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伤感涌动、止不住的眼泪漫延。她想忍耐,却是枉然。是劫后余生带来的感慨,让她庆幸自己逃拖了刺杀,至少捡回了一条命,至少将来还有机会对泰博儿奇说一声,对不起。

这样的眼泪,自然该避讳着叶布舒,可是怎么才能逃得开?为什么沉沉的睁不开眼来呢?这是梦吗?为什么这样的模糊,却又似乎清晰的听到了他说话。

她努力的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努力的想扭动身子,却似乎被紧紧的钉在了床榻上,她感到心慌气闷,似乎有很多鬼祟的黑影压在她的胸口,一刻不停的催眠着她,它们阴霾的希望她睡过去,永远不能醒来。

梦魇降临,她畏惧起来,这自幼折磨着她的病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呢!她多希望叶布舒能在这个时候发发脾气,用他震耳欲聋的疯吼,将自己拉出这可怕的梦境。可是他不紧不慢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这样不声不响的坐下去,一直坐到他皮肉腐蚀,枯骨成灰....只要他的手指还未被风化,就会一直这样缓缓的抚着自己,直到海枯石烂,永不休.....

微微颤抖了起来,这半梦半醒的意境,太可怕了。似乎看到叶布舒骨肉外lou的诡秘痴坐于眼前,东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恐惧游荡在她的身体里,她却连发抖的劲儿都没有。继而一切又都恢复了平常。他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翩翩君子的他。

可是他的喜、怒、哀、乐,幻变成.了无数的脸谱飞速朝着自己投射而来,东莪在那似醒非醒的梦境中,整个被他包围了:他是个疯子,他的爱太多、太浓、太细致,他不容抗拒的统统将那些爱,塞满了自己这颗充满抵触和仇恨的心。他用暴怒宣泄着他的浓情,也用屈忍表达着他的诚意。他在大婚那一晚,戳着胸膛让自己看他心上的伤,他的泪滴在了伤痕累累的胸口上,凄凉的下滑......

无形中那一股无以复加的悲戚,.冲破了梦魇的魅惑。她终于能发出声音了:“爷——”

忽然间,所有温柔的抚摸,都不.见了。恍惚中,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竭力张开眼来,却感到有千百万个六棱镜重叠在眼球上,乏力的合了合眼。眼角一热,无数的镜子柔柔的流泻了一枕。

对焦、对焦、为什么模糊得这么厉害,什么都看不清?.东莪干裂的唇,破了口子,血的味道涌进了口。她努力的看向坐在床沿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为什么叶布舒呆如木鸡,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过来扶我一把呢?她怨恨起他的冷血来,喘了口气,复而再次张开双眸:天!我还在做梦啊!泰博儿奇?

房门“哐”的一声响了,叶布舒冷冽的声音从厅堂夹.着怒气,涌进了西厢房:“子爵大人!是谁请你随意闯入我福晋的卧室的!?”

泰博儿奇莫名的挂起一丝苦笑,面对“啪”的xian开.门帘跨进房内的叶布舒,他缓缓站起了身来,毫无表情的对上了那双冒着火星的眸子。

“爷——你怎么从外.面进来了?我——难道我还在做梦?”东莪讶异的撑起了身来,摇摇欲坠的打量着燎着火气的叶布舒。

“你难道糊涂到了这个地步!连谁是你男人都分不清了?我不从外面进来、难道从他的身体里蹦出来!?”

泰博儿奇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布舒:他就是这么对待东莪的?这样的人也值得东莪在梦境里唤他?陡然升起的怒意无声无息的兵分两路冲向了他的拳头。

那一对铜锤般坚硬如铁的硬拳,似乎专门是为这个敌人而生。瞧他脸颊上的淤青吧,多完美!看来他还需要更多拳头来伺候。泰博儿奇森寒的望着叶布舒,朝着他走去。

一股微弱的力量绊住了他,愕然的回头看去:东莪紧锁着眉头拉着他的袍子。

“你拽着他干嘛?”

