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沉默的这片刻时间里,站着不敢转身的东莪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躲在书斋里睡自己的大觉,何必自投罗网的跑出来跟那个蒙古的混蛋较劲,咱们满清勇士那么多,自会有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下全完了。想起阿玛那张冰冻三尺的脸,自个今儿圣驾也没去接,换了其他人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虽然皇上太后顾忌着阿玛摄政王的身份,不会怪罪,可这却是足足的把阿玛的面子丢大了去啊!

身后压抑感越来越重,多尔衮越是沉默,东莪心里的鼓声就越大,所有的意志都被这七上八下的忐忑摧毁殆尽之时,她眼一闭心一横忽儿转过身来双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给多尔衮磕去大声“儿臣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多尔衮和众人倒是没料到这忽然来的举动,心思正在飘渺的多尔衮,被她这么一跪回过神来!面色难看的定睛朝她一望。

这顽劣的丫头认错认得很是顺畅,滔滔不绝的忏悔起来“禀告阿玛,儿臣未着我大清吉服恭迎圣驾,属大大的不该,大大的不敬,儿臣缺席虽是因身体不适,但儿臣伤了阿玛的心,让阿玛大大的生气,这实属不孝!阿玛!您就罚儿臣吧!”

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多铎听到这一篇耳熟能详的忏悔录顿时放下心来,虽然内容经常变动,但框架是一成不变的嘛。只要东莪不和她阿玛犟,就算惩罚也不会重到哪里去。多尔衮对子女其实很溺爱,表面上的严肃和心底里的疼爱交错在一起,常常发生干打雷不下雨的事情。不然光凭自己偶尔的放任哪里会得出这么顽皮的侄女来。多铎轻摇了摇头,自己是明着惯孩子,多尔衮是暗着惯孩子,这两个王府的小祖宗们今后不知道能不能体谅做父亲的心,能不能成材呢。

“既然知道错了,也知道该罚,还知道我是‘大大的生了气’好!听你似有痛改前非之意,若不好好惩罚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孝顺!”多尔衮微微一敛,瞥一眼身后的多铎继续说“就罚取消你跟你额其客护送八格格出关的行程!闭门思过半月不许出门!”

“什么”

“啊!”

几乎同时的,多铎和东莪同时喊了出来,早先那个毕恭毕敬叩首在地的孝子此刻凤眼睁得比杏大,人就要跳起来跟她阿玛论理一般的张大了嘴不甘心的看看多尔衮又看看多铎。

“不要!!儿愿阿玛罚儿抄书、挨打、怎么罚都可以,就是不要禁锢了儿子的行动啊”东莪看了看多铎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不禁大喊“额其客你太不够意思了,都不帮我开口求求阿玛!”于是一心盼着出门的她立即开口自救。

“罚你抄书,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你抄的兵书都可以订定成本发布天下了!一个女儿家,抄这些来何用!你额其客凯旋归来阿玛让你穿戴整齐参加宴席,你不听!圣驾你该来接吧!好大的胆子,连圣驾也不来接,你以为皇上与你出入布库房,称你声东莪姐姐你就妄自尊大了是不是?!你以为太皇太后怜着你自幼体弱被当成儿子养就封你个多罗贝勒慰藉慰藉,你就不知所云了,是不是?!越来越不成体统,睿亲王府的笑话都被你闹完了去了!”

这边厢在严厉的责备,那边厢的蒙古爷们儿们却集体呆若木鸡的惊得嘴张了个“O”,久久合不上来。乖乖、、这,这英姿勃勃,大马金刀的阿哥、、、居然是位“格格”,而且还是摄政王千金!这太离谱了吧!!特别是刚刚跟东莪交过手的二贝子泰博儿奇,只见他一脸愕然,定睛朝东莪看了又看,心下不禁暗想:不会吧!这明明是个爷们儿,怎么一眨眼便说他是个姑娘!?糊弄人的吧!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啊,看他个头不高体格也瘦弱,方才和自己过的几招都是用的巧力,正因为对持的时候自己一看,对手这么羸弱好似一只手都可以领着他的衣襟把他给丢出去,这才轻敌输了那一局的嘛。

“阿玛!您明明知道儿子有多期待着和额其客一起去送八格格的,为什么要这样罚儿子啊!东莪急得眼圈都红了,罚什么不好为什么阿玛偏偏要用这事儿来罚人嘛!早就做好一切准备挨板子的东莪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不让她出门!这一路上的历练见闻,悠游自在那里是王府这个红墙绿瓦的大牢房能比的。

“哼!受罚你还能挑剔?难道不是什么最痛苦,就最应该拿来惩罚犯错的人吗!不然怎么叫惩罚!你素日里的行径是越来越离谱,对阿玛的话是充耳不闻软硬不吃,你自己说你该不该罚!”

