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摄政王之女爱新觉罗东莪与镇国将军叶布舒夙缘作合、礼册尔为和硕公主于顺治五年元月十九行礼大婚,除免去镇国将军午门恭迎九九大礼外,大婚前后三礼均遵照公主礼仪行之!今赐和硕公主熏貂朝冠一顶、片金缘朝褂一件,片金海龙缘朝袍、披领各一、片金海龙缘朝裙一条、镂金领约一件、珊瑚朝珠一盘,mi珀朝珠二盘,金云衔珠耳饰各三;此用以大婚行礼之日,另隆母后皇太后仁德慈爱赐珍珠、伽楠香扁方各一、玳瑁镂金手镯一对、金嵌翠蝴簪一对、东海珍珠二九十八粒、金镶玉送子佛像一尊。钦此——”

“臣妾东莪叩谢皇上恩典、母后皇太后仁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天前字字钻心的痛还在心头,麻木不仁的谢恩仍回响耳边。这十天好像瞬间便流逝了。在一干命妇嬷嬷的折腾中终于把厚重的朝服和繁复的装扮层层裹在了她的身上。东莪抖着睫毛环视着大殿,就要离开这里了,没想到“出阁”二字如此沉重,包含了如此多的不舍,现在才能体味到图雅那份酸涩的离情。可毕竟她是幸运的,金顶宫车里承接她不舍的还有对未来的期望,而她东莪呢?还会有期望吗?不会了吧,所有的希翼都随着泰博儿奇阵亡的消息埋入了黄土。切把未来的一切都生生当做是血肉模糊的战场吧,不然怎么安置大婚当天这殒身不恤的心境。

行定礼那一天,见过了皇上和两宫太后。还有,也见到了憔悴了不少的叶布舒。紫禁城中一片喜气,大红的帷幔,大红的喜字,还有大红的吉祥烛,耳畔哄闹的是那张扬的喧哗,合上眼便是黑沉沉的绝望。这张扬的火红和死灰一般的绝望,无处藏身的将她的心固定在了众矢之的的鹄心,射了个稀烂。那呜咽的风啸又萦萦围绕,似不依不饶的咬住那袭石青的朝袍不放,也似不即不离的哀叹远观。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东莪至今恍惚。

保和殿的皇上、慈宁宫的太后、还有武英殿的阿玛,在叶布舒这个连呼吸都无声的雕塑陪同下一一叩拜谢恩。机械的完成一件又一件必须的任务,心痛到麻木。

武英殿中威严的阿玛,他的眼神烙印一样刻在脑中,挥之不去。那眼神就像是主帅在大战来临前和将领饱含深意的最后一望。这一望让她读到了阿玛的担忧、读到了阿玛的不舍,软弱的泪在眼眶打转。可这一望也让她读到了阿玛送儿子出征的那种割舍和期望,那双眼睛反复的对她说:别认输,好好活、别认输,好好活。从武英殿出来,脚步终于不再沉重得好似上了脚镣一般,算是阿玛第二次赋予了生命给自己吧;心可随着泰博儿奇的阵亡而埋葬,生活却得继续,睿亲王府唯一的后代这沉重的桂冠扣在头上,爱新觉罗东莪的心可以死身却只能好好活着。阿玛既然“送她出征”,必定也翘首企盼她能毫发无伤的归来,她只能将那死了的心好好用绫罗绸缎裹藏,把那个潇潇洒洒生龙活虎的女儿送回到阿玛面前。

“吉时到——恭请公主上轿——”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多尔衮跨进了这睿德斋。作为母后皇太后亲手抚养过的和硕公主,本可在宫中出阁。没想到东莪义无反顾的面见圣上,要求从睿亲王府出阁。皇帝不悦的讪然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这个女儿啊,性子里揉着自己的睿智和隐忍却也逃不开的带着叔叔们的果敢冲动,这是为什么那两个大老爷们从小就宝贝着她的原因吧,没想到自己的后代子嗣都无法如此真切的传承,却在东莪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

“莪儿——”

“阿玛,女儿要——走了,您要多保重。相隔这么近,您千万别挂念,女儿会时常回来——阿玛”

“好孩子,别说了——”拥了东莪进怀,父女第一次将泪不可抑制的在众人面前洒落。

皇家公主御用的香轿四平八稳的行径在京城大道,咬紧牙关忍耐着那些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起驾前那一幕怎么挥也挥不去:额娘挂着泪痕矗立在府邸大门口摇着的手,好似永远不舍得放下;各园的姨娘们或真或假的抽泣着,抑扬顿挫时高时低,仿佛合奏着送宾曲;阿玛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布舒,说不清道不明,这一对叔侄本无交集,从此却也恩怨情仇分割不开了;李福顺领着一干各处各院的奴才跪了一地,难为他一把老骨头了,雪地了跪着抬不起头来,老鼻子老眼的不好意思在小的们面前掉泪吧,他也算是看着东莪长大的老家奴了,忠心耿耿的在多尔衮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不容易啊。

“东莪,午门快到了——”叶布舒撩起了轿帘,东莪一怔呆呆望向他岁月雕刻过的脸带着一股男人的气息展lou眼前。这情形,怎么那么熟悉,思绪飞掠中揪心的痛浮了上来,何必想起,何必纠缠。莞尔,在叶布舒那担心的眼神中,东莪抖了抖睫毛回过了神。那八格格的金顶宫车,那让人无法忘怀的科尔沁,还有那关于泰博儿奇的一切记忆,都收起来吧。