耳旁风声一过,叶布舒快步冲上前来,却只是紧紧的拽起了他的领口,两人一触即发的愤然瞪视。对持中,泰博儿奇暗暗将那拽着他袍摆的手儿紧紧一握,继而撇了开来。

拖离牵绊的他,两手齐用的也紧抓起了叶布舒的领口,冷冷的问:“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福晋病重,我不想在她面前闹得鸡飞狗跳,她需要静养和休息!”叶布舒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蹦出话来,望着对方的脸,他们两人忽然搭成了瞬间的共识,就如同在偏厢讨论东莪的病情时一样,这一份共识,令得他们都松开了手。

凝视着拍了拍衣襟的泰博儿奇,叶布舒回顾着他眼神里的认同和退让,不禁升起了一丝尴尬:不久前、还暗暗感谢过他,转眼就将他钉在了众矢之的的鹄心,恨不得能万箭穿心的送他下地狱!这样的狂躁,这样的仇恨,太可怕了!

他今日作为客人、正大光明的登门拜访,在这灯火齐名的苏勒居里,他会做什么、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可是道理,他哪有不明白的,只是控制不了那颗嫉妒得发狂的心。

尴尬的两个男人,都没了言语,东莪糊涂的怔怔望着他们,那一颗焦虑的心,不敢轻易落回原位,不上不下的被搁置在了喉间,虽然庆幸他们没有打得起来,却被哽在喉头的忐忑惹出了泪,压抑的抽泣了一声,她急忙捂住了嘴。

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定格在了她身上,叶布舒缓缓的走向床榻,凛冽的瞪视着泰博儿奇,将他欲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步伐凝固在了原地。

“哗”的一撩袍子,叶布舒坐在了床沿边,他收起了“视觉攻势”,转而凝视着东莪沉声问到:“哭什么?没出息!”

他这样硬邦邦的腔调,算是在安慰人吗!?不可苟同的泰博儿奇,来不及漫骂,却听到抽泣声渐渐大了。他不明就里的定睛一看,叶布舒竟然顷刻收起了冷硬,无助的摇了摇头,将东莪揽进了怀中说:“不是没打起来吗?有什么好哭的啊?你自个儿从前还打架呢!如今女儿家当久了吧!没出息的,哭个什么劲儿啊?”

可东莪置若罔闻的自顾自抽泣着,丝毫不理会他的劝慰。她伏在他的肩头上,曲着手指不停抹着泪。

灼热的注视,令她抬起了眼帘来。再一次、在这样的境地中,倚在叶布舒的怀里,望着面色凝重的泰博儿奇,在他哀伤的眼神中,被割据成了两半,眼泪婆娑的双眸,再度跌入迷雾。

泰博儿奇感到鼻腔酸涩,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东莪会在意识模糊中唤他。因为他忽然发现,叶布舒对东莪的爱不湍急却很绵长,那温厚如兄长的温柔,隐藏在他冷冷的面具下。恐怕他对东莪的感情,并不比自己少。

哀怨的面对这现实,眼前的一切,真让人难以置信:他们相互那么了解,那么合拍,一个有恃无恐的责骂着,一个有恃无恐的宣泄着。泰博儿奇空空如也的站在哪里,感到受伤,也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莞尔,他蓦然惊醒,是时候离开了。听得他开口说到:“叶布舒,你出来!我有话要给你说!”继而在东莪惊恐的注视里,他安抚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叶布舒愣了一愣、冷冷的将他一望,站起身来抬手客套了一下,走到了他的身旁,却并不急于xian起帘子跨出房门,他亦步亦趋的侯着情敌,丝毫不肯落下让他单独接触东莪的机会。

哪知道,这个情敌在这一局里,早已被踢下了擂台,根本没有勇气近身同东莪道别。他朝着床榻上的人儿,努力扯起嘴角一笑,只是远远的欠了欠身。抬头中,他拼命忽视她眼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转身迈出了厢房。

不过,疯子和蛮子总是有较不完的劲儿,谁知道笑到最后的是谁呢。

“子爵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叶布舒、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平心静气的面对面,意外的听到这样的话。叶布舒满心准备迎接他的唇枪舌战,他愕然的面对这波澜不惊的忠告,千万个问号冒出了脑海。

“你——”

“不用顾虑,我并不想跟你耍什么伎俩,也不屑这么做,真要较量咱们可以手上过。”

“好!泰博儿奇,东莪爱过你,不亏!”