“哥、、”多铎想到东莪欢天喜地等着给八格格出嫁送行,一连高兴了好多天了,不忍心的上前来开口劝说。

“你别说话,她今天这个样子,多半是你给纵出来的!”多尔衮制止了想帮腔的多铎,一副铁了心的样子。

多铎一顿、收了声儿退到了一边。他心里明白得很:不许出门算什么惩罚,都是嘴硬心软的多尔衮做做样子的,觉得这个惩罚很残忍的恐怕就她东莪一人而已,如果这样还要不依不饶的去求情,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也太丢哥哥的面子了,岂不是让他下不了台。

眼见这个男儿扮相的东莪格格跪在地上无比委屈的掉起泪来,不知内情的人看了很是觉得滑稽。多尔博、叶布舒等人见豫亲王都被碰了一鼻子灰,也都干着急却不敢帮腔。一直侯在东莪身边儿的小德子更是脸都憋红了却哼也不敢哼,摄政王发脾气可是很吓人的呀。

身后忽然传来沉稳的男声:“素闻摄政王驰骋疆场志在四方,今日见了王爷的、、、、格格,可真是气宇轩昂豪迈大方,有其父必有其女啊!虽未亲眼见着格格跃马扬鞭但她策马奔驰的身影臣已然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王爷能成全格格的美意,护送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出关,也是我们蒙古人荣誉啊!”多尔衮诧异的对上一双睿智的眼眸,说话的竟是土谢亲王巴达礼。不禁暗暗心下想到: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他都把自己给看透了。否则,他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吧。不舍得打不舍得罚,虽然东莪最最恨自己这样罚她,可在惩罚里,这却是最最算不上什么的了。因着未接圣驾实属对皇室的大不敬!不能不找个方式惩罚一下,而若是来劝的人正好是皇家的亲家,又是被护送的对象,那这个顺水推舟的事儿,肯定是行得通了。可土谢亲王为什么要来做个顺水人情呢?难道他是想表明是友非敌的立场吗?

众人皆看向土谢亲王,都不知道多尔衮会怎么办。不明就里的甚至觉得他多管闲事肯定会被多尔衮给个下不了台。东莪此时是感激涕零的一抹哭的一塌糊涂的脸,充满崇拜的看着这个土谢老头儿,心里当然也是帮他捏了把汗。心想:哎,土谢老头儿,你的好意,我东莪是一辈子记下了,以后需要出兵帮你打打欺负你的小部落之类的小事儿,只要我东莪能混个什么定国镇国大将军的话,肯定包在我身上,不过!你不了解我阿玛啊,哎!他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估计你今儿是要被他给甩脸子了。

结果不了解多尔衮的人,却正是她自己呢。听得沉默了片刻后,多尔衮哈哈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巴达礼!承蒙你这么看得起东莪,这迎亲的是你博尔济吉特氏,送亲的自然由你定!既然你开口要东莪去,我这个做阿玛的怎么好推辞呢,只能说是脸上有光啊!哈哈哈”说罢多尔衮走到东莪身边,厉声对她说“莪儿,你起来吧。今天怎么说也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土谢亲王跟我要人,我不得不让你去了

呀,但闭门思过免不了,今儿酒席散了之后你就到睿德斋的园子里去给我待着,不到公主额驸启程不得出来半步!!”见东莪连连点头谢恩多尔衮缓和了紧绷的面部神情,稍稍温和的继续说。“且从现在开始你可不许再胡闹,不许再私自离开,更不准对蒙古贵客无礼!好好招呼着!听到了没有!”话音刚落,但见东莪人都跃了起来,泪痕犹在的脸立即乐得开了花,她倒是时紧时松,收放自如。多尔衮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领着各位王爷大臣绕着篝火围坐了下来。

