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春正月庚子,大赦。诏曰:“帝王孝治天下,礼莫大乎事亲。比者皇太后圣躬违和,朕夙夜忧惧。赖荷天眷,今已大安。遘兹大庆,宜沛殊恩。其自王公以下,中外臣僚,并加恩赉。直省逋赋,悉与豁免。吏民一切诖误,咸赦除之。”

壬寅,停祭堂子。以多罗信郡王多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率师征云南。

辛酉,皇第四子薨。

十五年,正月辛酉,将军府。

“额里,四爷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近日里来,金珠的心情大好,连续好几日带着穆丹在府邸门前恭迎当家的回府。可是眼见着天色黯然,晕黄的天际已隐隐lou出了群星璀璨的影子,娘俩等回来的却是府邸的侍从。

额里神情严峻,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回福晋的话,四爷让奴才给福晋捎个话,今儿他怕是回不来了——”

“什么?!回不来了??”不等额里说完,金珠大惊,冲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朝廷险如战场,“回不来了”四.个字,岂能随便乱说,额里跟在叶布舒身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这慌慌张张的神情,措辞可疑的话语,是发挥失常,还是叶布舒遭遇了什么祸事?

“不不不!是奴才嘴笨!让福晋误会.了!奴才该死!!”额里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解释到:“四爷没事儿!!是皇上的小阿哥夭折了,皇上大发雷霆,要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处以极刑,现在宫里闹得不可开交,四爷为此拖不了身呐!”

“小阿哥??那位小阿哥?”金珠预感不妙,立刻追问。

“回福晋的话,是还未取名儿的四阿哥”

“什么!!!”

这一声惊呼,引得额里和穆丹.都诧异起来。两人一俯一仰的悄悄打量着她,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

“姨娘,您这是什么了?可别把小dd吓唬着了........”穆丹.牵起金珠的手,轻轻晃了晃。

“没,没事儿!咱们穆丹真懂事儿!”怔怔的回过了神来,.金珠恍恍惚惚的说到,一边心有余悸的抬手护着小腹,一边摸了摸女儿的头,脸色煞白的再次陷入了呆滞中。

“丙子生人”一说,不过是想引起婆媳不合,母子纷.争,并未起过杀机,更为料到会暗藏杀机。都说虎毒不食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丙子生人竟然夭折了??!

这是巧合?是谋害?

倘若是后者,那.么始作俑者就是她!这份震惊和愧疚将金珠死死的捆绑了起来。她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她身旁站立着可亲可爱的小女儿,肚子里还怀着可期可待的“儿子”。夺去无辜生命的坏事竟然极有可能是她唆使的,这情何以堪!?

“福晋?”

“姨娘!!”穆丹和呆立一旁的额里,愕然的开口唤到。闹不懂她到底是怎么了。

“噢??”金珠猛然抬起眼帘,懵懂的扫视着二人,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打着哆嗦:“没事儿!咱回吧!”说罢她抬手揽着穆丹的肩头朝内走去。临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额里:“额里,给我备轿,我要进宫去!”

“福晋,四爷一早料到您会这么做,让奴才一定得留住您!”额里面lou难色,欠身说到。

“为什么?”

“福晋有所不知,皇上听闻小阿哥的死讯,悲痛不已!一时怒急攻心,将照顾小阿哥的四十名乳媪全部赐死。连四爷去劝阻,都让皇上一剑砍伤了胳膊,其余人等见状,哪里还敢劝阻,纷纷退出了内廷。如今皇宫内人心惶惶,福晋身怀六甲,万万不可前往!”

“什么?!四爷受伤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什么?!阿玛让皇阿玛给砍伤了?”母女二人顷刻间瞪起了一模一样的丹凤眼来,非常有默契的开口问到。

“这——奴才该死,刚才——”额里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主儿,犹豫了片刻,干脆合盘托出:“是四爷交代了,能不说则不说,不过奴才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福晋进宫,所以........”

“罢了罢了!四爷的伤势怎么样?!”金珠低下头去宽慰了女儿一番,随即抬起头来担忧的问到。

“皇阿玛怎么回拿剑砍阿玛呢!!?他们不是兄弟吗?!”

“嘘!皇上是天神的儿子,你阿玛是他的臣子,不是兄弟!这话可别瞎说!”

那稚嫩的声音夹带着迷茫和担心,让金珠心里发紧。她赶紧蹲身而下,却顾不上安慰,将纠正孩子的措辞放在了第一位。

语落,她发现让穆丹待在跟前儿,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些事,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便差人将穆丹领回苏勒居去了。

眼见着孩子一步三回头,苦着一张小小的脸走远了。金珠这才带着纷乱而忧虑的思绪拾起了先前的话来:“四爷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我说实话!他是因为伤势太重,回不了府,还是因为确实拖不开身?”

“福晋请放心,现在善太医已经往宫里去了,四爷受的是皮外伤,稍加处理即可,没有大碍!若不是皇上大有将紫禁城付之一炬的架势,让皇太后为此惊恐不已,四爷也不至于留宿宫中!”

