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到底是谁病了啊?怎么上承泽王爷这儿——”善继诚背着药箱匆忙赶来,旦见何克勤讪然离去的身影,顿时大为懵懂的朝他拢了拢手:“哟!!何大人也来了??”那边厢淡然的回了个礼,与之擦身而过。

“快快快!还在磨蹭什么!怎么现在才来”叶布舒听闻动静,振奋的迎了出去,不由分说的将善继诚请进了院落,直奔硕塞的厢房而去。

那拉氏见太医来了,便抹了抹泪,领着妾室退了出去。四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得而知,不过仍旧对他的到来以及他施行的任何挽救措施抱着一线希望,毕竟硕塞在病中无数次念叨着南下出游的四哥,在那拉氏看来这哥俩儿的感情是没得说啊!

可是叶布舒面对着她充满希翼的询问,却给不出任何答案和好消息,他哑言了半饷,终于避重就轻的安慰了那拉氏一番,让她领着妾室暂时回避了。

那呈长的诊治,让人憋狂的沉默,整个园子像死了一样。叶布舒矗立在房门边,仰头望着天空中漫天飘落的雪花,惊觉冬夜已经早早的来袭,天色已经暗了。

善继诚终于xian起了门帘,猫.腰而出。他凝重的面容中夹带着不解和疑惑,冲着叶布舒忙不迭的追问,他苦着脸轻轻将头一摇,“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四爷,看来朝中传言五爷病重的.事,果真属实啊!还是抓紧时间和五爷告别吧,五爷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奴才无能!奴才罪该万死!!”

“什么!连你都这样说吗?难道来.不及了?!”叶布舒两眼空洞的俯视着叩首在地的善继诚,怔怔的说到。莞尔,他紧紧合上双目,心如刀割的感到了切肤之痛。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五日,顺治皇帝的同父.异母兄承泽亲王——爱新觉罗硕塞病逝于北京太平仓胡同他的王府中,年仅二十七岁。

其爵位由其长子博果铎承袭,并改号为庄亲王。后.在康熙十一年八月,康熙帝给他的亲伯父硕塞上谥号曰裕,是为承泽裕亲王。

清朝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帝定清朝开国八大铁.帽子王,硕塞入选。成为了清朝八大铁帽子王中唯一的文武全才。

顺治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初六日,顺治帝福临亲临承泽亲王府吊祭,并下诏罢膳辍朝三天以示哀悼。

皇上大步迈入灵堂,一片素白的灵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守灵,他大为惊异,定睛一瞧,旦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竟然是叶布舒!心里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不想叶布舒倒是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是皇上驾临了,他捶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艰难起身、又艰难跪了下去,差点没歪倒在地:“皇上,您来了!臣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朕不想跟你说话!你的酒终于醒了吗?你不是有抛洒不完的银子,优哉游哉出游江南去了吗!你不是桀骜不驯的从朕的眼前消失了吗!你还知道来给五哥守灵!!”

福临狠狠瞪了叶布舒一眼,抬手大力一挥,将他身边所有的公公、侍卫都给赶出了灵堂去:“咱今儿就好好陪五哥走一段儿,其他人等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奴仆们纷纷退下,叶布舒未得到指令平身,就着跪地的姿势仰头望了望:“皇上,您骂得对!臣有罪!”

在这完全私密的氛围中,君臣礼节再重,也比不过灵柩上躺着的哪一位沉重了,福临猛然怒起,指着叶布舒的鼻子骂开了花:“你走了没多久,五哥便抱病在家养了一段时日,他身子骨这么硬朗,说病就病了,这不让人感到焦吗!可是你倒好,他好歹捎信催促过你回京吧?你愣是没当成一回事啊!!”

“臣——罪该万死!老五这么喜欢胡闹,臣....最初以为他在开玩笑........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叶布舒的心里像破了个巨大的洞,凄凉的风不断从缺口涌入他的身体中,那无边的悲戚就像是开闸的潮水,那悔不当初的愧疚,就像是滚滚泛滥的黄河,这浪涛千尺的夹击和拍打将他这颗尖利的岩石,瞬间打磨得光滑,除了认罪和谢罪,他对其他事不再有坚持和主张。

那悲情的一句句“臣罪该万死”,既是在向皇上认罪,又是在向硕塞的阴灵谢罪。他甚至希望皇上能勃然大怒让他挨上五十杖罚,好让他通过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巨大的哀伤。

“你走了半年有余,若不是拖拖拉拉早就该返京了!你说朝廷埋没你,勋旧大臣和皇额娘打压你!可是五哥没得罪你吧!你为什么不接到消息就返京!!”

福临大步流星走到他的跟前,一掌将他推倒在地。抚着跪得麻木的小腿,叶布舒的心房阵阵收缩,他就着躺倒在地的姿势,若有所思的望着皇上,在皇上那奔泻着眼泪的面容,和充满埋怨的话语里,惊觉他对硕塞之死的个中玄机,似乎有所知晓。

他立刻翻身而起,工工整整的打了个千说到:“皇上,臣有罪,请您赐罚!但是臣恳请皇上不要悲伤过度,人非神祇难逃轮回、生老病死——”这一试探果然得来了他想要的结果,皇上稍稍一愣,随即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闭嘴!这些泛泛之言,朕不要听!”福临抹了把泪,跌坐在一旁的椅中,眼神涣散的失了焦距:“‘生老病死’!!四哥,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但也你的优点!五哥什么都明明白白跟朕说,不但要说,他还会迫着朕做,咱们曾被他扰得不胜其烦,还记得吗?!可你呢.....”福临陷入回忆中,止不住的掉起了泪来:“你就会说‘臣不曾这么说过’!扯淡!尽是跟朕瞎扯淡!!”

