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爷——”

见善继诚欲言又止,忌讳的扫视了房内的人一眼。他的沉重和谨慎,顿时让叶布舒升腾起了不祥的预感。急于知晓内情,他走向床榻、俯紧吻向东莪的额头,低声对她说:“福晋,你好好休息,爷和善太医到偏厢说话去。”

“爷——”

“恩?”

“....你得把你听到的...告诉臣妾——”

“恩!知道了,快闭上眼好好休息。”

东莪蹙紧了眉头,房内的气氛被太医的凝重渲染得压抑起来,她平白生出了心被挖空的凄凉。环视着房内的人,个个面lou疑惑神情严峻,到底太医在顾忌什么呢?为什么一副哀戚的样子?为什么自己会流那么多的血?

泰博儿奇紧紧盯着善太医,他流lou出的担忧甚至已超过了看似镇静的叶布舒,看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个“外来者”,似乎他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丈夫。

叶布舒有礼的将右臂一抬,一前一后和善继诚出了厢房。即刻尾随而行的泰博儿奇来不及多看东莪一眼,已随着二人步入了园子里。

“你跟来做什么?这是我的家事!”

“如果我不亲耳听到太医的诊断,怎么能确定此事和你无关!如果是你的虐待遭致了她...她受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吧,我绝对没有伤害.过——她”这义正言辞的答复,却在“伤害”两个字蹦出口时,让叶布舒失了底气,他不确定的拖长了尾音,也陷入了迷茫:伤害?不会吧!时隔一月有余,难不成是那一夜的粗暴给她埋下了病根?

尽收眼底的泰博儿奇立刻咬牙.切齿的说:“没伤害过她??那你迟疑什么?你若执意阻挠我,便是做贼心虚!”

面对质问,叶布舒无言以对,却.不想纠缠于此,他抬头询问的望了善太医一眼,只见善太医正迷惑不已的打量着泰博儿奇。想来、这二位天皇亲贵在此时争执不休,很是让人感到叵测。

对上叶布舒询问的目光,善继诚立刻释然了:既然.四爷能询问自己有无禁忌,则代表了他的默许。这深夜来访的子爵大人,必然与其千丝万缕、渊源甚深。虽不见得是朋友,却一定不会是“敌人”。

他立即欠身说到:“此事非同小可,奴才恳请二位大.人借一步说话,容奴才详细将福晋的病情禀明!”

泰博儿奇闻言,狠狠将手一甩,放开了叶布舒。一.行人忧心忡忡的走向了偏厢。

“四爷!福晋有了身子,您不知道?”

“你说什么——”

刚坐下身来,善.继诚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将叶布舒从椅子上惊得站起了身来。泰博儿奇重重拧紧了眉头,浓眉下的幽蓝湖面伤怀的冻结了。纵使定局如此,挣扎也是枉然,可他却难以接受这“秋收硕果”的事实。

“难道四爷不知道?”

“我、、、我、、、可她没有任何征兆、、、怎么就——有了?”

叶布舒有口难言,让他怎么说?!难道让他悲愤的告诉太医,大婚以来,他这倒霉的四阿哥和那只能看不能动的福晋,仅仅同过一次房。虽然闹得惊天动地,可那却是她的第一次,也是他们俩唯一的一次,怎么可能就有了呢!

他焦眉皱眼的背着手在房内徘徊起来。泰博儿奇忍受不了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大声喝到:“你能不能坐下!大老爷们的、你自己做的事,有什么好纠结的?”

眼见他们二人吹胡子瞪眼的几乎又要吵起来,善继诚无助的摇了摇头,赶紧说到:“二位稍安勿躁,四爷、还请您先坐下,让奴才把话说完。”

叶布舒收回了对泰博儿奇的瞪视,莞尔伤神的重重一叹,坐了下来。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如果东莪真的是有了身子,那她流了这么多的血.....恐怕....

面带愧色的善继诚,竟然叹息着“扑通”跪了下去,叶布舒见状,心头一紧,手握成拳的抚向了额头,看来兆头不好啊。

“四爷、恕奴才无能,福晋腹中的胎儿恐怕是保不住了!兴许是福晋毫无害喜的征兆使得四爷大意。那有孕在身的人,怎么能服用麝香!就算是少量藏于荷包中带在身上,也可使其体弱之人流产、早产啊!”