“噢?四爷今夜留宫,是皇太后的意思?”金珠细细的咀嚼着额里的话,听闻“皇太后”三个字,她无不愤恨的咬紧了牙关,竭力佯装着平静,低声问到。

这些皇室的家务事,皇太后不忘扯上叶布舒。晋升爵位的时候,却老是拖他的后腿。且不说小阿哥的殒命到底是不是她所为,就看她对叶布舒的态度就让金珠感到恼火不已,恨不得几耳刮子给她扇去。这不厚道的行径,横竖是又要马跑,又不给马吃草!!

“回福晋的话,确实如此,皇太后主要是怕皇上闹个不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留一些亲信大臣在宫中,不但能对皇上加以劝阻,更能对皇后和被废的前皇后静妃起到安抚作用,所以——”

“怎么?她们——这是干嘛?”额里的回话,让金珠错愕的扬起了眉梢。

“博尔济吉特氏的娘娘们,人人自危,唯恐祸事降临。皇后和静妃更是惊弓之鸟,躲在慈宁宫啼哭喊冤。皇上看样子是气糊涂了,打算——打算将——‘可疑人等’一一治罪,他死活觉得这事儿跟科尔沁的人拖不了干系,愣是想将她们都给——给——”

“给什么呀!!你倒是利索点啊!”金珠跺起脚来,大声催促到!

“办咯............”额里吞吐了半天,好容易才从嘴里蹦出了个武夫常用的词儿来。

“啊!!”

“皇上就像是疯了似的,也不见得给谁面子,不过四爷没让他给扔出乾清宫,已经不容易了。如今还有一些大人,也留宿宫中,以防万一。不过没敢让皇上知道,更不敢进乾清宫。”

“都是哪几位留下了?”

“回福晋的话,显亲王富绶,简亲王济度,都统辉兰,苏太保,还有传教士汤若望,他们进不了乾清宫,被安置在了景阳宫的配殿里。”

“苏克萨哈都留下来了??那贝子爷泰博儿奇呢!!”金珠听罢这强大的阵容,心间的包袱更沉了,这动静也太大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皇上最信任的领侍卫内大臣不在此列?

“回福晋的话,皇上闹腾了一番,在四爷受伤之后,好歹是安静了下来。怕是被那鲜血一刺激,给回了魂。不过,皇上似乎迁怒于所有姓‘博尔济吉特’的人,皇太后不敢留贝子爷在宫中!”

金珠眨巴着眼睛,为这场巨大的闹剧感到咋舌不已。怪不得叶布舒害怕她掺和进去,皇上似乎已经进入了狂暴的状态,理智这个词儿,已经不在他的字典里了。他甚至对昔日的亲信拔刀相向,倘若在这种情况下,用自己这张脸孔去刺激他,恐怕会将他癫狂的情绪,推向难以预料的境地。

额里转即还将进宫去,不过是回来传个话。金珠茫茫然的交代了他几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舒云阁。

不多一会儿,府邸中轻微的喧嚣起来。焦承惠听闻额里带回的话,立刻召集了所有奴仆,遵从主子的安排,即日起开始服丧。其规制等同于王侯驾崩。

叩门声轻起,恭儿在门外轻声禀报到:“福晋,咱们将军府即日起要开始服丧了!奴婢这就为您准备丧服去!”

“得了,去吧!不用来询问我的意思,既然四爷说了话,咱就得按他说的办!”金珠心领神会的将话说了个明白:“你只管去置备,我没意见!”

“是!福晋这样体恤四爷,奴婢真替四爷感到高兴!奴婢这就准备去!”听闻主子没有异议,恭儿安心的离去了。

室内沉寂了下来,金珠呆滞的望着烛光,重重的闭上了眼。照理说,当年太宗连连夭折了二个儿子,也不见得有这等规矩。而且,就连他最为喜爱的八阿哥不幸殒命,也没让宗亲带过孝。

不过,叶布舒自然有他的道理,对一个暂时性疯癫的“病人”来说,劝慰他别继续发疯,可能不如陪着他发疯来得合适。

指不准,这么夸张的捣腾捣腾,那憋在“疯子”心头的郁结,因此而得到纾解,慢慢就好起来了呢!?再说这个讨好皇上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当家的脑袋瓜子比她够用,照他说的办,横竖是错不了!

再说,此时她的心头萦绕着无边无际的惶惑,服不服丧都是小事,小阿哥的死因才是她关注的大事。如此离奇的夭折。离她进宫给皇太后请安的时间,如此的相近。这不得不让她浮想联翩,挫败而悔恨的感到自己难辞其咎。她想要看到的家庭大战未能如火如荼的打响。降临人世才一百多天的小阿哥却陡然离世了。

这种联想,不但让她感到痛苦,也让她感到害怕。如果连“虎毒不食子”的千古谚语,都能被打破,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苏克萨哈当年那失口而出的话,诡秘的爬上了她的心头。父亲的死因成谜,渐渐将她从愧疚的情绪中拖拉了出来,新的疑虑和设想,翻滚在脑海中,让她浑身颤抖,上下颚的牙齿碰撞得“咔咔”作响。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胆寒。

如果父亲不是死于坠马引起的外伤,那么,他的死因,会不会跟那头吃人猛虎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