查克旦的同行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当他天真的笑声在将军府内响起,东莪便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凄婉的心境。叶赫家的崛起,是建立在睿字头一系的没落上的,伴着父亲失去的荣誉,她被剥夺了嫡妻的名份,更无情被扁为了奴隶。在这熟悉的府邸中,无时无刻充斥着“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伤怀。

皇上口谕下了之后,不难看出苏克萨哈的纠结之情,但东莪也并没有一概而论将他一棍子打死,冷静的思考这个问题,他似乎没道理做这么笨的决定,若是心有不甘,他大可以派更多的亲信同行,查克旦对她有明显的偏袒,即便是一道来了将军府,也起不到监视的作用。

不过,只要苏克萨哈站在她跟前儿,她根本就不可能冷静。无边的仇恨就像是一张网,将她越勒越紧,那些符合逻辑的定论,散沙一样坍塌了。

东莪的沉默,仿若无声的控诉,店内的空气带着雨季的潮湿粘稠了起来。苏克萨哈感到一阵胸闷,不由得呼吸有些粗重。

“这是谁啊?!”

这大大咧咧的语调携着不悦从外横刀切了进来,苏克萨哈愕然的缓缓转过了身去。东莪心下一沉,急忙抬起了眼帘。那样敌对的腔调除了多尔博,还会是谁!

“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多.尼他们都还好吧?!”她慌忙迎了出去,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可是多尔博对她的话毫无反应,那肆虐在苏克萨哈脸上的瞪视,一刻不停歇的发着森冷的光。

“我现在哪天没空了!”他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进了店来,东莪慌张的挪动着步子紧紧跟着他,唯恐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好不容易和仇人狭路相逢,以多尔博的性格,会轻易放过他吗?!

燃着火苗子的愤恨将他烤焦,.多少条人命丧失在一封检举信里,多少个官员为此被抄家法办!他的父辈蒙羞,他因而丧权、他的妹妹被发配为奴,他们睿字头的未来,因这个鼠辈的卑鄙行为灰暗一片。

这种仇恨不共戴天,这种怒火可以烧毁一切。听罢.他将拳头拧得啪啪直响,旦见他额头两边的青筋直冒,东莪的背上渗出了毛毛汗。

苏克萨哈倒是以他固有的处变不惊从容应对,他.冲多尔博欠了欠身说到:“好久不见了,多尔博!无恙吧!”

“无恙?!亏得你没告诉皇上我也有份参与谋篡,否.则我怎么会‘无恙’啊!?全仰仗着你的照应!”多尔博扯起嘴角想要冷笑,那僵硬的面部却让他lou出了鬼见愁一般可怕的神态。

东莪拽了拽他.的袍摆,他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他的目光就像猎人掂量着和自己对持的狼一样,带着杀戮的狂热,不过这匹狼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于漠然,挑起了他更多的愤怒。

“注意你的措辞,多尔博!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希望你惹上麻烦。”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多尔博抬高了眉梢,面带鄙夷的说到:“别像一只馋嘴的猫!公猫叫得扰民了,是要被阉的!”

“你——”

“多尔博!!”

苏克萨哈脸色一变,凛冽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塞满了店堂,东莪跺着脚大喊了一声,拽着多尔博的胳膊将他连推带拉朝院子里推去:“有什么话咱进去再说,别闹了!”

在和苏克萨哈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多尔博抽出手臂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抓紧了他的衣襟,将他推到了墙角边:“我警告你苏克萨哈,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我若是知道她在你的府邸出了什么事儿,你这辈子就别指望安生了!”

“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她永远都是!”

此时的多尔博和盛怒时的多铎是如此的相像,不管是他们眼中透出的暴戾之气,还是维护家人时的一根筋,都像到了极点。东莪抖了抖睫毛,无名泪下。

这到底是她的哥哥在声讨仇人,还是她的叔叔阴灵未散,回来替她的父亲讨要说法,她已经模糊不清了。

“爷!你做什么?!快放开爵爷!”马云的惊呼传来,东莪立即醒过了神,两手齐用抱着多尔博的胳膊不放:“多尔博你别这么冲动!你就算是将他剁了也于事无补啊!”

他的莽撞极有可能为他带来不幸,这种担忧在瞬间被无限扩大,她患得患失的酸了鼻腔“苏克萨哈说得没错,你已归宗,我不再是你的亲妹妹了,横竖别再在外人面前说这话!!往咱身上kao没好处!”

曾被万千宠爱的妹妹说出这样悲戚的话来,多尔博那发热的头脑骤然冷却了下来,他黯然一哽,咬紧了牙关说:“谁说的,归了宗你也是我妹妹!”

马云早已放下了茶盘走近了身,就等着这个让多尔博回魂的机会,此时她温言细语的说到:“爷,快松手!”

多尔博沉重的闭了闭眼,复而星眸带寒的瞪了瞪苏克萨哈,冷哼着松开了手。苏克萨哈由始至终都带着漠然的神情,他拍了拍胸前起皱的衣裳,沉吟了片刻说到

“多尔博,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得有理,我无话可说!成王败寇,你明白这个道理吧!想想曾不得志的索尼、济尔哈郎,想想丧命的豪格,不知道你会不会释然一点呢?如今事已至此,你抱着这么大的仇恨,有用吗?!你毁了自己不要紧,别连累了依附你的家人跟着你受苦!”

