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福晋——”

“恩?”

“怎么自从宫里回来之后,你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握着那一方小小的暖手炉,金珠淡淡的答了一句,转而又陷入了沉默不语的呆滞中。叶布舒从书案后站起了身来,张望了窗外一眼,伸手将窗页合上,叨絮起来:“这么大冷的天儿,也不知道窗外有什么景致,偏要开着窗吹冷风!”

“还能有什么景致,不就是缅怀缅怀那春色绚烂的‘舒云阁’咯!”

“少来!顾左右言其他的堵爷的嘴吧!越来越不知羞了,张口闭口就‘春色’,也不知道春色在哪儿!”说罢,叶布舒朝着金珠走来。

这颇为委屈的话,让金珠“噗嗤”的笑出了声,总算回过了神:“爷急什么!开春不就有了么!”

“谁急了!你别念叨就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叶布舒老大不高兴的坐在了她身边,抬手抚摸着她的肚子,煞有介事的抱怨到:“阿玛可让你给害惨了!你什么时候出来啊?!”

“去!什么‘害惨了’,大吉大利!!”

“不是么——”

“喂!爷,别说了,待会儿教坏了咱儿.子,生个色鬼怎么办!”金珠拍开了那覆盖在腹部的手,还觉得不够似的,急忙将身子转了个面儿,背对起了叶布舒。

叶布舒偷瞄了她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他站起身来好好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罢了罢了,为了‘儿子’怎么也得忍了!”

“其实爷不用忍的,娶个侧室不就得了吗?!”金珠狡黠.的扬了扬眉梢。此时说这番话,她的心境已经不同。金凤凰也好,银凤凰也罢,能下蛋就是“好鸟”!再说她信心满满会生个儿子。老爷还用不用得着娶侧室,已经了有答案,这纯属是玩笑话一句。

“是吗!也好啊!今年娶进门儿,明年再生个儿子,多个.人争继承权,也好!热闹!”叶布舒斜斜的瞅了瞅她,瘪嘴说到。

“爷那爵位,再往下几代就没了,有什么好争的!”

俩人正在开玩笑,这不小心溜出口中的话,未免.也太煞风景了。看来“神经大条”这个毛病是不给人留面儿的,说来就来了!语落有些心有余悸,金珠赶紧看了看叶布舒的神情,那边厢唱大戏一样,陡然lou出了哀怨得让人心疼的表情,一屁股跌坐在了椅中:“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臣妾——臣妾该掌嘴!!”金珠俯身凑近了他,摇了摇他的肩膀心急的补救到。

“福晋说得如此顺口,怕是——真的了!”叶布舒将头扭到了一边儿去,翘得老高,也不知道倒底是什么表情。

金珠几乎两肘撑在身旁的小几上,又朝他kao近了一些:“臣妾说错了还不行吗!!爷才三十多岁,将来有的是机会晋升!皇上如此重用爷,好歹也能给咱儿子留给贝子什么的爵位吧!”

“恩——横竖是现况很糟糕!”那边厢继续负气的仰着下颚,金珠心急如焚的张望,却横竖只能见到一条辫子,看不见那俊逸的脸庞。

“唉——不是那么回事儿!真是!臣妾掌嘴不行吗!”这嘎子还没出生,老爷倒变成小嘎子了,金珠哄了半饷也不见收效,手肘一收,想做做样子,哪知体态有点庞大,单手是支持不起的。听她惊呼一声,身子已经朝地上斜了过去。

叶布舒猛然回头抬手扶着了她。险情是排除了,不过脸上捉弄人的笑意却是没来得及收。金珠抡圆了眼,转念发现自己被整了:“好哇!爷是在捉弄臣妾吧!”

“哪儿啊?!这不让福晋气得脸都绿了吗!”叶布舒讪然眨了眨眼,再度偏过了头去,笑容还淡淡的挂在脸上,他也赖皮的不收了。

“是吗!?让臣妾看看!”金珠没好气的朝他伸出了手去。叶布舒立刻转回了身子,紧张的打量着她的身形:“姑奶奶,你说归说,别动手!给爷坐稳咯!”

金珠得意的一笑,往椅子里缩了缩,规规整整的坐好了:“瞧爷给紧张得!就冲爷这份儿情义,就算爷是个农夫也罢,臣妾也得跟着!”

“——”这表白有点突然,当然也很受用,叶布舒一时不能言语,心里滔滔翻腾着动容,却不愿去演绎。这份夫妻情分几经周折,贯穿了他的一生,此时已无须渲染什么,悉心收藏就好。眉宇间的感动,很快让他给吞下了肚,他一本正经的开口说到:“为了报答福晋这份真心,爷心里边有了主意!”

“啥!”金珠凑过来近距离嗅了嗅他散发出来的男人味,一展甜mi告白升华成深情拥吻的期待之情。

“别说福晋不能生儿子,就算福晋是只‘不下蛋的鸡’,爷也认了,得把鸡窝给你安置得比天宫还舒适,让你扑腾着在窝里幸福一辈子!”