此时东莪是兴高采烈,满面春风。心里暗暗把土谢老头他们那个博尔济吉特氏整族都夸了个遍,连方才‘蒙古混蛋’的事儿都一笔勾销了。心情大好的她差人把靶子和弓箭搬到篝火旁,小德子,福儿,碌儿们被她使唤得满头大汗团团转。一切搁置妥当之后,东莪跨步到多尔衮跟前,打了千儿高兴的说:“阿玛,再过几日便是秋高马肥的行猎季节,今儿诸位阿哥、王爷们都在,咱们就先热热身手如何。”

多尔衮哈哈一笑,不答东莪,却将头扭向土谢亲王,神色颇有做为父亲的骄傲说“巴达礼,说到骑射我这个格格可是一点不比阿哥差啊。你们蒙古人素来以弯弓射雕的豪迈著称,今天让我这个格格同你的儿子们比试比试、如何!”说完两人都开怀的哈哈大笑。土谢亲王巴达礼双手一拢回到“能同王爷的格格切磋是他们的福气!泰博儿奇,你就陪格格试试吧”语毕,那个蓝眼肤黑的精壮少年已站起身子走到东莪身前。手一抬朗声说“格格请!”

此时两个较过劲儿,呲过牙的年轻人有了顷刻功夫打量对方。泰博儿奇自从知道这个大大咧咧朝他叫嚣的小子是千金之躯,不禁萌发了巨大的好奇。见她半光头、鼠尾辨、、四面开禊的缺襟袍用纽扣绾上左前襟,左手微藏于身后,右手向外摊开煞有介事的回了自己一个请的姿势。这像貌,不是英姿勃勃的男儿是什么。心头大呼有意思,真有意思!再见她眉目仿如画,凤眼似丹飞,鼻挺若悬胆,肤白如玉砌。不知缘由的还当她是颜如宋玉的俊儿郎,知内情的恐怕都要暗自感叹这男儿身也没能掩饰得了的美貌端正了。想到这么有意思得人儿都给自己遇上了禁不住嘴一咧,lou出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看她右手那个“请”的姿势不变却似乎等得不耐烦的故作凶态瞪了瞪眼,示意对手快就位。那唇边的笑意就越发的漾开了来。

末了抢在东莪发飙之前赶紧双手抱拳朝前一拢。继而却是让礼不让人的往前一站,逼得东莪不得不退了两步,不过,她眉头一皱,倒是没有发作,闷声往后一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泰博儿奇接过太监递上的弓箭,引弓搭箭的一瞄,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嗖”连射三箭。哪有人这样射箭的,东莪张大了嘴巴脑袋跟着他的箭晃,三箭一出,赶紧向箭靶子看去。三箭虽然都没中鹄心,但却连成半圆牢牢把鹄心围在中央,仅离鹄心一寸左右。“好!”众人拍起手来,且有越来越热烈的势头,泰博儿奇将弓递给东莪,一副成败无所谓的的样子,咧嘴笑了笑,径直走到篝火边坐了下来,拿起酒就喝。身边的多尔衮、多铎等人都拿起酒袋来和他举杯对饮。

哼,一箭都没中鹄心,有什么了不起!东莪此时那旺盛的好胜心又浮起来了。“箭”见她左手握弓,右手摊开。小德子赶紧将新的箭呈上“蔗!爷,您的箭!”他恭恭敬敬的行为倒是没错,称呼却乐得大伙儿哈哈一笑。连多尔衮都乐了,这要不是他默许了的,奴才们怎敢这样放肆的乱喊。见多尔衮站起身来酒袋一扬大声说“莪儿。好好射,射中鹄心,阿玛重重有赏!”本来给大家的笑搞得莫名冒火的东莪不得不憋气儿的一抱拳“儿臣遵命!”

只见东莪射箭完全和泰博儿奇的迅捷不同,她屏气凝神,吞吐有序,侧头定睛瞄准箭靶子中的鹄心。看她的架势是势在必得!大家都一同屏住了呼吸好似生怕影响了她,又好似一眨眼便错过了好戏。只听“嗖!”的一声,尘埃落定。远处的连忙从篝火旁站起身来伸头看向箭靶子,然后小德子那得意洋洋的声音已经飞扬了起来“中啦!中鹄心啦!”

