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反目(1)

摄政王回朝的捷报传来,东莪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虽然尚需数月后才能相见,不过“姜镶之乱”已平,团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母后皇太后的丧事历经了百日,也于月正式告一段落,只待次年将其梓棺运至盛京,与皇太极合葬于昭陵。

布舒的信函依旧密集不断,那些铺天盖地的关怀和叮嘱,渐渐让东莪窥视到他在关心之外,还掺着浓郁的忧患之情,看样是唯恐情敌会在此时乘虚而入,所以不惜一再违抗军令借以军机处的驿站,传来一封封加密的书信,以此巩固两人的感情。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济尔哈郎和勒克德浑没道理被完全蒙在鼓里,显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如今摄政王三兄弟病逝的病逝、征战的征战,京城主持大局的都是后代孙,睿府因人丁单薄,世又出征在外,便仅靠东莪一人在打理,布舒这个做丈夫的,有所担忧也是情理之的事。

他背着以权谋私的黑锅,当然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关心一下她而已。那些字里行间迂腐的唠叨,总是让她忍不住想起他横眉倒竖的模样,除了在心里快意的痛骂着他,她也无可遁逃的被“思念”困扰。不管她承不承认,内心的感觉总是真实不可自欺的。

“这封信你看了快一百遍了,.布舒说什么了?你在想什么?”

“恩?没说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我.觉得很疲惫”

“这段日把你给累坏了,不过.悲痛总是能让人成长的。你不但成熟了,也越来越能干了,姐姐很是欣慰。”

“唉——那都是给逼出来的,以前额其客和皇额娘都宠.着我,我哪里长得大呢!可是如今”

“是啊!想不到十年不到,我便有了机会返京。竟然是.回来给皇额娘送行的!这一别、天人相隔,永不能相见了。将来省亲还有什么可盼呢!!早知如此,我宁愿一辈待在科尔沁。”

耳畔传来哽咽的话语,东莪立即抬眼瞧了瞧图.雅,想出口安慰却感到力不从心。绫波纺的堂屋内顿时沉闷起来,除了杯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试图缓和这悲.凉的气氛,稍事片刻后、东莪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我想给姐姐做身衣裳,一会儿等马姑娘回来了,让她给姐姐量一量尺寸吧!”

图雅从追思懵然醒来,拍着她的手一笑:“好东莪、难为你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最伤心的人应该是你。如今却要你来想方设法哄我高兴,姐姐有愧啊!”

“咱们姐俩谁跟谁啊!你难得回一次京,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该好好照顾你才是——”

“主,有客来了!”

秋月的禀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东莪一顿,以为来了主顾,便示意图雅坐一会儿,起身跟着秋月朝外间走去。她穿过天井推开了正厅的后门。

“泰博儿奇?!你怎么来了?”

“四——四福晋!”

“在这儿不必称呼我四福晋,免得让无聊的人没事穷打听。”

东莪没想到会是他,迎上前审视起他来。他有礼有节的称呼,在这儿却显得不合时宜,加之神情颇为局促,让人不禁感到古怪和滑稽。

“哦——东莪、我,我是来接嫂回府的,顺便顺便请你到府上用膳。”

“我恐怕去不了,店里有很多事脱不开身。”

“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做吗?!”

“你——你嚎什么啊?一说让你不乐意的话吧,你愣是立马就凶恶起来!?”

“不乐意倒是有,凶恶谈不上吧?我信守承诺礼仪待之,可你却一心推搪,我能不急吗!”

一个大男人夹带委屈之情出口抱怨,很难不引起旁人的猜忌,东莪瞄了几个奴才一眼,立即翻了翻眼帘,抬手示意他进屋再说:“里面请吧、大人!你嫂在堂屋坐着,你去问问她,看我有没有搪塞你!”

泰博儿奇毫不客气的撩起袍摆跟着她朝内堂走去。正端起香片品茗的图雅见到小叔的到来,似乎有些高兴。她听明白小叔的陈述后,“啪”的放下了茶杯,让东莪大为失望的拆起了她的台。

“东莪你太不给面了!店里的事不是明明有马姑娘在帮衬着你吗?今儿你是无论如何也得赏这个脸!刚才说什么来着?!咱姐俩儿见一面容易吗?!再说了、人家泰博儿奇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快就忘了个干净了?”

本以为图雅嫁为人妇之后,会把曾经踩得稀烂的那些规矩拾起来,捧过头顶好好遵从。没想到她依旧是一副随性的模样,她不但不替自己解解围,反倒当起了“帮凶”来。东莪绝望的扫了天花板一眼,败下阵来。

爵府在什刹海后海南岸,三座桥府夹道1号。规模不大但不乏独特和精致。王府依轴线被分成东西两部分,东苑作为“前殿”,西苑为“内院”。

东苑的入口处有一个四方亭,远远飘渺着一股花香,东莪陡然放慢了脚步心生了悔意。她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再度走向这个男人的生活。

她曾亲口答应过布舒,不再对泰博儿奇心存念想。可是当她走进这座府邸,却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曾经那段美好的爱恋来。

那阵阵花香和隐约可见的海棠树,都向她透露着这个男人刚毅背后的柔软和细致。只可惜他有着什么样的内在,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不管他是神是魔,她都得远远逃开,越远越好!

