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难道哀家看起来脸色很糟糕?!”皇太后顿时有些懵懂的抬手抚了抚脸。

“不不不!是臣妾得意忘形,胡言乱语!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只会越来越好,这么能越来越糟!!”金珠呆头呆脑的言及于此,抡圆了眼睛一愣,随即抬手捂住了嘴,一副失言的模样。

皇太后轻蹙起了眉头,不耐烦的将手一摆,示意金珠宽心,也意在催促她继续说。想听一听看这个“笨媳妇”口里的实话。

皇室母子俩的关系,近来依旧僵持不下。福临又不知收敛的将董鄂氏捧上了天,再则董鄂氏生下了四皇子后,她那个糊涂儿子,更是摸不着北了,如此境况,皇太后自知气色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阿谀奉承听得厌倦了,倒是很在意别人眼中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要说这些纷扰,也是皇太后自找的,董鄂氏有心化解婆媳间的隔阂,时不时的来给她请请安,问候问候什么的。更甚两头着边儿,为母子俩在对方跟前儿说好话儿,很有一副贤媳的架势。可是皇太后偏就不领她的情。

兴许,是因为最初的印象一.旦形成,便很难再改变了。早在这个儿媳妇还是皇太后的侄媳妇时,皇太后便对董鄂氏没什么好感。如今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枉然。

按宫里的规矩,命妇得轮流进宫.侍奉太后。自然而然也轮到了这位十一阿哥的侧福晋董鄂氏。谁料,她在宫里行走的日子不长,闹出的动静可得不小。皇太后渐渐有所察觉,继而胆战心惊的发现,她竟然将福临的魂儿都勾跑了。

皇家不怕有绯闻,也不怕绯闻.属实,说白点,事主是皇上,即使被抓jian在床,也得看那“抓jian的”是谁,若是皇太后、皇后,这不过就是个家事,最多数落数落他“伤风败俗”,不过寥寥。

但独独就怕一个“闹”字。事情一旦曝光,被宣扬了出.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室丑闻,再过上几百年,几千年,都是一个话柄。

显然皇太后打算由自己,来做这个“抓jian的人”,这对.她儿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则,她作为一个母亲,一国的皇太后,无法在窥见到这个苗头后,听之任之。必然有所动作。

福临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娘,他无所遁形的.成为了那个翻不出五指山的猴儿。皇太后作为过来人定睛一瞧,一切都明白了。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福临这个跟头多半都栽定了。那流转在他眼中的爱恋,追随着董鄂氏的一举一动,收藏着她的一眸一笑,泄lou了他自以为不为人知却显而易见的秘密。看来她这个“风流”儿子,并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结果比料想的还糟糕,皇太后的心都凉了。

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过来人,她深知绯闻的厉害,早在多年以前,她便用女人一生中最后一线芳华,闹出了一段“情”,继而跌破众人眼镜的将其诏告天下。

这一份“情”,掺杂了多少政治意图不言而喻,更别说那“公告”含了多重的策略性,其最终目的,为的都是那至高无上的坐榻。可是,当福临坐稳这张椅子之后,她却沮丧的发现,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哪怕她花上毕生的精力,也不能将那一段历史抹去。

对多尔衮的清算,由她和济尔哈郎共同操刀,完成得可谓非常漂亮。既得了这位勋旧大臣的好感,又扫清了福临亲政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多尔衮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的丰功伟绩,跟他华丽的坟墓同出一辙,轰然倒塌。随着对其党羽的残酷打击,冤假错案堆积如山,政敌们一个个被株连九族,抄家法办。她无暇自省和愧疚,欣然的迎来了福临亲政的坦途。

朝臣们在明在暗都不敢再提及“多尔衮”以及任何与“多尔衮”三个字有关的事。可是,不管她怎么折腾,嘎然而止的仅限于皇宫内的闲言碎语,民间的打油诗,唱得仍旧热闹。她的名声就是一双面子光鲜,里子破败的小鞋,穿着舒不舒坦,脚被夹得多痛,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从政治上来说,她成功了。从名誉上来说,除了宗人府消除了这段历史,为她保留了百年归去后的名节,她还挽回了些什么?

福临和董鄂氏这偏离航道的孽恋,让她心有余悸的想起了往事。当年的丑闻还历历在目,好似永远都消散不干净,如今福临又来凑热闹,这无疑是乱上添乱。将皇太后的生活埋葬在了烦恼的园地。

为了阻止事态发展,她当即打算取消命妇入宫的规定。想通过“隔离”来迫使俩人分离。不过她的这一项“英明”的决定,还没来得及出台,便被迅速恶化的事态,终止了。老十一听到了风声,赶来兴师问罪,继而......

思绪扑腾到这儿,无边无尽的烦恼,蜂涌而至,再也无力继续下去。皇太后难掩她的疲惫,深深的吸了口气,抬手抚着眉心,闭上双眸调整那糟糕的情绪。

沉默了良久的金珠,好整以暇的仔细欣赏着她脸上的疲态。忍不住暗自讥讽:自作孽不可活,坏事做得多,我看你下半辈子怎么睡得着!

“金珠——”

“恩!”皇太后突然开口,把金珠给吓了一大跳。慌乱中,不禁拖口应答到,旦见皇太后还未睁眼,只是若有所思的唤了她一声,金珠快速的扇了扇睫毛,一颗心放稳了。

听罢金珠那不伦不类,没规没矩的回话,皇太后竟然怔怔的合目笑了,心里不免嘀咕起来:敢情叶布舒这个媳妇果然是有点傻,好端端的,怎么一惊一乍的。

皇家不怕媳妇傻,就怕媳妇精,皇太后心情颇好的开口说到:“行走在宫里的这些人吧,个个都是人精,难有说实话的主儿。今儿,你就给哀家好好说说实贴话,哀家是哪儿看着不对劲儿!”