“你?”

“你也同样不用顾虑,既然你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自然不会扭捏。我知道她爱过你,很爱!不过我得提醒你,她现在已经嫁人了,她是我的福晋,我绝不会将她拱手让人的还给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天,我死了,唯一能让我将她放心托付的人,只有你!”

泰博儿奇上下打量着他:这话真像是一个父亲说的话,东莪在他的身边,恐怕时日一长,很难不动容。

他求皇上开了金口,迫得东莪下嫁,这看起来很自私的爱。却无私的将头号情敌排在了“继承”遗愿的首位。谁愿意在前景一片大好的青壮年设想自己的“后事”!可他想了,他能拖口而出,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竟然连这一步都考虑在内,那他还有什么是没为东莪考虑到的?

泰博儿奇的注视,让叶布舒感到不自在起来。他自嘲的咧嘴一笑说:“你不会现在就思量起,怎么能让我死得快一点了吧?”

“呵??我还有锦绣的前程等着我去奔,毁在你手里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说罢,两人竟然都微微笑了起来。这样微妙的时刻,不禁让他们多少都惋叹着: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恐怕世上会多一对英雄惜英雄的知己吧!

片刻中叶布舒惋叹了起来:这样率直、刚硬的男人,已经快在朝中绝迹了。放眼望去,除了父辈的那些英豪,竟然只有多尔博一个而已。难道他们爱新觉罗的男人,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吗?!

忽然而生的感慨,让他突兀的冒出了一句话:“那就先预祝你前程似锦!壮志凌云!”

语落、两人都怔在了哪里,一丝尴尬升腾了起来。继而泰博儿奇拢了拢手说到:“承蒙四阿哥金口玉牙,我泰博儿奇感激不尽!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你得好好的对待东莪,别欺负她,否则、我不会饶你!”

叶布舒失笑的望了望他,也抬手一拢说到:“想不到你叫我出来,是想跟我说这句话。你大可放心,我会对她很好!因为我不会忘了,身边还埋伏着你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情敌,随时在等待着她的回头!”

讶异的一愣,泰博儿奇审视着对手的表情:这话绝不可能是东莪告诉他的。看来“倚马千言”的美誉他是当之无愧了,不过既然自己无心遮掩,何必尴尬于被他看穿。释然中,他沉着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说得对,如果东莪愿意回头,我会接受她。不管她的身份怎么变,可她依旧是她。这一点,我能做到,你不能!所以,你也有弱点不是吗!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就此想起了泰博儿奇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曾骗过自己叶布舒渐渐又沉起了脸来。

“可惜、今天这一局,我是输了。她曾经在梦魇来袭时,呼喊我的名字。如今......竟然换成了唤你.....”失意的苦笑着,泰博儿奇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对手这件他并不愿意吐lou的事。

也许,是为了让他能对东莪好一点吧,他的那种方式...大吼大叫、冷漠应对、刻板绝情,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这一句话,再度让两人都沉默了起来,泰博儿奇莫名后悔,在这落寞的时分,两人若拢手一别,自己则要凄凄惨惨回那了无生趣的新府邸,他却能吵吵闹闹的继续过他的热乎日子。低下头来望了一眼脚尖,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你府邸的人,有问题!那麝香被东莪误服,绝对不是偶然。叶布舒,别怪我武断,若东莪在你府邸出了事,我找不着和尚、就只好拆了庙!”

这淡定的威胁一出口,叶布舒为他那句话动容的一震:‘府邸的人有问题’?多尔博也曾这样说过!看来排查人员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他两手抱拳朝泰博儿奇一拢,将他的威胁置之不理径直说到:“若我有了消息,会派人到府上告予你知晓,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请...你鼎力相助,不要推辞!”

“那是自然!既然是为了东莪,只好万死不辞了!”

相惜的对望了一眼,这对把房顶都xian开了来,大说亮话的情敌,一个刚毅豪气、一个俊逸出尘。两两施礼一拜,转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