“怎么了?东莪——噢不、四福晋!”

“没什么走吧。”

很想找个合适的借口转身离去,可是他丝毫不敢造次的履行着承诺,那规矩的称呼让人感到安心,同时也隐约带来了一丝心疼。

她缓慢的步伐引起了图雅的侧目,调侃的话随之而出:“‘贝勒爷’在磨蹭什么呢?这姑娘做久了,倒是也学会扭捏了?!”

东莪为之一愣,带起了笑容朝她走去:“东莪如今既不是‘贝勒爷’也不再是‘大姑娘’了。姐姐的记忆停在久远之前了吧!”

“呵呵——鬼丫头!说得是!”姐俩儿对视了一眼,跟上了泰博儿奇的步伐。

方亭后是过厅,两旁的海棠树开着一簇一簇的花。东莪埋头望着脚下的路,不想将这座在脑海里臆想了无数遍的府邸看得太清楚。是因为害怕带着记忆离开,也害怕再也走不出来。

穿过过厅便是“前殿”,盛夏的繁茂在此展露无疑,丛丛树苗鳞次栉比,虽显稚嫩也不乏生机盎然。十字通道的心有一尊石像,蒙古人世代膜拜的领袖“成吉思汗”峥嵘矗立于此。

整个前殿的格局和睿府相似,正对的是正殿,左为祭祀的神殿,右边是司房和储物库。不同的是睿府的前殿没有一草一木,效仿紫禁城“三大殿”不种树木,以示威严的建筑意图,而这里花草丛生让人感到格外的新奇和轻松。

泰博儿奇似乎有些兴奋,他展露笑颜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植物:“这树是我亲手栽种的,十年之后便可‘成材’,百年之后便可参天!我的孙都可享受它带来的生气。”

东莪怔怔的被他引向了“百年之后”的盛况,她微微一笑:“照你这么说,百年之后这儿不就成森林了吗?你的孙若能逍遥得跟猴儿一样,那倒是不错!”

泰博儿奇一愣,随即三人都笑了起来。有图雅作陪让东莪少了些许紧张,她有些随意的开口说到:“不过、兴许你在这儿待不了一辈!将来、你要是做了亲王不就该重建一座大规模的‘亲王府’了吗!说不定等不了树木‘成材’你便会搬离这儿呢。”

“是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还是这样希望的?”泰博儿奇出神的看着她,笑容在夜色迷离起来。

忽然觉醒过来,东莪局促的收起唇边的笑意,默不作声的推了图雅一把,两人迈步朝正殿走去。将那个人孤单的抛在了身后。

“四嫂!你怎么也来了?!今儿真是难得啊!图雅姐姐、你出去转了一整天原来是去找四嫂去了啊!”

格格玛索从正殿里迎了出来,素白的袍,素雅的扁方,月牙色的流苏,跟东莪、图雅的打扮相仿。顺治年的清王室,接踵而至的迎来了太多丧典,甚至让命妇们无法脱下丧服改换装束。

“爷、怪不得你一早就差人打开正殿通风呢!原来是请了四嫂啊!不过咱这几个人似乎用不上大殿吧,在西苑不是——”

“好了、都准备好了还聒噪什么?也不怕让嫂嫂和四福晋见笑!”

泰博儿奇淡然的跨入了厅内,玛索却不依不饶的跟在他身后继续唠叨:“你怎么称‘四福晋’?该叫‘四嫂’!”

“是吗?那你怎么称呼嫂嫂为‘图雅姐姐’?她可是我的嫂!”

“我——”

图雅见势立即跟上前来打了个圆场:“嗨!都是一家人、怎么称呼都成!泰博儿奇和布舒同朝为官,他们作为同僚当然得这么称呼对方的夫人。玛索你就别小孩气了。”

玛索脸色变了又变,一屁股坐在了椅上,终是没能挂得住,沉下了脸来。泰博儿奇自顾自招呼着图雅和东莪入席,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一干奴仆陆续上了菜,丰盛得像是过大年。

席间东莪几次想开口劝劝生闷气的玛索,都被图雅偷偷拽着衣袖制止了,不明就里的闷了半天,趁着婢女进来收拾碗筷的嘈杂,她不禁低声询问到:“姐、你这是干嘛?”

“别掺和了,你劝不了!”

“你怎么知道?”

“我回京奔丧以来都住在这儿,你说我知不知道!”

“巴雅斯护朗为此被吓回科尔沁去了?”

“噗——”

忍俊不禁的一笑,图雅伸出手指想要点她的脑门儿,却赫然想起如今已不能再把东莪当成“小嘎”了,她悻悻然的收回了手,压低声音说:“得!你又来了吧,真会贫!你姐夫才是真的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你以为像你、尽拿这话当托辞!”

“哦——”东莪抿嘴一笑,带着疑惑点了点头。两人的耳语在奴仆退下之时嘎然而止。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