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玛和摄政王的一阵阵谈笑声传入耳中,坐在这朗朗皎月映照下的亲王府“百麒林”园子里,浩然正坐的身躯下却惴惴的翻腾着一颗心。就要见到那个给过自己奇怪感觉的假小子了,那个曾经扰乱自己心绪的“多罗贝勒”,她、还好吗?她还记得在科尔沁驰骋的野马为了她整夜不成眠的守候吗?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般,无法对那一段记忆忘怀。泰博儿奇若有所思的走着神,竟如一尊雕像一般俊逸沉寂,在这人来人往的园子里成了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

此时只听一阵喧哗,仿佛是王爷的妻妾带着各房丫头朝着园子走来。王爷的家眷一到便是要开席了,她应该会到的吧!泰博儿奇心念一至立刻打起了精神抬眼望去,只见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枝隐约见着园子外边的走廊上一行女眷娉婷而至:旗装、氅衣、一字头、其金玉锦绣折射的璀璨晃得他眉头一皱收起了眼光,末了不甘心的再度翘首看去,依然没能在一干人等中搜索到“翩翩少年郎”,顿感失望的他神色又黯然下来。

不知道是因怀揣着期望的心落空而烦躁,还是骨子里对俗事繁礼的不感冒又开始作祟,反正就这么一会功夫泰博儿奇就在这本是兴奋的期待了好几天的宴席上待得坐立难安了,想到那位他一直忘怀不了的假小子很有可能此时正优哉游哉的躲在什么地方‘避世’,而他却不得不作为臣子一丝不苟的枯坐在这里等待开席,他的心就平白白的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只见他毛躁躁的一撩袍摆手扶膝盖坐了下来,冷淡呆滞的应对众人的客套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见着了些什么人,开口应对了些什么话,土谢图亲王远远的一瞥,轻轻白了他一眼示意身旁的大儿子坐到小儿子身边去看着他,免得他那刚傲的性子生出什么事端来。

周围嘈杂却不乏闹热的传来谈话声和笑声,还有刚进园子的人给王爷的请安声。王府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们都已经陆续的走到了多尔衮跟前一位接一位的给王爷请着安:“臣妾博尔济吉特尼叶赫给王爷请安,祝王爷和各位大人福体安康!”“臣妾佟佳木兰吉给王爷请安!”“臣妾博尔济吉特舒兰给王爷请安!”“臣妾博尔济吉特乌苏拉给王爷请安!”“臣妾李金珠给王爷请安!”“女儿东莪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侄女博尔济吉特宁古塔给姨父请安!”

正心灰意冷的发着呆忽然感到不对!方才自己耷拉着耳朵好像漏掉了什么。心念一转往前一回顾,这一下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一般,令得泰博儿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猛的站起身来寻了方才的那些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摄政王跟前一群女眷请过安正待入座,王爷身旁端立了一位粉妆玉琢珠缀旗头的俏格格,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呢!那个大马金刀的假小子如今竟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千金格格!怪不得刚才那一瞥没在一行女眷之中见到蓄着鼠尾辫的假小子,原来她做回女儿家了。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突兀,园子里不少人都不由朝这边瞧了过来。巴雅斯护朗也被忽然站起的弟弟搞得一头雾水一时间忘了该有所动作任凭泰博儿奇愣愣站在哪里目不转睛发着愣。

只见这边厢的东莪格格纹丝不乱的梳着“一字头”一朵娇艳的白色牡丹饰中间,粉色和白色的珠花簪簇两边,一字头发髻的右边垂下一条白色丝涤,鲜活鲜活的灵动着宣示着主子的活泼性情;再见那袭缀有滚边的月牙色“白蝶咏春”印花氅衣,窄窄直直的裹着她细条条的身子,显得甚是婀娜。大挽袖下的手里握了方同色系旗帕,随着格格莲步轻移的准备入座旗帕便一高一低的画起弧线。