耳畔悠然的乐曲嘎然而止,金珠眼睛一瞪,在那边厢忍俊不禁的神情中,忍不住大喊起来:“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叶布舒——我恨你!!你就咒吧!若真是生不出儿子,我跟你没完————”

*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面对雪景,都会让她想起那些前尘旧事。睿德斋外偷听到的噩耗,燕赤阁里含泪离去的男子,巍峨素裹的午门,泪湿盖头的舒云阁,凤凰楼下的再失,父亲的离世,继踵而至的清算,藏身的子爵府、擅闯的宗人府、接下来的送走她前世的男爵府...............

那一切似乎无一列外,发生在让人感到萧瑟的冬季。如今的冬季,她已拖胎换骨,成了一个“新”的生命,本该庆幸劫难逃生。可是除了丈夫和女儿还在身边。她最爱的亲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白茫茫的大地,真是好凄厉,好干净!

忍不住就伤感起来,风语轩的窗户,再度被她大大打开。从她坐的这个位置,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内院的舒云阁——那个装满了她前半生的回忆之地。

挤在炕头听故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赖在四爷府没完没了的捣腾,仿佛就在昨天。阿玛派来“劝归”的人一拨又一拨,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至今还在眼前晃。可是,那些家奴,除了苏克萨哈,也都不在人世了。

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的王,调遣兵符,号令天下,尊贵得在天子面前免跪,特殊得在府邸接见朝臣,可是他却不敢将淘气的女儿绑回府去。

时至今日,才能偷偷揣测他的苦心。摄政王的女儿能有一个真心的朋友,真心的“兄弟”,对于这个深知高处不胜寒的王来说,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纵然腻得过了头,让他感到有失体统,却小心翼翼替女儿维护着这份情谊,不敢有过激的行为,唯恐将之破坏殆尽。

作为一位“王”,他无法看好叶布舒这个态度不明朗的“臣”,可是,为人父母的心,和“伯乐”的挑剔大相径庭。一旦木已成舟,当初那不被看好的“臣”就变成了半子。死活和他捆在了一起。于是他营造出了一个颇受争议的敌对氛围。用自己的孤独换来了下一代的一线生机。

静静的遥望舒云阁,就好像能听到李福顺那颤巍巍的请求,和看到父亲那张七窍生烟的脸庞,以及等待着她的——面壁。

睿德斋,此时已是一片废墟中的一角,龙椅稳架在瓦砾之上,母仪天下的歌颂,在废墟上空轰鸣,这一切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

忽然之间,内心的仇恨,战胜了她本性的善良,一丝邪恶的念头在心间盘旋。就像父亲饲养的三千大雕,黑压压的陡然腾空而起,将她的理智屏蔽。就算九王世家已经没落,要报仇难于登天,她也欲让祸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疼痛”!

三日之后,为了尽一个做媳妇的本分,这位不太正宗的媳妇再次执拗的随着上朝的爷,早早起了身。前往紫禁城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看似淡然,不过却难掩藏在眼底的欣喜。她这个“皇额娘”难当,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一句俗语——“费力不讨好”就能明明白白的将她近年来的境况诉请。

被废的皇后,确实如她儿子所说一般,骄横跋扈,难以相处。她为了帮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正牌皇后,争取应有的权益和宠幸的机会,曾经和儿子闹得不可开交,使母子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

可是在儿子执意废后之后。这位被废为妃的皇后,连照面都不来跟她打了。颇有迁怒于她的架势。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儿子、媳妇都得罪了。她心里的凄苦,不说也罢。

未曾想到金珠会一个劲儿的往上凑。此时皇太后倒是感到这位“偏角”的媳妇挺傻气,也挺贴心的。敢情她是横竖没发现她的“婆婆”对她有点忌讳,这脑袋瓜似乎简单得很呐?!

皇太后那封冻已久的心底,倒也挺暖乎的,待金珠问了安之后,便让苏摩尔准备了不少补品,算是奖励奖励她的孝心。

临了,疑人多虑的太后“不经意”的问起了金珠爱吃什么点心,要不要尝尝嬷嬷拿手的“奶子酥”什么的。

金珠落落大方的一笑:“回皇太后的话,臣妾不太爱吃奶制品,这不心里闷得慌吗!若是太后不嫌媳妇嘴馋,臣妾倒是想讨盒梅子来尝!”

“噢?从来不爱吃奶制品?是有了身子才这样的吗?”皇太后似笑非笑的一抬手,召了苏摩尔过来。

“回太后的话儿,臣妾在西藏连酥油茶的味儿都受不了,应该是天生不爱这些闷人的味道吧!”金珠的神情无疑是回了娘家一般自在,跟皇太后对话,虽然有礼有节,却不乏亲热劲儿。

这位孤独的皇太后,若有若无的感到了一丝高兴,听罢她的回话,更是再次放宽了心:“苏摩尔,去将顺天府府尹上次送来的乌梅,给四福晋尝尝鲜!”

苏摩尔闻言,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临了又让皇太后给叫住了:“苏摩尔,这样吧!让储物库的再给四福晋多装几盒,待会好一并带回府去!”

“是!奴婢知道了!”

眼见着苏摩尔笑意盈盈的走远,金珠谢了恩之后,便关切的看了看皇太后,莞尔,lou出了不解的神情:“怪了,臣妾上次离宫时,皇太后的气色不是大有好转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