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拂袖而去,她那怒不可遏的神情,行动不便的身影,让叶布舒慌忙起身跟了上去。不料,他却得来了鄙夷的一瞥,和一个避之不及的背影。

心知她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只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尾随她到门边,看她走远了。

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他心里的恐慌大过了怒意。她说的那句话,证明了什么!!?难道小阿哥的夭折,真的跟她有关系?!

一屁股跌坐下来,他开始拼命的做着各种设想,脑海里的影像一幅比一幅可怕,越是合乎逻辑的可能性,他反而越是回避,因为一切的指向都很明显,他的娇妻很难逃拖干系。

夺门而逃的金珠,一口气走上了回廊,渐渐放慢了步子。隐隐感到鼻腔酸涩,心里发慌,也非常负气的丢开了愧疚的情绪。

不管她陷入了多么尴尬的.境地里,有没有人来宽慰,有没有人来分担,这些都无所谓。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的爱人,将曾经的暴行表述得如此轻松。

家仇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仇,亡父.的英灵变成了她一个人在悄悄的祭,这种孤独感,像决堤的洪流一般,将她逼到了一个死角上。让她的内心世界,起了变化。如果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那么她让人们记得“疼痛”是怎么一回事,绝望是怎么一种滋味,这兴许并不算错?!

*

三月,甲子,顺治帝正式追封皇.四子,为和硕荣亲王。四月,辛卯,叶布舒喜得千金,因出生在春雨连绵的时节,取名为赛阿咖。即——吉祥的雨。

经历了前一段儿的风波,金珠此时已经无心去计.较生儿生女,只要能将孩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便是最大的安慰了。

穆丹自从进了宫之后,深得了董鄂氏的喜爱。在这.种非常时期,有效的缓解了她郁郁而生的病情。顺治帝为此欣慰不已,一再以金珠即将临盆,无暇照顾穆丹为由,将孩子留在了董鄂氏的身边。

小阿哥早夭引起的惊涛骇浪看似已渐渐平息.了下来。不过生在众人心底的芥蒂,却盘踞在心灵深处的阴影中,吮吸养肥,顽固疯涨,等待有一天爆发。

六月,泰博儿奇.的儿子满周岁。设宴将诸臣请之。送到将军府来的请柬,叶布舒以“妻子尚未出月子”为由,婉言谢绝了。

这本是有失礼节的事,就算夫妻二人不能同往,至少人家请柬送到了,当家的好歹也该去朝贺朝贺。

不过,叶布舒觉得没必要对泰博儿奇这么客气,俩人做了半辈子的冤家,甚至比朋友还熟悉。他送上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给未来的世子作为生辰礼,已经对这次宴客的“主人”表达了他恭贺的诚意,至于“主人”他爹嘛,横竖是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也难得去顾及。若是他面薄,算他自己想不开,活该!

金珠却将这件率性而为的事,想得复杂了点。担心叶布舒是害怕泰博儿奇抱着大胖小子埋汰他,因而才避之不去的。心里不免又难受起来,继而陷入了低落中。

春暖花开的季节,再一次降临在将军府。苏勒居的奴才们,盼天盼地,盼来了坐月子的嫡福晋。听闻四爷打算将新生的小主交由他们照顾,那喜出望外的高兴劲就甭提了。

苏勒居一切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因为穆丹一直居住在这个院落里,更让它新添了一份亲切之情。这熟悉而温馨的环境,莫名安抚了金珠的情绪,在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渐渐修补好了内心的缺口,对于子嗣一是,总算是暂时放下了。

*

“福晋,今儿气色大好呀!再过几日出了月子,奴婢就陪您到四季园里去走走!闷了这么长段日子,您这性子怕是早就憋得慌了吧?!”锦儿舀着碗里的莲子羹,一边轻轻吹冷,一边乐悠悠的说到。

“瞎说!你能知道我是什么性子!”金珠失笑的瞪了瞪她。心情蛮好,抿嘴笑了。只要在曾经的家奴面前,她便有了做格格时那潇洒的感觉了。

“对对对!奴婢张眼说瞎话来着!”锦儿一顿,咋舌不已的自责起来。

虽然金珠神情愉悦,不像是要怪罪,但她还是为此感到冷汗直冒。不怕主子责怪,就怕给主子捅娄子。眼下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四爷一直有意隔开她们了。看来,想要彻彻底底将这位福晋当成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主,确实不容易。

“福晋,您当初带来的几口大箱子,如今还放在储物库里,也不知道怎么的,愣是让人给忘在那儿了,天气渐渐好起来了,要不要将箱子打开透透气儿啊!”祝玉手里抱了几件衣裳,一把xian起厢房的门帘,面带喜色的询问到。

“啊!!不要!”

“...........”

“...........”

没料到主子的反应这么大,几乎将锦儿递上去的碗给打翻了。两个婢女都愣了,祝玉带着一丝局促,有点担心的说:“福晋这是怎么了?奴婢也是刚才路过的时候,见焦公公应了四爷的意思,往储物库去了,就这么随口一说.........”