感觉到从旁的一束目光直愣愣朝自己杀将过来且大有将她生吞活剥之势,东莪一蹙眉头侧身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着实把她给定在了原地动惮不得了。万万没想到这一望,竟是看到那位时常让她想起静谧浩渺的查干淖尔湖的人正顶天立地的站在同自己相隔咫尺的地方、只见他缎靴白袍宽肩窄腰,石青色的腰带上挂着一柄入鞘的蒙古弯刀,健硕的体魄一年不见更显挺拔,黝黑的脸庞越发成熟俊朗,再游移眼光对上那双湛蓝湛蓝的眸子、、、那眸子中袒lou的震撼和惊艳忽然令得东莪心慌的收起注视转回身去努力压抑心头的波澜,迈着灌了铅的步子大大呼了两口气朝着多尔衮身旁的座位走去。身后烫人的目光笼罩,脑海中挤满的片段凌乱而高速的掠过:天高云低的科尔沁草原、圣洁如神殿的敬尔堂、让人心有余悸的草原沼泽、温暖的怀抱、暧昧的拥眠以及最后离去时决绝的背影、、、、乱七八糟扰得东莪的头痛得要炸掉。

好像是想要抛开这些恼人的思绪一般东莪闭上眼甩了甩头,重新调整好呼吸端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眼前的吃食,毫无胃口却不敢挪动目光。犹感不大对劲儿的多尔衮偏过头来扫了一眼东莪见她盯着吃食发愣不由好笑的以为她饿了,回头朝众人一览见差不多都到齐了便笑着喊了开席。

席上谈的都是最近的时局和战事,平日里对这些充满兴趣的东莪简直不晓得他们在叽叽呱呱说着什么,偶尔抬头晃一眼只感到好似大家都如缺氧的鱼一般吧唧吧唧张嘴闭嘴争夺着空气。低头努力的吃着东西,却终于明白什么叫“形同嚼蜡”胡乱塞了些食物在嘴里也不知道吃到些什么山珍海味,简直是暴殄天物。这都要怪针对自己那道没间隙过的灼灼目光,刺得东莪心乱如麻简直想站起来就走人了。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她终于鼓起勇气和怒气寻了那道目光而去,却见斜对面桌旁的两个人都傻愣愣的研究着自己,泰博儿奇蓄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怔怔的瞩目,巴雅斯护朗一反谦谦君子的常态研究怪物一样目不转睛。没想到目光不止一束的东莪顿时泄气的又退回龟壳中,灰溜溜的耷拉下眼皮继续跟眼前的食物搏斗。

多尔衮起身举杯朝着大家一敬说:“诸位大人即将领兵征战,本王预祝你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铁蹄过处八旗潮涌!”诸位重臣立即起身回敬道:“谢王爷!祝王爷洪福齐天!”“哈哈哈哈”一众人等在多尔衮的笑声中又坐了下来。小酌两杯之后多尔衮豪爽的伸出大手摸了摸头顶说道:“巴达礼,此次本王将你部的贝勒贝子都派遣出征,你可有什么顾虑啊。”巴达礼双手一拢说到:“王爷调遣他们是王爷看得起他们,是我部的荣耀,臣不曾有何顾虑!”说罢示意儿子们自己起身向多尔衮表明心迹。心领神会的巴雅斯护朗收回猎奇的目光英姿勃勃的起身抱拳说到:“请王爷放心,臣等必将为大清江山的开疆拓土定国安邦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话完赶紧朝身旁的弟弟一扫视,害怕他神游太虚误了大事,哪知泰博儿奇倒不用父兄操心的已站起身来并斟起一杯酒朝多尔衮一敬豪迈的说道:“我们蒙古人隆国恩独厚,札萨克(蒙古语:执政官)下二十四部,四十九旗,凡有大征伐,必以兵从!”多尔衮一惊,这短短几句气宇轩昂的话可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贝子爷说的,倒像是蒙古八旗军的汗王所说。即刻起身拿起酒杯和泰博儿奇对视,莞尔无比赞许的望着他一笑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土谢图亲王和巴雅斯护朗终是放下心来吐了口气。这匹草原野马没有乱冲乱闯父兄已经很是满意,倒是没有在意他气吞山河的豪迈获得了多尔衮的认可。

