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阿玛和姨娘都不让?”穆丹的笑容渐渐撤退,左右扭了扭脖子,打量着俩人的神情。

“不不不,不是。主要是——”叶布舒扫了女儿一眼,拍了拍她的背,那一副悉心安抚女儿的神色,颇为慈祥。不过他的心里可就没那么“慈祥”了,不但冒出了猜疑,更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怒意。穆丹除了初一十五进宫外,最近没有外出,这查克旦是怎么跟她接上头的呀?!

苏克萨哈对穆丹的那种感情,很像父亲疼爱子女,这一点可说让叶布舒极不爽快,却不得不碍于大局给忍了下来。再则又有了金珠这码子事,横竖是不能轻易和他翻脸了。心下正憋着一股子窝囊气。可好,叶赫家的人私下登了他将军府的门,他竟然还被蒙在鼓里,这怕是在挑战他的极限吧?!

不过,平心而论苏克萨哈对穆丹既周到又细致,那架势跟正牌的父亲不相上下。这难免让孩子对他心生好感。虽然金珠过门后,严厉的遏制了穆丹对他一口一个“舅舅”的称呼,可在穆丹的心里,仍旧一如既往将他当成是一家人。

此时显然不宜在孩子面前就这件事大做文章,这不但会伤害到孩子的感情,也会让她对父母为人处世的表里不一产生怀疑。

至此,进门时听到的那句话,.正好让叶布舒找到了事由,借题发挥起来:“皇上免灾赋怎么能算做是‘权宜之计’?!你这样教育孩子,不是让她从小就生忤逆之心吗?就算当真是权宜之计,也不能这样给孩子解释!她得接受正面的教育!你到底懂不懂怎么教导孩子?!”

金珠反应了半天,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是有人心里窝火,却又不便在孩子面前发脾气,便逮住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始找她算账了吧!

她上下打量着叶布舒,不禁也.没了好气。上一代的恩怨不波及到下一代,这观念是他给灌输的。对从前的旧事绝口不提,也是他极力主张的。打理和叶赫家的关系,前前后后都是他,如今有什么理由可生气的?!

虽然她曾经极力反对,尤其不能忍受穆丹无知的.将仇人当做亲人。但是,当她看到女儿那天真无邪的笑颜时,却不由得渐渐动摇了。

让穆丹知道这些事,又能如何?用仇恨鞭笞她一生.吗?亦或变相的暗示她该为外祖父报仇?!可是最大的仇人恐怕不姓“叶赫那拉”,而是他们这一家子的宗亲——爱新觉罗氏。

面对一个如此激烈的矛盾,孩子能承受得了吗?!.将她最坚实的后盾,变为了最凶悍的敌人。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和困扰?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溃不成军,只好全线撤离。将那个不堪回首的秘密,烂在了心里。用她被矛盾之情凌迟处死的痛苦,换来了下一代灿烂无忧的艳阳天。

是他们父女二人,一点一滴的将她改变,为了让生者安宁,她只好纠结不已的将仇恨藏进了心里。可是此时她却感到,抓鬼放鬼的都是他,横竖怎么做他都有话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且不说对于查克旦的来访她并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也不至于让他在孩子面前就给自己下不了台吧!金珠越想越堵得慌的,清了清喉咙,开口反击了。

“怎么教育才算得上是正面的?告诉穆丹,皇上就是真龙天子,他脚踏五彩祥云,身披麒麟宝铠,手持降妖伏魔的法器,降临人世是为普度众生吗?!”

她反应激烈,口齿伶俐,让叶布舒瞪大了眼,好半饷没能言语。漂亮的扳赢了一个回合。

那倚在老爹怀中的女儿,顿时惶惑的将他们左看看右瞧瞧,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给扯远了的。

皇家威严,岂能容一家大小在背后说书一般瞎讲!更何况穆丹时常会在宫中走动,若是教坏了她,那可怎么得了!叶布舒心下更生恼怒,撒泼的说到:“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就得这么教!否则就别教了!将穆丹送进宫去让精奇嬷嬷教得了!”

“什么?进宫!”穆丹大惊,转过头愣愣的瞪着老爹,不过她的姨娘比她反应更大,根本没给她机会再度开口,便连珠炮一般嚷嚷了起来:“爷若是将女儿送进宫去了,那不如将臣妾也一并送进宫得了!免得咱们碍了爷的前程,挡了爷的坦荡仕途!”

