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封为“荣亲王”的小阿哥,只为他的父母带来了一百零八天的欢乐,便将无尽的痛苦留给了他们。

这位还没来得及取名的皇四子,在深邃隐秘的紫禁城里原因不明地死去了。顺治帝悲痛欲绝,再xian内廷波澜,毫无根据的臆测此事跟他来自于科尔沁的皇后以及前皇后静妃有关。他极尽所能的发泄着内心的愤恨,将所有牌匾上的蒙古字统统都抠去,欲再次废后。

侍奉小阿哥的奴才,其保姆、乳母各8人;加上针线上人、浆洗上人与锅灶上人,共四十人次,全部被处以极刑。太医院的值日太医,赐死。首席大太医何克勤官降五品,罚俸银五百两。

小小的荣亲王,被皇父按亲王体例发丧,二十七天丧服期满,立即命工部为其专修陵寝。富绶奉命承办如此重要的皇差,可谓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多次请命,希望皇上能加派一个专员,与他共同完成这项重要的任务。

顺治沉浸在悲痛中,还得心系一病不起的董鄂氏,哪里有这个闲情来跟他瞎倒腾。便将曾妥当置办襄亲王后事的苏克萨哈推给了他。一是苏克萨哈办事牢固,二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顺治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他们始终是表兄弟,论血缘和忠诚,苏克萨哈都强过一般人。

叶布舒因为胳膊受伤,外加.嫡妻有孕,带着一丝歉疚的顺治帝,也不便再差遣他,倒是因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聒噪热闹的养女。便令叶布舒将穆丹接进宫来,陪伴丧子的董鄂氏。

本是一个人之常情的小事,金珠.却表lou出了极大的恐慌。从穆丹被接走的第一天起,便陷入了莫名万状的忧虑中。叶布舒揣度了好几日,终于决定好好的跟她聊一聊。他心里的疑虑,憋得也够久了。

“福晋,你最近心神不定的,到底.是怎么了?穆丹进宫去,又不是头一次,值得你慌成这个样子吗?”

金珠默然不语,呆呆的坐在炕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禁让人生怜。原本打算好好问个一二三的叶布舒,顷刻间便软了心。他收起那副硬邦邦的神情,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闻言软语的低声劝慰:“皇上不过是希望咱女儿能陪陪贤贵妃而已,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金珠淡淡的吁了口气,抖了抖睫毛,依旧不语。她内.心的担忧,包含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这个包袱,如何卸得下来?这些担忧,如何让人分担。除了拧着眉头,保持缄默,她还能做什么。

“说话!!”等了半饷,叶布舒有些急了。这媳妇是傻了.还是怎么的,一点反应也不给他,不是让人看着心慌吗!

“爷——”金珠好容易.开了口。叶布舒立刻答道:“恩!!”可是沉默再次袭来,她又没话说了。

“你倒是说话啊!!”叶布舒的耐性快让她给耗光了,不禁拿自己的大腿当起惊堂木来,“啪啪”的拍得直响。

“太医院是谁上了啊——”

“啊?”叶布舒错愕的一愣,好说歹说让这个呆媳妇开了口,怎么“嗖”的一下转到太医院去了?!他顿了一顿,轻蹙着眉头说到:“尚泰和!怎么了?”

“没事儿,臣妾看看若是穆丹有个头痛脑热的,由谁伺候着......”金珠仍旧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垂着眼帘喃喃说。

听她这么一说,叶布舒快速的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太医院的这些太医,他可说不太熟悉,但是何克勤和尚泰和这两个人,想不熟悉都不成。

他们俩曾入府给他医治过,对当初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其医术确实不错,这一点无需置疑。尚泰和对身为师傅的何克勤毕恭毕敬,大有尊师为父的模样,也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原因。

再则硕塞去世时,他对何克勤的怀疑大到了极致。从此将他列为了头号“嫌犯”,对关于他的事,多少有些关注。

这两名太医是师徒关系,如果皇上真的迁怒于何克勤,将他降了品级,怎么会让他的徒弟来接任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之职呢!?

小阿哥的遗体经过检查,没有任何异常,也不存在病因。他的死,变成了一个迷。正因为如此,渎职一说不成立,何克勤才只是被降了品级,好歹保住了一条命。皇上有气发不出,便将那四十名乳媪,都送去地府给小阿哥陪葬了。

若不是金珠提及此事,他愣是没想过,为什么“升官升一人,坐事坐一窝”的定律没出现在太医院,难不成这就只是个意外和巧合?

“爷?你怎么了?”金珠定睛瞅着叶布舒,这下换她感到纳闷了。这是什么状况?俩人轮流走神?

“福晋!你以后少到宫里去!那是个是非之地,不去最好!”叶布舒想了一想,凑近她低声嘱咐到。虽然有些事他尚且还没弄明白。也从金珠的异常上察觉到事情不简单。但是她有了身孕,且又情绪低落,实在不适合穷追猛打的问话。他只能减去中间环节,直接叮咛。

“爷,小阿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这个事儿都要瞒着臣妾呢?!”金珠怔怔的看着他,不应承,反倒问起了话。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跟你说了好多回了吗!查不出死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横竖是要管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听闻这个他最不想涉及的话题,叶布舒有些火了,“哗啦”荡着胸前的朝珠,远远坐到了一边儿去。

“就算查不出死因,也好歹有个症状吧?!皇上对失去这个小阿哥如此悲愤,难道他就不彻查?”

