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称呼你?活佛?转身佛?和尚?尼姑?吉祥天?”叶布舒那不屑一顾的语气,将他的抵触情绪烘托得如此鲜明,是最正宗的埋汰人来着。

身旁的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反正死活没个音儿。她只是挪了挪位置,离他又远了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厌恶。

“呵——吉祥天——转身佛——真被班禅说对了,我不但和他有缘,更是和——佛有缘!我上辈子到底是做错什么了?老天要这么捉弄我!”叶布舒叽里咕噜的低声抱怨到。严重怀疑身旁的女菩萨是不是只会说梵语,怎么老大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佛陀怎么得罪你了,和佛有缘让你感到痛苦吗?”

“哗啦”一声,叶布舒陡然心惊,猛然从床边跳起了身来。那熟悉得梦里回响了千百次的声音,竟然就在耳畔。他就着昏暗的烛光,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将焦距对在了他的新媳妇身上。

这一看不打紧,他退了三五步,倒抽了一口凉气。新媳妇怔怔的抬眼凝视着他,那欲飞的凤尾微微上翘,正带着淘气的神色,扇动着睫毛。

血液在身体中疯狂奔跑,心.脏在心房中“突突突”直跳,他感到浑身的力量都在顷刻间抽离,两脚发软的感到了乏力。他忘了呼吸,忘了言语,也忘了身在哪里。

缺氧的警报不断在耳畔轰鸣,他.瞪大了双目,被迫不断调整着吐息韵律。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一切都是徒劳的,窒息感依旧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卷进了七情六欲爆棚的混乱中。

猛然间深呼了一口气,他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时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咝咝”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伴着颤抖,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澎湃得无法自已:“你——你——你到底是——吉祥天的转身?还是东莪的转世?!”

“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你不能称我为‘.和尚’亦或‘尼姑’,因为我都不是。佛的转身有很多,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一座山,我只是吉祥天的转身之一,简称为转身佛。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金珠,也可以称呼我——福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

“金珠?福晋?我的妻??!”叶布舒猛然甩了甩头,虽然他今.天滴酒未沾,却显得如此浑沌和糊涂,他感到自己迷茫而困惑,就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野兽。这清醒中的不清醒,还不如喝醉了好。

他快步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将整壶酒.倒进了肚,懵懂的愣了几秒之后,大步流星冲到金珠身旁,粗鲁的一把拉起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烛台旁。

“你干什么啊?!”金.珠大惊,踉跄着被拖到了灯光前,那娇俏的鼻,欲飞的眼,还有饱满如果实般诱人的唇,在摇戈的烛光下,如此震撼人心,甚至还泛着同样的香气。

叶布舒痴痴望着她,没经过大脑思考,随即手臂一收,将她拥进了怀里:“东莪!!”

怀中的人轻轻一震,身子顷刻僵硬了。这脆弱的薄冰未能坚持太久,在那炙热的怀抱中,渐渐化成了一滩柔弱的水。她颤颤巍巍的倚进了他的胸怀中,睫毛上沾着一颗水晶般透亮的泪珠。

这一个拥抱似乎等待了千年之久,他想用无尽的爱意来向她诉说着隔世的哀怨和情仇,他也想更多的探求答案——这个女人是不是亡妻的阴灵。

就在他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忘情的快要压上她的唇时,她怔怔的开了口:“东莪是谁?!”

“你不是?”这一个问句带着毫无疑问的驾定,他不需要她回答,因为亡妻的身体、亡妻的唇,他太熟悉了。

当他听到她的声音,凝听她断句的习惯;当他收紧臂弯将她拥抱,仔细分辨属于她的味道;当他俯下头去反问她时,那覆盖着美目的睫毛,连抖动的频率,都没能从他深究的注视中拖逃!

他几乎已经不再犹豫和怀疑,全身的每一种感知都在向他汇报,这个女人就是他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妻!这种澎湃和激动的心情,就算老天爷让他当万人敬仰的皇上,也未必能难受到得到。

面对“亡妻阴灵”,他能轻而易举的在一瞬间里,摸索到了皇上登基时那种巨大无边的快乐。虽然他并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什么,她是鬼?还是佛?亦或是什么妖怪?但他一切都顾不上了,哪怕她是一个鬼,也让他兴奋得想要嘶叫。

他迷蒙的喃喃着,还是将唇重重的压了上去:“再像的人,声音也不会一模一样,你不是神便是鬼,总之,前生就是她,别动,接纳!”