东莪依旧胡乱的把美味山珍当成枯草一样狠狠的嚼着,愣是智力退化得没搞明白他们都说了一堆什么,反正余光扫到有人给阿玛敬酒,阿玛也起身来高兴的把酒给喝光了,宴席嘛!热热闹闹的,就是这么敬来敬去嘛。此时却听到多尔衮似乎忽然很高兴的对她说:“莪儿,去年不是土谢图亲王为你开口求情阿玛是铁定不会让你去送八格格了,更别说科尔沁一行,你不应该敬一敬王爷的酒吗?”这话一说不止东莪一口吃食咽在喉头吞也吞不下去吐又不能吐出来,连多尔衮另一侧身旁的土谢图亲王和东莪斜对面的兄弟俩都愣了。各人所想不同,父子三人是听到摄政王提到‘科尔沁’唯恐由此勾起他对女儿涉险之事的记忆。闹得不好这送行酒即要变成鸿门宴,东莪则是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在此时被父亲拎出来亮相。

嘴里塞着食物扭头看了多尔衮一眼,只见多尔衮见到自己好似没吃过饭一般狼吞虎咽的鼓着腮帮子时顿时一团小小乌云罩在了他本来高兴的脸上,东莪立即大悟的翻着白眼硬把吃食全部吞了下去,胡乱一擦嘴起身朝着土谢图亲王举起酒杯,沉吟片刻朗朗说到:“王爷!您的心如同抚育了科尔沁人的悠悠碧湖一般宽阔温厚,你的招待好像马奶酒一般热烈烫贴!东莪谢王爷的成全和厚待!”说完在那一片豪气干云的架势中忘乎所以的一仰头“嗤”的一声把酒喝光了。

土谢图亲王哈哈一笑举着喝干的空杯表示对敬酒人的尊重,虽然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却被如此夸张又充满草原风情的赞扬感动。多尔衮轻轻的咳了两声提醒东莪的言行已超过了女性的尺度直飙挨罚的最后底线,东莪听见阿玛的咳嗽声瞥了一眼脸臭臭的阿玛再小心往福晋们坐的那边儿一扫射,但见额娘秀眉高挑面色难看的瞪视着自己,顿时假装没注意她的用旗帕轻轻一擦嘴温婉无比的坐了下来,临了还顾盼四周的一笑。

“哧——”的一声轻笑从泰博儿奇忍俊不禁的口里蹦了出来,还好席间杯碰碗盏又笑语喧哗这一声笑除了巴雅斯护朗外也没人听到。兄弟二人一对视心照不宣的闹得巴雅斯护朗也忍不住嘴角牵起了笑意。

这时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大贝勒、二贝子,宁古塔代睿亲王府的女眷们敬你们一杯,想不到二位大人年少有为即要为大清国征战沙场,咱们这些帮不上忙的妇孺们只好在此向你们表表敬意拉!”闻言大家都朝说话之人看去,只见一位温柔可人的少女怯怯的端着杯子立在席桌一方,看来她应该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或者说应该是长辈们令她起身代为敬这一杯的。巴雅斯护朗和泰博儿奇起身回敬,二人齐齐双手握杯一高举二额首三饮尽,这一威武一睿智的兄弟二人齐手并敬同举同落煞是英姿俊朗引人侧目,席间一干人等轻轻发出赞叹之声。却又听得那个温婉的声音继续说到:“二贝子宁古塔再敬你一杯!”

一撩袍摆坐下身来的巴雅斯护朗见弟弟也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便着急的用肘子一碰他轻声说:“人家格格给你敬酒你坐下来干嘛?!”泰博儿奇懵然无措的扭头看了哥哥一眼问:“不是敬过了么!谁?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