说话间皇太后依旧未睁眼,她轻轻拧着眉头,将眼闭得更紧了。金珠扬起眉梢,偷偷一瞄。估摸这是太后唯恐自己眼lou精光,让人不敢说“实话”吧?!

殊不知“实话”酝酿已久,从何而来的“不敢”!金珠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带着若有似无的担忧开了口:“这——这——”

“有什么好为难的,不过就当是娘俩私下唠唠而已,说吧!”皇太后单手撑着炕桌,支起微微偏着的头来,lou出了一副准备唠唠家常的模样。

金珠垂下眼帘掂量了一番,火候看来也差不多了,再支吾下去,就会适得其反。带着一丝缺心眼的味道,她认认真真的开了口:“回皇太后的话,臣妾瞧着吧,太后确实气色不佳,但吃药进补恐怕都无效,像是跟什么相生相克,有些玄妙!”

这话非同小可,让中途折返而回的苏摩尔惊得一震,在门边不敢动了。她本是想询问主子要不要留四福晋用膳,正好她往储物库会经过御膳房,若是主子有意,便好早早差人准备。

可是四福晋那让人生畏的话,绊住了她的脚步。唯恐惹祸上身,她不动声色的悄然退下了。深宫行走几十年,苏摩尔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本事,装聋作哑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玄妙!”皇太后顷刻张开了眼来,惊异的问到:“说清楚一点!!”

人一旦心里没了寄托,便会逐渐退化,就如“丧偶”期间的叶布舒,也如母子不合的皇太后。她早年的精明厉害,虽然还剩着煞有介事的一副骨骼,却已被母子不合引发的心力交瘁,啃食了皮肉。

跨过了四十的坎儿,每向天命年迈近一步,她便越发容易回忆旧事。曾经无暇自省的旧账,渐渐堆积如山。早年的从容,被越来越频繁的噩梦,打破、龟裂。她这一生做过些什么事,负过那些人,她自己太清楚了。

“报应”二字,在噩梦里厉声吼叫,惊醒的凌晨,孤独无依,冷汗淋漓。晨曦在哪里?!等待她的,只有尴尬的现况,母子反目的悲情,和对人生历程置疑的凄苦。

从盛京,到北京。从太宗,到摄政王,再到她的儿子福临。虽然她见证了满清开国的历程。也以一个外戚人的身份,“无私”的将青春和一切献给了爱新觉罗的家业。

可是不管她是妃子还是情人,亦或母亲。始终只是爱新觉罗男人们生命中的一个配角。太宗,对她不冷不热;多尔衮,悬崖勒马不甘被困;儿子,与之反目成仇,亲情决裂。她不但是配角,甚至还是个反角。她的一生,在“母子反目”这一栏上,郑重的被打上了失败的标签。

所有不遗余力的努力,都被这标签全盘否决了。她开始为母子不和找各种各样的客观原因。责备死去的多尔衮,责备董鄂妃,也责备与她观念向左,支持福临变革的大臣。她怀疑朝堂上的人,怀疑内廷里的人,怀疑有可能的“一切人等”,因为她需要这个平衡。

她的内心世界,此时就像金珠为她讲的那个关于佛教的小故事一样。——“风吹树叶动,非风动,亦非树叶在动,乃为人心所动。所以心不动,则风不动,树叶亦不动”

皇太后并不老,也不糊涂,只是经不起恰如其分的拨弄,她那棵参天大树,内瓤是空心的。这就是她致命的弱点,也是金珠看好的切入点。

“皇太后,您的千秋是二月初八?”

话题忽然被金珠转到了千秋上。皇太后不禁纳闷了,她眨巴着眼点了点头:“对啊,这有什么不妥吗?!”

“皇太后——”金珠微微偏着头,怯怯的开口问道:“您这病情,本就属气急攻心,心火旺而至。按理说,调养几日便会痊愈。可是历时这么些日子以来,身子骨是无碍了,可是气色依旧——不大好,臣妾看了看您的千秋日,从相生相克的角度来说,得尽量和丙子生人远离,否则——”

“否则什么!!”皇太后大惊,突然灵光一现,心里遮起了大片乌云。

“臣妾也说不好,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克,并不是定数,而是循环、旋转的,佛教称之为‘轮回’,道家所谓‘恩里生害,害里生恩’,这本是旅藏道长与班禅交流修行心得时,臣妾偷师学来的。其实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

“说——这道家的东西,哀家颇为陌生,也乐于长长见识!你全当是‘讲故事’好了!”皇太后斩钉截铁的开口说到。“非风动,人心所动”,在她那生硬的口吻中,呈现出了越来越强的势头。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在作祟,但是在金珠眼中,非常明显:鬼不在别处,在她心里,她需要的是这个理由,而非这个真相。于是她极有可能照单全收!

“若不避开,便会生克,前世的孽障,就会轮回成今生的劫数!”金珠的瞳孔荡漾出了波澜,她轻启朱唇,将致命的威胁,说得淡然恬静。

皇太后的心房,穿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窟窿,阴冷的风在这窟窿里进进出出,厉声呼啸。这个“真相”太可怕了。这个理由,太充分了!她似乎茅塞顿开,近来和儿子的不和谐,统统归咎到这个“丙子生人”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