“你死活要跟爷闹腾是吧!?”叶布舒勃然大怒,将穆丹放了下来。抡圆了眼高声说到:“跟你讲道理横竖也是白搭!爷还能有什么前程,就算曾经有也早让你给断送了!如今好话没得一句,倒是埋汰起人来了?想进宫去是吧?!都去好了,明儿就去!省的待在府里,让别人觊觎!”

“谁觊觎了?谁啊?!爷怎么不问个青红皂白就——”金珠顿感委屈,不由得尖声大吼,却被一阵比她嗓音尖利十倍的哭声打断了。

穆丹站在两人之间嚎啕大哭起来,那撒泼的架势,很有她老爹发飙时的气势,更有她老娘不依不饶的那股子蛮劲。看来是吸取了众家精华,不容小视。

叶布舒和金珠陡然住了口,哑口无言的怔起了神儿。早在外面踌躇了半天,想进不敢进的焦承惠一头扎进了房来:“四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回来时还好好的呢!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吓着小格格了!”

说罢他慌忙悄悄朝身后摆了摆手,将门外更为焦急的哈岱嬷嬷也召了进来。嬷嬷心疼不已的一把将穆丹抱在了怀中,不住的安慰起来。

叶布舒悻悻然的瞅了瞅金珠,又看了看嬷嬷怀中的穆丹,拧着眉头挥了挥手:“焦承惠,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问福晋!”

听罢主子吩咐,哈岱嬷嬷率先施了礼,准备离去。却被叶布舒生生给叫住了:“等等,穆丹得留下,我也有话要问她!”

“爷就不能让孩子先喘口气吗?这到底是要干嘛?!”金珠按耐不住恼怒的说到。

“是啊,是啊,还是——”焦承惠在一旁哈腰帮着腔,怎奈哈岱嬷嬷刚嚅了嚅唇,还没加入得进来,叶布舒那暴躁的吼声便响彻在了房中:“我说留下就留下,焦承惠你们先退下!!”

哈岱嬷嬷和焦承惠一愣,无可奈何的将穆丹留在了房中,退下了身去。穆丹下意识朝金珠kao了过去,抱着她的腿有些胆怯的瞄了老爹一眼,旦见那边厢闭着眼不知道在念想什么,倾听他的气息,似乎很杂乱,还在气头上。如此一分析,她更感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由得两条小胳膊将金珠缠得更紧了。

金珠颇为用力的揽着女儿的肩,似乎是在鼓励她。娘俩那斜眼瞅着叶布舒的架势,有点像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在跟一只豺狼对持。

叶布舒希望自己能在问穆丹话时,尽量看起来慈祥一些,他好容易将情绪恢复了平常,张开眼来,便看到了这两只兔子诡秘的神情。

“你们这是干嘛?难不成怕被一口吃了吗?!”

“爷到底想问穆丹什么?能不能缓一缓?她已经被你吓坏了!”金珠紧蹙着眉头,尽量语气平顺的问到。

穆丹有这“凶悍”的姨娘为她撑腰,心里还是蛮踏实的,再则老爹发脾气虽然可怕,但她鲜少被殃及鱼池,也就是今儿给闯了祸,死活不该和姨娘皇上长皇上短的瞎掰。

她偏着小脑袋念想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便主动开口说:“阿玛!都是女儿不孝,不该跟姨娘说皇阿玛的是非,您别生气!要不就学姨娘的样儿,罚女儿面壁吧!”

听罢这颇为懂事的话,叶布舒想问的话倒是难以出口了,他在穆丹跟前蹲下了身来,温言细语说到:“这事儿还得怪你姨娘,碍不着你什么!阿玛不罚你!罚姨娘!”

“别,姨娘挺不容易的,还是罚女儿好了.......”穆丹撅着嘴细声细气的说到,蛮仗义的替金珠将罪抗了。

叶布舒此时有了一丝笑意,他抬眼看了看正瞪着他的金珠,轻轻白了她一眼,继续冲女儿低声问道:“姨娘时常罚你面壁,还用戒尺打你,她哪里不容易了?这不挺横的吗?”

穆丹也不知道老爹在逗她,抬手捧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阿玛娶的这个媳妇怪,横的时候横,好的时候好,穆丹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说罢穆丹还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身后的金珠尖起耳朵听得明明白白,顿时忍得非常辛苦的抿了嘴。

叶布舒挑起眉梢故意装起了糊涂:“她怎么个好法啊?这不要揍人吗?”

“可她揍了人会伤心啊?!穆丹哭,她也哭。这不让人犯难吗?”

“啊?怎么犯难了?”叶布舒盯着女儿,做白痴状。

“到底是恨她好,还是稀罕她好嘛??”