“什么!!”金珠闻言一惊一乍的惊呼起来,随即一把xian开被子,翻身下了床。两个婢女一看,福晋还没出月子,怎么能下地往外跑。便慌慌张张的拦住了她:“福晋!您这是要干嘛呀!到底怎么啦?”

金珠一时语塞,却又不甘心退回去,主仆三人正在僵持。叶布舒一撩门帘,走了进来。

“福晋这是要去哪儿!!?”

听罢这冷冰冰的腔调,再看那熟悉得不行的神情。敢情是发作的前兆统统聚齐了。金珠伤神的闭了闭眼,示意锦儿和祝玉都退下去。怔怔的坐回到了**。

婢女刚一退下,叶布舒便一刻也不愿再等,“啪”的一声丢了件东西出来,阴沉的问到:“能不能给爷解释下,这是什么!?”

“这是——这个——”金珠偷偷瞄了瞄那物件,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撒谎是一定的,不过撒到什么样的程度呢?!这横竖是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从来没去细想过啊!

“说啊!”叶布舒恼怒的催促到,他站在床榻边,想一个讨伐者似的,带着一副被戴了绿帽子的痛苦表情。

“这是一把————”拼命在心里盘算着这个谎该怎么撒。金珠感到在对峙下她脑筋有些不够用。

不能告诉他实情的原因很简单,就如同他隐瞒她的那些事一样。有些事,伴侣知道得越少,心理负担越小,不但相对轻松,需要保守的秘密也更安全。

她言语吞吞吐吐,神情躲躲闪闪,怎么看,都像是心里有鬼。叶布舒勃然大怒,吼了起来:“你说不出来是吧!爷来帮你说!这把匕首是承泽亲王硕塞的!怎么会在你这儿?”

听罢他暴跳如雷的声讨,金珠呆呆的抬起了眼帘。把一个气急败坏的形象尽收了眼底:“爷不如先冷静一下,再说..........也不迟......”

“冷静个屁!当初送硕塞的遗体回盛京时,爷就纳闷儿!怎么死活找不到他贴身的匕首!问遍了他的妻妾都说不知道!原来在你这儿压箱子了!!”

说罢他颇为激动的,来回在屋里踱起了步来,愤慨的数落着她:“压箱子的是什么物件?!知道吗!?”

金珠重重的拧紧了眉头,徒弟对师傅一般凛畏的点了点头:“知道——”

“你知道个屁!知道你还压箱子?!”叶布舒猛一站定,抬手恶狠狠的指了指她:“爷当初给你压箱子的物件还少了吗!不都是怕你在男爵——”言及于此,他陡然住口,憋了半天,郁结不已的“嘿——”了一声,又踱起了步:“那前尘旧事,咱不提也罢!!你只管告诉爷,这把匕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爷自个儿不是说了,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吗?!”金珠鼓起了腮帮子,无不委屈的说到。

“那是两码事!这必须得说明白!不管多大的忌讳都得说!哪怕抖出祖宗十八代,抄家法办,株连九族,也得给爷交代清楚!”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爷是在宗人府待久了吧!怎么说话的口气都像在审犯人?!”金珠听罢此言,大为不满。出口反驳起来。

“你还敢顶嘴!?叶布舒瞪着眼喝叱到,快要彻彻底底的发作了。从她的箱子里翻出来的这把匕首,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少时硕塞不止一次拿出来向他炫耀,说这把匕首是要送给将来的媳妇做聘礼的!好让他媳妇给他守贞洁。

这历史画面太清晰了,不管他怎么酗酒,记忆怎么衰退,这件事儿横竖是忘不了。硕塞也没其他的朋友,跟兄弟们关系也不好,总不能拿着他的宝贝去跟上驷院的马炫耀吧。除了来找他这个四哥,还能向谁说去?!这颠来倒去,一回生二回熟的,连上头有几块宝石,他都记得清了。

想不到,硕塞的匕首竟然跑到他的媳妇手里去了,这不是诡秘至极么!?自从硕塞受封郡王,随多铎出征,便再也没做过这种幼稚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个年龄段将匕首给她的。可自己竟然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此时心里都郁闷得生霉了。

在叶布舒的逼问之下,金珠灵光一现,拖口说到:“顶嘴又怎么样!?臣妾不知道爷在说什么,这把匕首是臣妾离开西藏的时候,班禅送给臣妾防身用的!!”

房内顷刻安静了下来。只顾着泄愤的人,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亮光,转即却又消失了。虽然他懵懵懂懂的,什么都没能抓得住,但是,金珠说的话倒是蛮符合逻辑的。硕塞一直负责西藏事宜,跟班禅可谓相交甚深,似乎有可能将匕首送给班禅,以示友好。

“爷可是有办法能找班禅印证一番的!”犹豫了半饷,叶布舒紧盯着金珠的脸庞,颇有威胁意味的说到。

金珠心里一惊,漏跳了一拍。不过想到这近一年的路程,便带着只顾头不顾尾的驾定,瘪了瘪嘴:“问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