语落,苏克萨哈径直撩起袍摆走向了门口。东莪急忙迈步跟随,低声的帮多尔博说着好话开拖。

刚跨出门槛,他复而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来低声说到:“差点忘了我是来做什么,听说.......听说.....你没奶了,我差人买了几头羊,已经送到雨儿胡同去了,蒙古人都说孩子吃了羊奶好,身子骨儿结实.......就这事儿,我.....我先走了!”

冲着那刻板的面孔,东莪腾的红了脸,苏克萨哈似乎也有些局促,赶紧告辞离开了。

身后的俩人一来一往的在对话,都没大注意她。似乎一个在骂一个在劝,反正是叽叽呱呱聒噪不已,哪还有功夫来顾及其他。可是她却犹如被天下人盯着瞧一般,陷入了绝对大的窘迫中。

莞尔,马云叨絮完多尔博抬眼一瞧,不禁走上前来打量了她半饷关切的问到:“——你这,是做什么?苏克萨哈跟你说什么了?你干嘛心惊胆寒瞪着自个儿的胸脯啊?”

“什——什么?胸脯!没有呀!”

*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

“你自己不会看呀!马圈里怎么会有羊的!”

偷看了叶布舒那没好气的神情一眼,东莪心虚的抬了抬眉梢,力求一笔带过:“恩——看到了,有五只.......好奇怪哟........”

不过她的功夫太不到家,摆明了是在敷衍他。叶布舒歪着脑袋瞪了她一眼:“什么奇怪?你比爷早回府,奴才们没向你禀告吗?!”

东莪哭丧着脸由下向上撑着眼皮看向发飚的叶布舒,极窝囊的红了耳根:“爷能不能别问了?!”

“不行!”叶布舒站直了身子,扭头看了看负责马圈的安贵,那边厢一愣急忙鬼祟的哈着腰闪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更为光火起来:“你了不得了是不是?把奴才们都买通了?爷就不信了!他们敢避而不答也罢,难不成还敢拖口撒谎!”说罢他大声吆喝了一声:“安贵儿!你过来”

没想到那几只羊添乱的咩咩叫了起来,气氛顿时更为诡秘,东莪绝望的翻了翻眼帘,在安贵耳提面命走近身来之前,瘪嘴说到:“爷!就别为难他们了吧,这羊......这羊....”

叶布舒揪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到:“那你还不快说!这羊什么啊!!说啊!”

东莪可怜巴巴眨了眨眼,要哭了似的嚅嗫着说:“是苏——苏克萨哈弄来的。”叶布舒轻轻白了她一眼,低头整着自己的箭袖老大不高兴的问:“他弄几头羊来做什么?”

“他——他——”这下东莪可真的再也说不出口了,她耷拉着脑袋恶狠狠的瞪着那几头羊念叨着骂起它们来。

“他知道得也太多了吧?!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爷,你都知道了吧!”

那好整以暇的嗓音带着平顺和驾定,东莪恍然大悟的明白了过来,看来她是又被耍了。

“恩”那边厢果然脸皮很厚的承认了,不过他脸上的不悦之情却不曾散过,乌云遮月一般,黑沉沉的吓唬人。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臣妾做什么嘛!这不是捉弄人吗?!”东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换起花样儿来,她锁起眉头轻轻跺了跺脚。

“爷捉弄你!?谁让你喜欢将事情藏着掖着了?!不是瞎掰就是打哈哈,不好好治治你,这德性什么时候改得了啊?”

听罢这通教训,任谁的心情也好不了,东莪鼓起了腮帮子叽叽咕咕低声骂起他来。叶布舒不过是想借此治治她的坏毛病而已,他看了看她那委屈的神色,啼笑皆非的抿嘴笑了。

他沉吟了一番,开口说到:“老子不是个玩意儿,儿子还行!爷带你去看看今儿打的鹿。”。

“什么!!打到鹿拉!”东莪欢喜的拍了怕手,将那件事儿丢到了脑后:“不是说打獐子,结果打到鹿拉?”

叶布舒此计又以大捷告终,有效的让东莪跌入了他设的小陷阱里,他得瑟的牵起她的手来,迈步朝外走去。

东莪垫着脚尖攀着叶布舒的肩头兴致勃勃的问到,叶布舒扭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揽着了她的腰,俯下头神秘的说:“小兔崽子火候不到,獐子太狡猾了,没福晋的配合不容易打得到啊!”

“胡说!”东莪被恭维得美滋滋的,忘形的抬手勾着他的脖子,说起了悄悄话来:“既然如此,臣妾给爷打个商量,秋季围猎带臣妾去吧!”

“那怎么成!除了命妇和格格们,皇家围场哪能让人胡来呀!”叶布舒立即正色说道,将她纠缠上脖子的耦臂拉了下来。

“扮成爷的侍卫不成吗?”东莪撅了撅嘴,悻悻然的央求了起来。

“福晋现在恐怕很难再扮男身了吧.....”叶布舒说话间扭头盯着她的胸脯打量起来。东莪惶惑的眨了眨眼,立即下意识抬手挡在胸前:“干嘛!”

“苏克萨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那边厢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眼神儿贼亮贼亮的一点也没挪动。

“得!不去就不去!爷,赶紧吧!咱去瞧瞧那鹿吧!”东莪倒抽了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拉起他朝伙房走去。

叶布舒被她拽着,懒洋洋走在后头翻了翻眼帘,老夫子一样从鼻腔哼出了一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