“哈哈哈”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叶布舒用脑门抵了抵女儿的额头:“你这个鬼机灵,还知道犯难啊!”

见这状况,风波怕是平息了下来,金珠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里,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父女俩。

“阿玛,别笑了。刚才还生气来着呢,这一笑怪怕人的!您到底想怎么罚穆丹啊,给说说吧!姨娘要惩罚穆丹都有个一二三,做错了什么事儿,犯了哪一条,该怎么罚,都白纸黑字写着呢!阿玛要不要参考参考?”

“啊?!你们娘俩还有——书面的条例啊?”叶布舒错愕的瞄了金珠一眼,旦见那边厢立刻调走了视线,绝不跟他接壤,便只好讪然收回了目光,定格在了穆丹脸上。

“是啊!女儿还签了名儿,画了押的呢!”穆丹鼓起了腮帮子,扭头看了看金珠。

“穆丹都会写自己的名儿了!”叶布舒闻言大为高兴,再度牵起了嘴角:“不过签字就得了,画押是不是过了点啊?”说罢他再一次将眼神儿落在了金珠身上,那有意言和的表情,在他脸上一览无遗。

“爷,这些事儿下来再说吧,你到底要问孩子什么?别兜了,赶紧问吧。她差不多该接着读书了,否则今儿的任务可完不成啊!”金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他递交的休战书。

叶布舒皱着眉头念想了片刻,敢情是觉得这媳妇胆子也太大了吧,他都打算找孩子对质了,她还不愿意主动交代问题吗?

好脸色忽而就没了踪影,他lou出一副“别说爷没给过你机会”的神情,冲女儿问到:“穆丹是什么时候见上你的小哥儿的??”

听罢老爹问到这个事,穆丹有些愕然,怎么又“嗖”的一声,将话题飞到小哥儿那去了呢?!不过她还是挺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到:“回阿玛的话,前儿个不是阿玛带穆丹进宫给皇阿玛和皇妈妈请安吗!小哥儿随苏克萨哈大人临朝旁听,下了朝便找穆丹来啦!这事儿跟阿玛生气有关??”

这下子叶布舒懵了!穆丹是在宫里和查克旦碰的面?!他怎么就没想得到呢!查克旦不是快要受封爵位了吗!如今征得了皇上同意,也是逢初一十五便随他阿玛进宫听政,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金珠此刻有了无限大的底气,无限多的怒气,她“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响,吓得父女俩一震。随即起身拉起了穆丹的手,朝外走去。

“喂、福晋——你这是去哪儿!”叶布舒涨红了脸,赶紧追到了门口。

“今儿咱女儿不读书,也不写字了!”

“啊!?真的呀!”穆丹听闻能偷得半日闲,管它是什么理由,顿时眉飞色舞的拍了拍手,旋即偷瞄了老爹一眼,拽着金珠的裙摆小声问到:“可是——阿玛不是还要罚——”

“罚个屁!最该罚的就是他!”金珠侧过脸庞,狠狠瞪了叶布舒一眼,牵着女儿的手便走。

叶布舒愁眉苦脸的追上前来,拦住了她:“福晋——别生气,都是爷不好,爷错了,行不行?”

“不行!”金珠拍开他的手,再度迈出了步去。

“那你这是带着穆丹去哪儿啊??”叶布舒凄婉的声音直追娘俩而来。穆丹站定了步子不肯走了。小声嘀咕着:“姨娘,阿玛说他错了——”

金珠抬高了下颚,抑扬顿挫的说到:“咱们啊——钓鱼去!这潭里名贵的品种过了去了,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了,也算对得住它们了吧!今儿就让咱穆丹高兴高兴!”

刚才还在为老爹说情的穆丹,立刻见利忘义,高兴的跳了起来:“好啊好啊!!用什么钓??是不是用姨娘给穆丹说过的那种鱼钩啊?”

“是呀!”金珠侧身蹲了下来,笑眯眯的拧了穆丹的脸蛋一把:“穆丹想去吗?”

“想呀!想极了!”穆丹兴奋得抡圆了眼,鸡啄米一般猛点头。

娘俩相视一笑,将身后那个欲哭无泪的人丢到了九霄云外,高高兴兴的朝外走去。

叶布舒暗暗吁了口气,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好在她是要带女儿去钓鱼,没打算抱着女儿出走。他错怪了别人,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别说钓鱼,就算她要罚他面壁都行。只是可怜那安稳了十多年的碧潭,今儿又得遭遇洗劫了。

临了,他又讪笑着追了几步,万般讨好的喊到:“得!去吧去吧!钓完了,再买鱼苗就是、啊!玩得高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