眼神一触而离,两人眼里有太多彼此不想看到的东西,自古冰火不相容,何苦这样捉弄。黯然的将车帘放下,叶布舒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那“凹”字形的子午门越来越近,感受着磅礴的它带来的压抑感,迎上前去,于城门下拉着马缰单手高举。

“是四爷接了新娘子进宫拉!”只听城门上一阵雀跃,即刻便听守城的正黄旗士兵大声喊到:“打开城门!将军和公主进宫拉——”正楼两侧的钟鼓亭里顿时钟鼓齐鸣,伴着“嘎呀”的一声重响,西侧门打开了。入关以来除了小皇帝登基,还未如此隆重的在午门鸣过钟鼓,此时那令人沸腾的轰天声鸣令得东莪撩起了窗帘。含胸拔背稳驾于马的叶布舒那陌生而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曾经人未到声先至,阳光一样明朗的他,居然不言语的“叫”开了城门。东莪想象着他不言不语举手示意官兵开门的样子,眼神慢慢移到了城楼上方广阔的天空,老天就是这样玩弄他们于鼓掌的,每个人都会变,叶布舒变了,自己变了,甚至他们的关系也变了。

墩台两侧的马道夹着“明三暗五”的城门,这巍峨耸立的午门正静候宗室成员鱼贯从西侧门通过。守城士兵均从马道急下,打了个千恭迎一干人等入宫。放下窗帘闭上了眼,香轿有节奏的摇戈而前,叶布舒的马蹄声“咔哒、咔哒、”的合着身后那又一声重重的“嘎呀——”伴在轿边,这对宗室的新人进入紫禁了。

“跪——一叩首——兴!

跪——再叩首——兴!

跪——三叩首——兴!”

鸣赞官肃立慈宁宫前殿,庄严的大声赞礼,在两宫太后雍容华贵的笑容中东莪头昏眼花的行着六肃三跪三叩礼,最后一叩首俯下身去,临了起身感觉头重脚轻的昏眩,身旁的手悄悄将她一扶,微微摇了摇昏沉沉的头,滑过眼神将他一白,悄悄用了力道一挣,两人都不着痕迹的站来起来。

“莪儿,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母后皇太后盈着满眶的泪,看着这个她从襁褓里拉扯大的俊人儿,本来皆大欢喜的将成为自己的侄媳妇,如今——哎!“太后——”看到两宫太后,不自觉就想到阿玛曾经为自己做的那些打算,不自觉的想起了再也无法归来的泰博儿奇,继而裹在大婚朝袍下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为这转眼堂而皇之的“背叛”心如刀绞。

见两人就要抱头痛哭似的酝酿了太多悲情在空气中。一直将目光落在东莪身上的圣母皇太后轻蹙起了眉头。同样因东莪的大婚而痛心的想起了阵亡的亲人,不论自己心里愿不愿意,姑姑原本那么期待将这两个同样被她疼爱着的年轻人凑成一对。布木布泰并不好受的心里理智的一怔,收拾好情绪笑意浮上面容:“瞧吧,娘俩激动得言语都没了,把我也给忘了,小东莪‘庄妃娘娘’从前可没少疼爱你,好容易看着你长大成人欢欢喜喜的出嫁了,倒是把我给忘了个干净。”“庄—圣母皇太后,莪儿可不敢忘了您!不是当年您传召大萨满为莪儿祈福救治,怕是莪儿早就没了——”“尽瞎说!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老是口没遮拦的跟个小嘎子似的!要记得以后可真真儿就成大人了,还这么轻一句儿重一句儿的,皇额娘不答应了啊!”母后皇太后慌忙沉着脸打断她,失去了侄子如半个惊弓之鸟的她再也不愿听到任何不吉利的话从东莪口里蹦出来。

布木布泰漾着笑意深深看了姑姑和东莪一眼,一丝不安游弋上了心头。姑姑太宠爱东莪,因着这份宠爱生生将她苦心安排好的计划一个个打乱。自己册封了爵位给东莪,就是想好好鼓励她继续做这个不男不女的“爷”,没想到多尔衮跟姑姑一商量没费什么周折便把东莪变成了“和硕格格”。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等到自己从承德摆驾回宫,正好赶上多铎回朝多尔衮在睿王府摆宴,那时都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只差诏告天下了。

虽然自己并不希望她变回女儿家更不希望她被指婚,不过好歹是嫁给了能让自己稍稍安心的四阿哥。这同在京城又尚且称为关系密切的一家人,眼皮子底下的事自然好过相隔千里难求呼应。正想到这,布木布泰下意识一抬眼,心里一惊。见东莪面带一丝估量轻轻掉转了定格在她身上的目光,重又顽童一般天真起来。

暗暗蹙眉游移着深邃的眸子,再度抬头观察和姑姑话着家常的东莪,虽然微微笑着却不难看出她并不开心,其他倒也平常无奇,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鸣赞官悠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吉时到,公主额驸摆驾离宫——升舆出宫”新人叩首一拜,命妇搀扶着东莪一步三回头的跨出了慈宁宫,留下忍不住悲喜交加掉下泪来的母后皇太后和轻锁眉头疑虑不已的圣母皇太后各据一方,了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