“麝香?”

这一惊,两人都“嚯”的齐刷刷站起了身来,善继诚被面前这二位突兀起身的人吓得身子一震,立即垂下了头去。

叶布舒急转着眼珠思索起来,却被疯狂涌上头的震惊扰乱了思路,太医诊断的结果太出乎他的意料。那句充斥脑间的“胎儿不保”,死死咬着他不放,被折磨得混混沌沌的他,逐步力不从心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漆黑一片的茫然中,只有“麝香”二字,因它的稀有而清晰明亮。这是一味贵重的药材,只有皇家储物库才有丰足的储备。怪不得东莪面色潮红、心悸气喘,原来是服用了让人亢奋的麝香!

可是他不曾记得府上的储物库里有这味药材,要知道雄麝在每年十一月才会产出优质的麝香。在深秋季节,参加狩猎的皇家子弟均以猎得体格健硕的雄麝为荣,就是因为采集麝香所受的季节限制,导致了上等麝香的精贵。

酷爱围猎的岳父,那饲养的上百只猎犬,不也在香包的训练下,于秋季倾巢出动,围捕雄麝吗!

如此说来,这非面粉、非草根的珍稀药品,何来“疏忽大意”中让东莪误服?!叶布舒深深拧紧了眉头,重重跌坐了下来,他那灵敏的思路被茫茫然大雾遮掩了道途,疑虑、悲愤、疼惜,很多情绪一涌而上,将他翻来覆去的鞭笞。

泰博儿奇硬朗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麝香盛产东北关外,西北和云贵高原不泛有产出,在咱们蒙古、也当属上等麝香的原产地之一。太医,我想知道、你所说的麝香,产自什么地方?”

叶布舒愕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不假,如今的自己还能谈什么才思敏捷,简直快江郎才尽,走投无路了。可是泰博儿奇却能冷静的寻找突破口。

他能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排除太医提出的质疑,对“疏忽大意”的误服一说置之不理,那么他到底也是一个对身边的事物充满警惕的人。难道这桩自己的家事,还得由他牵头来帮自己理清头绪?念想中,叶布舒倒并不抵触的认同了他的思路,转而看向了善太医。

虽然确定了麝香的产地也是沧海一粟的渺茫,但至少,皇家的贡品多来源于四面八方,而京中的权贵那有限的收藏则多来源于关外的长白山一代。只是凡夫俗子偷偷私卖的次等品,就五花八门难以寻根了。就算大海捞针,也不愧为迈出了第一步,总比自己举步维艰的原地打转好。叶布舒轻吁了口气,终于对这个情敌有了一丝好感。

不料,善太医叩首在地,心怀愧疚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奴才只是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合参的方法,断定四福晋曾服用过麝香,至于药材产自何处,奴才实在不得而知,这个恐怕得请四爷问问府上的奴才们。”

泰博儿奇不动声色的看了叶布舒一眼,两人快速的交换了心底的疑虑,也快速达成了共识:这件事,不管是不是经过策划的阴谋,也不会是疏忽带来的“意外”。

抬手扶了善继诚起身,叶布舒面带黯然的说:“善太医一世忠诚、不必如此,快请起吧。”善继诚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动容的说到:“奴才有幸侍奉四爷是奴才的福分,四爷宅心仁厚一定会很快再得贵子,奴才已将为四福晋开的药方交予焦公公打点,如四福晋按时服药、善加调养,不多时日即可再为四爷孕育子嗣!”