“可是我真的不——”金珠那句未完整的话,融化在了绵长的吻里。这跨越了生死和轮回的吻,疯狂的慰藉着彼此的思念,眼泪在泛滥,缠绵在升温,欲遮掩的念头软弱无力。

那晶莹的眼泪,便顺着高仰起的脸庞,悄悄从眼角溢出,又悄悄从耳畔落下,她不敢擦也不敢哼,就这么让它们一滴一滴的清洗着内心的凄凉和苦楚,任它们冲刷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他轻轻锁起了眉头,捧着她的脸庞用拇指摩挲着那些泪:“被我猜对了!你就是东莪!你是鬼魂吗?为什么鬼会变成佛?为什么你的身体是热的、你的吻如此实在?”

“不是——我、我落泪只是因为——想家!”

“家?家在哪儿?你是满人!宗人府的记录上你无名无姓,无出生地!可说是来历不明,无源头可寻!”

“我,我的家在——”金珠慌忙抬手擦着眼泪,局促的埋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家这个词,何其温暖,它确实很容易让一个离家千万里的人骤然神伤。可是她所感到的却是一种无法挣拖的悲凉,那种悲凉和乡愁无关,却和“家仇”二字血肉模糊的纠缠。

“能不问吗?”挣扎了半饷,她莫可奈何的祈求到。

这如此愚蠢的祈求,让她lou出了大大的破绽,却给了叶布舒大大的震撼,他几乎瞬间就为她编好了故事,立刻在脑海里演绎了起来。

他懊恼至极的急忙说到:“不问不问!我不问!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就是东莪!你就是!这就够了!”

他感到自己快要疯狂,在一夜之间,他突然因这场不得已的赐婚而触摸到了东莪的“阴灵”,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让他这个不大信奉鬼神的人,突然之间愚昧得可笑。

他为她编造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她的阴灵俯身在别人身上,长久之后便有了血肉之躯;她死了,又因为佛陀的恩德,让她活了;她回来只是放心不下孩子和他,仅此看一看,所以不能问她的来处,更不能问去向,一旦问错了话,她便消失了.................

所有这些鬼怪的,神祇的,合逻辑,不合逻辑的猜测在一瞬间统统塞满他的大脑,可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个女人就是他魂萦梦牵的妻,绝不是一个相似的人,正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他不断在脑海中为她设想着最为kao谱的一种可能性!

他用尽了全力去拥抱,去祈求。祈求她留下来,答应她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向,什么都不问,请不要消失,好不好!?

这些夹着哽咽的胡话,那么密集的朝她涌来,终于全线击溃了她的防御。金珠重重的瘪了瘪嘴,两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我怎么会走呢,我是你的福晋,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将他拉入了巨大无边的幸福,那埋在颈窝里的抽泣,呼吸的韵律,哭泣的节奏,甚至她柔荑揽在颈部的位置,都一再印证了她的身份。

至此,他彻彻底底的相信,这一个吉祥天,就是他那尊了不得的佛了。

她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前身,是爱新觉罗东莪。

*

金珠的约法三章有一大箩筐,叶布舒搬起指头算了算,恐怕十个指头算不完。最重要的几点便是,不问她的过去,也不能提东莪这个人名,据她说,这个女人是他的前妻,倘若频繁的提及这个女人,对新娶福晋会是一种变相的不尊敬。

不断的点头应许,被那些可笑的言论搞得啼笑皆非。他就跟个傻子似的,金珠说什么,他便点头应许什么,基本上没在大脑里过滤。虽然他也搞不清,这位吉祥天底是“佛”还是“鬼”,可是他无所谓。她的真实身份,值得他赌上一切。

临了,金珠询问了成员的状况,得知小女儿“骄横跋扈”不是新媳妇梦寐以求的那种乖乖牌,新规矩再度出台:虽然孩子不是亲生的,不过管教的权利,却必须交到她手里。随之还小心翼翼加了一句:“你不会因为她不是我生的,就怕我虐待她吧!”叶布舒闻言,除了苦笑外,还能怎么地!

次日一大早,焦承惠按例带着奴仆们前来给福晋请安,那请示的声音,淡淡的从神殿外头传来,一点也没有主子大婚的喜庆,虽然抑扬顿挫却死气沉沉。金珠一边给叶布舒系着盘扣一边喊了声:“得了,先侯着吧,爷在更衣”

外头陡然一片唏嘘,焦承惠嗓音都变了,结巴着说:“蔗、蔗!!不急不急,奴才们侯着便是!!”

新福晋是满洲人,在将军府人人皆知,新福晋是吉祥天的转身佛,他们有所耳闻,感到神秘不已。可是新福晋的嗓音和曾经那位福晋如此相似,这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