“够了够了!”不胜其烦的人禁不住拉高了声线,拍案而起:“爷最后清清楚楚告诉你一次,下次不许再问这个事!小阿哥死因不明!却全无可疑症状!说是福薄不为过,说是老天爷舍不得这个天之骄子,给召了回去,是最妥!!记得了??”

金珠惶惑的看了看他,轻轻飞了个白眼,讪然说到:“记得了!”冷了半饷,她又问了一句:“穆丹的饮食起居,是谁在照料,不会有问题吧?!”

哪知道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顿时让叶布舒的底线被触,他的暴躁就像是被引线点燃了一般,爆发了:“你到底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将夭折的小阿哥和咱女儿摆在一起说事儿!!”

“臣妾哪有说事儿了??不就是问问吗!?”金珠也按耐不住,“砰”的将跟前的布墩子一脚踢翻在地,发起了脾气。

那布墩子东倒西歪的地上了滚了好几圈,溜溜的滚到了叶布舒的脚边,他垂下眼帘瞪着它看了半天,继而伤神的抚着前额,一时没了言语。

小阿哥的死如此离奇,他和皇上这亦君臣亦兄弟的俩人,不谋而合的将疑思定在了“博尔济吉特氏”上,但是他却不能像皇上那样尽情的发泄和闹腾。只能竭力劝阻。

这本就让他憋了一肚子的不良情绪。再则他这位娇妻,前不久还曾进宫去探望了皇太后,就更让他感到混乱而窝火了。金珠对皇太后没什么好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络?当真只是去请个安这么简单吗?

虽然皇上对此毫不介意,也不曾疑虑,因为太后是小阿哥的皇妈妈,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至于太后近期接见了些什么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是皇上不怀疑,不代表他也不怀疑。当年老八夭折,也死得离奇,同样没什么症状和根源可循,不止如此,还和今日早殇的小阿哥一样——备受当朝皇帝的宠爱,欲立储君。客观的来说,若不是有金珠掺和,他根本就犯不着去疑虑,说穿了,想管也没这个能力。

这些“巧合”放宽心来看,也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若要纠缠下去,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皇宫内到底是人间天堂还是暗无天日的地府,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多少心里都有数,碰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都会躲得远远的。

想当初,他的母妃本可在先帝驾崩后,随儿子一起生活,享一享迟来的天伦之乐。可是她却拒绝了。直到儿子接了媳妇,再次恳请老娘出宫,才弄明白了她不肯出宫的原因。

想不到她依旧心有余悸,唯恐儿子这皇子的身份会让人心生戒备,惹来祸事。便甘愿将自己留在宫里,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质。不管她这卑微的行径,能不能起到什么功效,却是深深让做为儿子的他,震撼了。

成为了摄政王的女婿,他的处境似乎更不容乐观。这位母亲就打算老死在宫里,替儿子给所有“敌人”终身做一个“担保人”。

他所受的教育便是“甘居人下,安之若素!”他所奉行的一直是“明哲保身,凡是谨慎”。因为他的老娘,变相的也将他给束缚了。或许这就是一位母亲想要的结果。只要儿子平安,地位、权势、官爵,都无所谓。

此时他开始犹豫起来,这件诡异的事件,到底和金珠进宫有没有关联,他若是不问,会不会是害了她?毕竟眼下得来的一切,太不容易。有来自命运的安排,有他们自己的努力,更有长辈们不遗余力的帮衬。

深思熟虑了很久,他缓缓扶起歪倒在地的布墩子,在她跟前替自己安置好了座位,疲惫的埋首在她的怀里,自言自语的说:“是爷不对,不该发脾气。不过你神态异常,言辞怪异,再加上小阿哥的夭折还历历在目,委实让人担心不已。咱的女儿进宫去,你给紧张得不行,连带——把爷一并拖下水了”

金珠急速的抖了抖睫毛,霎时自责起来。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背部,调换角色,安慰起他来:“臣妾是妇人之见,爷怎么能听臣妾瞎说!”

叶布舒念想了一番,低沉的说:“妇人之见不一定就是错的,女人心细、敏感,有洞察力。只不过——有时候让人琢磨不透,会做一些违反常理的事儿......”

“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金珠忽然感到他话里有话,最为脆弱的那一条神经,被一针见血刺痛了。

“福晋”叶布舒抬起了头来,两手紧握着她的柔荑,一双有神的眼眸仔细将她打量:“你真的不打算跟爷说说,前儿不久,进宫找太后做什么去了?”

“臣妾不过是去给皇太后请安而已!”心虚的人闻言僵了身子,不等他的话落音,便拖口而出。

“当真?”

“当然!”

她的态度这般强硬,叶布舒一愣,只好作罢了:“福晋不愿说,爷便不勉强!但是,你得记住,咱们的今天得来不易,不允许咱们有任何造次。过了的旧事,别再重提!”

这亲和的腔调,劝慰的口吻,无不让人感到一丝温情。可是金珠却被那句“别再重提”扎得生痛。她转而便无暇佯装,没了好气。

“爷的意思是,死了的人就该被抛诸脑后,只要活着的人,能偷生便成??”

“——那福晋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赔命’!?”

气氛一下子冻结了。叶布舒重重的拧着眉头责问。犀利的话语,暗藏着他的疑虑。

兴许是孕妇的情绪很难控制,金珠带着秘密被揭穿的羞愧,和老羞成怒的愤慨,“腾”的站起了身:“别说那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只论荣誉!再死一打,都赔不起!”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