听得这番慰藉,叶布舒拍了拍善继诚的肩、以示感谢的朝他点了点头。继而手一抬、送他出了门。留下呆滞的泰博儿奇、沉浸在太医那些话中,怔怔于房内品尝苦涩的滋味。

那一年的秋天,她才刚刚恢复了女儿身,不伦不类的措辞,不雅的比喻,曾把他气得眉毛倒竖。一转眼,死生门的闯荡中,她竟然却成了别人的妻、再一转眼,当他带着不顾一切的执念想再度走入她的生活,她却又先他一步,快成了孩子的娘了。

泰博儿奇xian起了西厢的门帘,远远望着床榻上面如白玉的娇人儿,痛苦和不甘如影随形的结伴而来,在这他人的府邸、他人的厢房、他人的娇妻带来的落寞感和凄凉感中,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剥去,行刑用的刀具森寒锋利,脚下盛放残肢肉块的簸箕肮脏不堪。

血腥味飘溢在了鼻腔中,泰博儿奇迈进了房来。如果君子都选择循规蹈矩,带着一身伤痕逃逸。那么草莽的他,只能背道而驰的、选择决不放弃的直面痛苦,将凌迟进行到底。

他坐到了床沿,一动不动的深深看着她的睡颜愣神。害怕惊醒了她,害怕看到她眼里的慌张,害怕听到她开口哀求:“你走——”,他只是想静静的陪在她身边,用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场景,幻想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

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牵引,她急速的抖动起睫毛来。看样子她似乎是快要醒了,又似乎是她的梦境太激烈,惹得沉沦其中的人心悸不已。她那lou在薄被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额头上渗出了虚汗。

她紧锁的眉头让人心痛,到底怎样不堪的梦境,由内而发的引起了她的异样。泰博儿奇伸手抹去了她额头渗出的汗珠,对叶布舒的不满越发的浓烈起来:她的身子太虚了,难道他都不曾好好的珍惜她、照顾她吗?

那滚烫的额头让泰博儿奇缩了缩手,复而再抚上去怔怔的一摸:好烫!怎么会高热不退,太医不是说麝香的药效持续不了多久吗?她这是药物的反应,还是...还是小产引起了高烧?

可是现在太医已被送出了门,如何是好?泰博儿奇站起身来,几乎想拔足狂奔冲出房去将太医追回来,他左顾右盼了半天,终于放弃了这幼稚的念头。无奈中只好拧来了一条凉毛巾。

轻轻将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情难自禁的抚着她的俏脸,却见到她的眼角有泪。也不知是她的梦境太悲戚、还是身子太难受,只见她秀眉紧蹙、微微摇摆着头,随着更多无声的泪涓涓流出,他失神的喃喃出了声:“怎么忽然就伤感起来了?是不是痛得厉害——”

回答他的,是她细如蚊呐的嚅嗫,和抖动得更厉害的睫毛,她似乎努力想从深不见底的水潭中浮出水面来,却只差咫尺的被疲乏和虚弱又用力拽了下去。

那心痛不已的吻,就要碰到她的唇,泰博儿奇茫然的纠结着,不知道自己是在抚慰她,还是想要抚慰自己。

“爷——”

这一声呓语,顿时冻结了住了只差寸许的距离,继而那黝黑的脸庞,拧成了痛苦的一团,带着他无边的怜爱,和他浓眉挺鼻的粗狂慢慢退开了。恐怕不能责怪东莪,只能怪老天将他们玩弄得太过火,为什么老是让他们俩说相同的话呢!?

在滚烫滚烫的沸水中拼命逃匿,疼痛不已的身体,被烫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那痛苦的游弋似乎永远见不到彼岸的令人绝望。

揣测不出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身体传来阵阵异样的疼痛,所有的力量和生命的气息,都随着流出身体的那些血液消散了:如果这是梦,未免梦得也太残忍了!如果这不是梦,那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地狱?

沉沦在幻真幻假的梦境里,她好像听到叶布舒在叫她:他说话了吗?是吧....他问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伤感起来了。

失血带来的耳鸣轰隆隆的敲痛了她的耳膜,叶布舒的问话让她松了一口气:既然他还在身旁,那说明这可怕的景象,这滚烫的沸水、都是梦。可为什么这梦境如此真实,这让人难耐的火烫从何而来?

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吗?是吧!那该死的刺客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创伤带来了高热,失血害的她疲乏得厉害。阿玛和多尔博不是来了吗?他们怎么不说话,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落泪,叶布舒脸色难看起来了?

他可别在阿玛和多尔博的面前摆谱啊!

昏昏沉沉中,她徒劳的挣扎着想清醒过来,手指抚过脸颊带来了一阵酥痒,这份温柔宽慰了她的心: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会轻易发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