“哈哈哈哈”多尔衮乐得抒怀大笑,众人也跟着喊起好来。此时东莪眨了眨那浓密睫毛覆盖着的丹凤眼,心里大笑不已,表面上却要装着谦逊一点,于是难得的抿抿嘴蛮温柔的笑了下。这掩饰情绪的微笑落在篝火旁坐着的叶布舒眼里哪里还会察觉得出来是用来掩饰得意心情的,早被惊鸿一笑给弄得晕头转向了。

说皇家的子嗣悲剧多,却真是如此,深宫高墙,权势争斗,子凭母贵皇位争夺。皇子公主们打小生下来就会被抱到慈宁宫由皇后安排嬷嬷喂养,不能跟额娘在一起,也没有家庭温暖而言,同龄的伙伴,没有利害关系不会被阻挠在一起玩的,更是少之又少。其实连叶布舒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女儿家不稀罕,偏偏要在东莪这个半男不女的假小子身上投注感情,但想来也许就在这假惺惺的皇族家庭里寻觅到一个真切切的人儿,由此舍不得放手了吧。

多尔衮起身一笑“莪儿射得好!阿玛赏你织锦多格梳妆盒你意下如何啊。”听了这句话叶布舒不禁朝多尔衮投来感激的一瞥。正在喝酒的多铎倒是一愣,念想着哥哥给侄女的这赏赐,这东西赏得可是意味深长啊,难道是时候到了吗?东莪嘴撅得老高,把弓箭往小德子怀里一推,悻步走近篝火,却故意不挨着多尔衮坐,一屁股坐到多铎身边,这才老大不高兴的说“这算什么赏赐啊,是阿玛根本不想赏我,胡乱搪塞的!”“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也是啊,明明格格喜欢当儿郎,送她梳妆盒她能高兴吗。

多尔衮脸色稍稍一沉,说到:“有你额其客在,你永远都没大没小,就是他把你给宠坏了,梳妆盒有什么不好,前半生做了阿玛的好儿子,后半世试着做个好女儿不是挺好么!”接着他温和的一笑语毕却不坐下,见他沉吟了半饷,临了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笑着抬头郑重说道:“今儿既是喜庆之日,诸皇亲贵胄也欢聚一堂,在我大清定国之初征战不断的时局中,也并不容易,本王即借此机会向诸位宣布:本王已奏请皇上恩准入册备案;睿亲王府多尔博为嫡世子,将来世袭罔替本王爵位。睿亲王府长女东莪,择日摒‘多罗贝勒’之爵更为‘和硕格格’待将来出嫁之时享‘和硕公主’之俸。”说完在众人的恭喜道贺之中哈哈大笑着坐了下来,此间与兄弟多铎意味深长的交换着目光,双方不言而喻的颔首而笑。

多铎感触良多的在心底感激哥哥对多尔博的重视和认可,世袭罔替这样的待遇,只有亲身儿子,且为嫡福晋所出的长子有此殊荣,哥哥正值壮年并不是完全没有再得儿子的机会。这样的决定,完全肯定了他兄弟二人之间无间的亲密关系和信任,也更加的让多铎感到,这样情深意重的哥哥,不枉当年割爱将儿子过继于他。虽然权势地位多铎并没挂在心上,自幼从军征战的他更是认为爵位和封号应该由多尔博自己将来去争取,但是哥哥因亲情和信任将多尔博立为世子世袭他的爵位,这行为将睿亲王府和豫亲王府完全无间的融合在了一起。

相比多铎的澎湃和感激,一边哭丧着脸深受打击的东莪可就不那么好受了。几次欲开口嚷嚷反对的她,都被多铎拽着手臂给制止了。听到众人都附和的拍手喊着好,“好——哎哟”终于按耐不住的东莪‘好个屁’这样大不雅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多铎一掐手臂给变成了这不伦不类的话出来,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东莪回头狠狠瞪着多铎小声的说“阿玛吃错药了,要我变女儿。”“呸!什么吃错药了,待会又该罚你了”多铎也小声的回她。叔侄俩可很有好哥们儿的架势。小德子不知所措的侯在一旁也糊涂起来了,摄政王今儿是怎么啦,女儿家用的家什,他可是从来没让咱爷碰过啊。怪了,如今儿不但赏起来还一股脑儿的把咱爷拿到台面上来变成格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