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的收回撑在桌上的手肘,一把听似慈爱的声音开了口:“皇帝!你这个好女儿,看来规矩学得不到家啊!这不是有失皇家的体统吗!以哀家看,还是让接进宫来,哀家亲自教育吧!”

自作孽不可活的小家伙,旦闻此言,呆若木鸡,摸索到老爹的手掌,紧紧握了一握,很有诀别江湖的悲凉感,侧过头来嚅嗫着说:“女儿不听姨娘的话,这下哽屁了!”

“呸!什么叫‘哽屁’!还嫌不够麻烦?!难道想来宗人府和阿玛做伴啊!”叶布舒轻轻动着嘴皮子,抬眼打量着太后。对方扫视他时,不得不带起了感激涕零的笑容,颔首施礼。那握着女儿的手,却是越来越紧了。

“皇额娘,您说这个事儿——咱下来再说吧!先用膳!!”福临左右看了看,将太后和叶布舒父女俩的神情都看了个仔细,及时出声打了个圆场。

不过太后却并不想就此了了。牵起了一丝笑意,温言细语的对着穆丹说:“穆丹!皇妈妈(满语奶奶)接你进宫来小住几日,可好?!”

穆丹愁眉苦脸的笑了笑,紧.紧抠着老爹的手心,嚅了嚅唇:“阿玛,咋办?”

叶布舒故意抬手挠了挠头,遮挡.着面颊,迫于情势,只吐了一个字:“病——”

“穆丹不乐意进宫来?”太后等了.半饷,叶布舒父女俩儿都不回话,她有些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头。

“哈——”穆丹没有听明白老爹的话,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跟唱戏的一样,先将唱腔拿出来,安一下客。那一声稚嫩的大喊,不但将太后吓了一条,连带让叶布舒也心惊肉跳的一震,闹不懂她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此时穆丹心里感慨可多了,最想念和崇拜的,莫过.于那位要打人的姨娘。看来转身佛还是很厉害的,什么都算准了,她果然因为规矩学得不好,让老爹吃了一顿紧张兮兮的饭,毫无喜气可言,更害了自己,眼看着就要被稀里糊涂的弄进宫去了。

太后虽然看着和蔼可亲。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她,.但她就是无法对其心生好感,甚至平白白的有些抵触。逢初一、十五进宫,她也不愿意在太后跟前多待,总是请过安就跑。这下好了!套马棍都已经锁定她了,如何拖身啊?!

女儿神经兮兮.的“哈”了一声之后,便没了音儿,不禁让叶布舒忐忑不已,他拧着眉头左右溜着眼珠也拿不出个更好的主意。心里那个急啊,就甭提了!忍不住又咬牙切齿的嚅嗫了一句;“病啊!!”

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点,穆丹显然是听明白了。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刻搬出了折子戏的经典剧情,戏剧化的摸了摸额头:“哎呀——哎呀——皇妈妈,穆丹的头好痛啊!”

叶布舒见状错愕的眨了眨眼,随即明白了过来,作大势已去的悲情状。看来女儿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哪怕她说个“阿玛身子不爽”他都能配合配合她,或者说姨娘抱恙,那是最好!这不就顺理成章留在府里“好好尽孝”了吗!?既留了个孝顺的美名,又免去了进宫“受折磨”,多完美啊!可她偏偏就往自己身上揽了!

念想至此,叶布舒痛不欲生的耷拉起了头:看来以后被女儿缠着办家家时,一定要她学会演配角,哪能每次都是她演主角啊!!

“刚才不是还挺精神的吗!?你这是——”太后凛冽的扫视了父女俩一眼,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还未开口发难,查克旦在隔边一桌起了身:“回皇太后的话,穆丹却是近日受了凉!都是奴才的不是!带她骑马溜了溜,怕就是那次给受了寒!”

“噢?是吗?苏克萨哈——你的世子带穆丹去骑过马?”太后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侧过身子瞄了查克旦一眼。那边厢低垂着头,恭敬肃立,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老爹缓缓站起了身来,不过也跟他一个模样,耳提面命的垂着头,看不清到底是啥表情。

唰唰几道视线,都投到了苏克萨哈身上。包括在龙椅上的福临。也好整以暇的单手撑着头,定睛打量起他来。

“回太后的话,奴才教子无方!查克旦让和顺公主受了风寒,理应责罚!请太后发落吧!”

“太后,这不关苏克萨哈的事儿,也赖不得查克旦,都是穆丹自己太贪玩儿了!太后若要责罚,就罚臣吧!”叶布舒急忙起身拢了拢手说到,顺便碰了碰一边傻愣愣站着的穆丹,示意她说话。

穆丹仰起头看了看老爹,随即福了福身,又摸了摸头撅着嘴说:“回皇妈妈的话儿,穆丹现在头不痛了!请皇妈妈开恩啊!”

“好了好!都给我坐下!”福临好戏看够,终于轻轻拍了拍桌子,起身朝太后微微欠了欠:“皇额娘,今儿大过年的,这些事儿就先放一放吧!一切等回了京再说!朕还想好好跟诸位吃顿年夜饭呢!”

皇上终于再度开口了,叶布舒重重的落下了口气。感激的冲苏克萨哈父子点了点,拽着女儿的胳膊坐下了。

皇太后的神情,似乎有些悻悻的,不过看起来还算安详。她淡淡的笑了笑:“皇帝说得也是!今儿大家还是好好乐一乐吧!等咱们回了京再说!到时候——说不定穆丹的风寒也好了呢!?穆丹,你说皇妈妈说得是吗?”