叶布舒凄凉泪下,他不但从皇上的话中获知了重要的情报,更被他的话鞭笞得血肉模糊。皇上说得不假,以硕塞精明的性情,却不惜直言不讳的尽忠职守,他纵然避得开栽赃陷害,却难逃除之而后快的毒计。与之相比,他这个做哥哥的,一味的退缩推搪,逃避责任,简直无颜见列祖列宗。

心酸的叩下首去,叶布舒无限悲凉的抽泣起来:“臣是个混蛋!臣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臣对不住咱大清朝、对不住皇上,更对不住老五,臣甚至也对不起东莪,臣活着就是个耻辱!!皇上,您就赐臣一死吧!!臣恳请您将穆丹收为义女,让她在您身边长大,将来您帮臣替她张罗个好去处,臣也就知足了!!”

福临转动着眼珠,流转在灵柩和叶布舒之间,忽然嘴一瘪两行清泪滑落,一拍扶手跳起来大喝到:“你放屁!到现在还跟朕瞎扯淡!朕要你活着!活着!你懂吗?!你们都一个个去了,难道要朕真的做个孤家寡人!”

叶布舒埋首在地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那紧紧握着的拳头,被坚硬的扳指压出了一道淤青,在硕塞的灵柩前,他感到无比的愧疚,对国、对家、对兄弟,他都不称职,这种感觉,在面对五弟的遗体,和九弟的声讨时,洪钟一般在他的头中轰鸣,让他快要失控的尖啸。

“勒克德浑走了、五哥也走了、朕心里有多慌张你知道吗?!当初皇额娘让你娶淑惠,朕觉得这不乏是个好机会,本想借此平息她对你的怒气,也好让朕有个理由晋升你的爵位,可是你偏偏就那么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好了,你成了酒鬼整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面对清醒的你,竟是在五哥的灵堂上!”

“皇上——”

“你别说话!听朕说!!丧事办完,你官复原爵,立即复始早朝,参加议政!”

“什么!!”没想到皇上话锋一转,竟然谈起了公事,叶布舒立刻抹了抹泪抬起头来:“皇上、您到底还是要赐臣一死吗?!”

“胡说!朕让你立刻回朝上任,怎么会是要你死!”

“您让臣在老五过世后立刻补他的空缺,进入议政王议会,这妥当吗?!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皇上一直埋怨臣未能做到对您直言不讳,那么臣今日就借着有老五陪同,跟皇上直白一次。臣听皇上的口气,对老五的病亡似乎很不了然,臣想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看的?”

福临一愣,哑言了。他在混沌和清醒之间急速的徘徊,像是在努力组合脑海里的线索和片段。莞尔,他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不,正因为朕感到蹊跷,所以才埋怨你!朕的看法也就这么多,若是一清二楚,又怎么会让五哥躺在这儿!!”

说完,他极度沮丧的扶着灵柩呆滞了,叶布舒站起了身来,揉了揉麻痹的双腿也走到了灵柩旁,凝视着那永远不会再笑闹的硕塞,陷入了沉默的哀思。

莞尔,福临缓缓丢出个话题,将叶布舒震在了那里,不敢接话更不敢冒失的出口辩解。

“朕埋怨你,是因为你有你的方式和能力,在危机中不但能自保,还能保护别人!拦截英亲王的兵卒暴尸荒野,这事儿你不会不知情吧?!这些兵卒是谁的人,朕的心里很清楚,是谁作为好事者将已掩埋的尸首挖出来抬到宗人府滋事,朕也有数!不过,恐怕四哥你才是最有数的人吧!”

福临偏过头去瞄了哑口无言的叶布舒一眼,吸了吸鼻子接着说:“连朕都替硕塞捏了把汗,唯恐他过不了这一关。不想,竟然出现了倒戈者,直将矛头掉转了回去,杀了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这挑起事端的人为了自保,只好偃旗息鼓竭力平息了此事。”

皇上语落,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叶布舒眼一闭,豁出去般怔怔的开了口:“皇上英明!”

“你不想跟朕解释一下嘛?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你倒安安稳稳的躲在幕后,真是高招!既救了五哥又保全了你自己!”

“皇上明鉴,臣没什么高招,只是听闻有狼来进犯,就放了几条狗,帮弟弟将上门来的狼赶了回去!”

“好个有狼来进犯!同朝为官你能将人家比喻成狼!朕若是将这话放出去,就有你受的了!”

“皇上,您这不是在折腾臣吗?!”

“你刚才痛哭流涕说那些话都不算数了是不是?朕就是在折腾你!要朕杀了你,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你既然死都不怕,让你进议政王议会有什么可怕的?!”

“皇上有所不知,臣的幼女尚且年幼,还需——”

“你不过是担心有什么不测穆丹无人照顾,那朕就应了你的请求,收她做义女!但你的身份特殊和多尔衮有过瓜葛,朕直接收穆丹颇有不妥!先将她过继给五哥吧,在这档上也说得过去,就当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为了吊念兄弟吧!然后再正正经经封个公主给她做!将来不管你在朝中如何,断然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朕会将她当成亲身女儿一般对待!如何?”

叶布舒愕然的瞪大了眼,脑海中陡然塞满了混乱的思绪,转动不过来,他眨巴着眼,不经意扫到了硕塞那苍白的脸庞,忽然之间一记重磅敲在后脑,他被愧疚和自责扼住了喉咙。一弹箭袖,头脑发热的他打了个千跪在了地上:“臣叶布舒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福临深深的俯视着他,铿锵说到:“叶布舒,朕命你官复原爵,接管硕塞生前负责的宗人府,以及西藏圣僧的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