“啊——”穆丹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随即瞄了身侧的老爹一眼,在示意下,毕恭毕敬的再度起身,福了福身说到:“回皇妈妈的话!皇妈妈说得.......说得.........极是.......”

“好了好了,别行礼了,你那身子一矮,就只剩个头盖帽在桌面上,有失咱们皇家威严,坐下得了!”

皇上又发了话,这下皇太后没什么好说的了,犀利的打量了叶布舒一眼,雍容的坐下了。

穆丹从来没觉得皇上有这么可爱过,顿时笑眯眯的卖了个乖:“皇阿玛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叶布舒不动声色的轻轻一哼,将女儿拽了一把。她这架势不摆明了“挟天子令诸侯”吗!换做哪朝哪代,这一招都奏效。不过顺治年间就不行了。平衡才是王道!

穆丹不明就里的扭头看了看老爹,旦见老爹故意不瞧她。又转回头去,望了望龙椅上的真龙老爹,那边厢还是故意不瞧她。她就纳闷了,这两位爹,怎么表情都讪讪然的呀?!她不就是拍了个马屁吗?难道“龙”和“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龙屁”是拍不得?!

*

顺治十四年,三月。定远大将军济度师还。(顺治十一年十二月,清廷命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由北京赴福建攻郑成功)。

穆丹的生辰宴一拖再拖,临简亲王返京后,才广发了请柬,设宴待客。金珠一直追问未果,此时多少猜到了几分。

调皮捣蛋的穆丹实在是精力充沛,将军府摆这个生辰宴,没累着一干奴才们,倒是将这夫妻俩累得仰马翻。没办法啊,下人横竖也管不了那个小祖宗,只好他们自己来了。好容易散了席,叶布舒一如既往前去送客去。金珠按耐不住在厢房里踱起步来。

房外乍一传来了小福子的请安声,她顿时振奋的迎了出去:“爷!怎么这才回来?有这么个送法的吗?都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了!这礼节是不是过了点啊?”

“怎么着也得让人家上轿的上轿,上马的上马,都散了去吧!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啊?”

叶布舒懵懂的看了看她,打了个酒嗝,相当顺手的将大氅往她怀里一丢,香囊、扳指一股脑都取下来塞进她手里,胡乱解起坎肩的扣来。

金珠应接不暇的抱了个满怀,止不住抱怨到:“好哇!将臣妾当奴才使唤了吧!”

“此言差矣!”叶布舒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腾出指头来点了点她的鼻尖:“汉人称妻为‘贱内’,人家四书五经泡大的都如是这般!咱们这些蛮夷还能好到哪儿去!”

“屁!‘贱内’哪能是爷说的那个意思?!‘贱内’这个称呼是人家谦——”金珠听罢他的谬论,再看他晕乎晕乎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几分。不过嘴上是不肯轻易认输地!

“得得得!福晋汉化重,四书五经读得多!爷都知道!诶——不是还戴了颗汉人给儿子保命用的福寿球吗!”叶布舒两颊浮着红晕,乐呵呵的边说边走。一把xian起了门帘,穿进厢房了。

“呸呸呸!!谁带福寿球了!谁带了!!”金珠气不打一处来的将怀里的物件“哗啦”给丢上了长几。径直追进了厢房内。

“不你吗——”叶布舒依旧笑眯眯的,一屁股坐在床沿边,拖起靴子来。

“呸!那是爷的前妻!!前妻啊!——爷——怕是该戒酒了吧!尽胡说八道!”金珠恨不得敲他那光光的脑门,可手指曲起扬了扬,又唯恐他酒醒后会找她秋后算账,只好恨铁不成钢的“嘣嘣嘣”敲了几下床沿。

“呀——”叶布舒听罢此言,酒醒了大半,随即快速的眨了眨眼,愣了。

“又怎么啦?”金珠站在他身旁落下眼帘没好气的将他一瞅,旦见他心慌慌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给他宽起衣来:“傻啦?爷,想什么呢?!”

“福晋——”叶布舒愣愣的开了口,两手捧起她的脸,二愣子一样直勾勾的看。

“干嘛!?”金珠拍开他的手,别了别脸:“好大的酒气!爷就喝吧!闹腾吧!!”

“刚才..........那满满几桌人吃啊喝啊的.......爷没说错什么吧?!”

叶布舒眼睛打着转,旦见那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的姣好脸庞,似乎不止一个,便又摇了摇头,再度对好了焦,一板一眼的瞪着金珠问到。

“没有吧!”

“当真?”

“恩!”

“此话不假!”

“当然!”

“福晋别忽悠人!!”

听罢这瞎搅和的问话,金珠没了好气。她“嗖”的缩回了手,推了他一把,偏着头将他上下看了半饷。那边厢摇摇晃晃的,眼皮有些打架。

稍事片刻,她叹了口气,重新抬起了手来,将挂在他肩头的袍子拖了下来:“臣妾哪敢忽悠爷!绝对没错!”

随着金珠的沉默愣了半天的叶布舒,此时也混蛋得可以的搭起了话:“福晋这么淘气的人,都给说到这份上了——敢情这是真的了——”

“嘿——臣妾怎么就——”

金珠话还未说得完,叶布舒耷拉着头,kao进她怀中,打起呼噜来了。肩头的分量太沉,她急忙侧了侧身子,将他宽肩阔背的身子揽进了怀,颇为辛苦的支撑着!莞尔,又不自觉的抿嘴笑了。

可转即她又瞪大了眼,苦起了脸:这不想问他简亲王的事儿吗!!怎么都让这个浑子给搅合了!他还真是有能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