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心思正围绕着叶布舒打转,不知何方投来的一道注视,灼得东莪芒刺在背,她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面前俊逸的特写却扰乱了她的视线。不敢再四下顾盼,她急忙溜着眼珠,又垂下了眼帘。不料那张“特写脸”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一把不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瞄什么!?”

“没”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她眼波流动的顾盼,被叶布舒尽收眼底,那揶揄人带来的好心情“嗖”的一声无影无踪,他霸道的将她脸庞一捧,两张面孔便眼对眼、鼻对鼻的凑得更近了。

东莪两眼昏花的对着焦,离斗鸡眼只差一步之遥。她扭着脖子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他挺黑心的用了力道,看来是不会轻而易举让她拖逃。

手一抬,她没好气的掰起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嘟囔着说:“没!没有、臣妾没有、回爷的话臣妾没有!臣妾东莪回爷的——”

“得、得、得,瞎叨絮些什么,爷又.不是白痴,有你这么寒碜人的吗!”叶布舒的便宜哪有这么好占,语落他惩罚式的两手一收,将东莪脖子拉得老长的点上一吻。

“....干嘛呀!”

“嘘...”

东莪涨红了脸的抗议,引来了不.少关注,周遭的人纷纷扭头一看:四阿哥深情的捧着四福晋的脸,两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怕是他正在慰藉刚才受了冷落的媳妇吧。带着调侃的笑容,他们又扭回了头去。东莪急转眼波,尴尬的陪着笑,眨巴着眼睛示意他快松手。

叶布舒慢悠悠的将手一松,却.抬手揽着她的肩,让她kao在了怀中。听她语无伦次的悄然咒骂着自己,他得意洋洋的乐起来。虽然两人坐得很近,轻轻依偎不算“大动干戈”不过那一直追随着他们的目光却被这一幕灼痛了。

叶布舒好整以暇的抬起眼帘准确无误的对上了.那一道目光。夹带笑意的眼很清楚的告诉他:她是我的福晋,我疼爱她,是天经地义。

从观景阁徐徐走出,多尔衮唤住了勒克德浑、两人.在清风朗月下谈起了湖广战事。此时湖南、湖北地区的大顺农民军和南明抗清势力再度兴起。已在南明桂王部下任总督的何腾蛟由广西进入湖南,攻战靖州、沅州、全州、宝庆、常德、永州等数城。农民军李过、高一功部由湖北荆州、宜昌东进,攻占湖南益阳、湘潭、湘乡、衡山等大片地区。

情势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急之时,清廷必在短.时间内派大军前往救援。徐风拂面的林荫中,多尔衮暗藏笑意,静静听着侄孙对湖广军情的独到见解,他的欣赏洋溢于表面,丝毫没有遮掩。在微妙的一瞬间里,一个重大的决定便在他的心头成了形。

“此次出师、军情.紧急,干系重要!即便战场上不可能有常胜将军,局势却容不得湖广再生败局。孔有德之前的失利,以及江西提督金声桓、广东提督李成栋、大同总兵姜壤等人的先后叛清归明,更振了南明声势!咱们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啊!”语落,叹声起,多尔衮凝视着天穹,诉不尽那许多的愁。

听到叔公的一声长叹,勒克德浑垂下头来沉吟了半饷说到:“王爷不必忧虑,臣一直盼着督兵南下,再战南明的何腾蛟!”

多尔衮闻言深邃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挂起了笑:“勒克德浑、你不像你阿玛,却也太像你的阿玛!”

“王爷的意思是.....”

“哈哈哈——不是我故弄玄虚,只怪你太独特。你阿玛长于智谋忠肝义胆,他通晓满、汉、蒙的古文,掌管礼部多年、且多次献上良策,忠心耿耿的辅佐太宗开创帝业....”

“王爷——恕臣无状,臣还是不明白”

“你继承了你阿玛的勇猛和智谋,但除此之外你太不像他了。他的一生是循规蹈矩为了当朝皇帝而战。你不同!你生于苍茫鼎立于狼烟的一生,一直是为了骨子里的热血而战!曾经世代居于白山黑水的女真英豪都该以你为荣!我真羡慕代善哥哥,他有这样一个孙子,是他的福气!”

没想到叔公会这样直白的夸奖自己,勒克德浑手足无措的停住了步伐,望着多尔衮的背影他感触良多的怔了神:或许叔公是个手段残忍的政治家,他不惜牺牲支持自己的侄子侄孙来稳定政局,可他也是一个殒身不恤驰骋疆场的英雄。他才是女真族最大的英豪,念想至此他更为动容的一愣,那么叔公的意思是,他以自己为荣?!

在短暂的沉默中,勒克德浑被席卷而来的回忆淹没。那一场浩劫仿佛就在昨天,血淋淋的“大义灭亲”,让叔公陷入了绝对的信任危机,皇亲贵戚们都摧眉折腰的簇拥身旁,在表面上忠心耿耿的侍奉着他;背地里却对他心生畏惧、退避三舍,唯恐阿达礼和硕托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众人都不约而同“赦免“了经办此事的祖父,把所有“罪名”全数推在了叔公的身上。

但是他大失人心的政治风暴并不是为了自己而xian,江山是别人的江山,腥臭的血却溅在了他的身上,名号再好听——“代天摄政”也不过是“代替”、“代表”的意思,他本来完全有能力将那个“代”字去掉,只要他敢于一搏,但他却放弃了,他仅仅是害怕未知的结果吗?谁相信呢!

江山是他打下的、却不是他来坐拥,只此一点足以让很多事随风飞逝,了断了恩怨。勒克德浑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双手一拢颔首说到:“王爷抬爱了,臣愧不敢当!咱们既然从白山黑水的世外走入了繁华的中原,每一个爱新觉罗的男人都有义务去捍卫江山的稳固!臣为此而生、岂敢为己而战!”

“哈哈哈!好啊——勒克德浑!为热血而战,并不是为己、是为了女真世代的梦想!雄鹰既要冲向云霄,我决定送你一双翅膀!”

“王爷的厚爱,臣铭记在心,只是唯恐隆恩浩荡、臣担当不起。”

“错!我若是觉得你当之无愧,你便该有此担当!不过那是送给你督兵征战的‘盔甲’,不是我现在谈及的翅膀!”

“——臣、惶惑....”

“勒克德浑——明日朝会我会宣布晋升你为‘多罗顺承郡王’,于不久后辅佐主帅济尔哈郎南下、解湖广燃眉之急!此为赠予你的‘盔甲’!”

“臣勒克德浑叩谢王爷恩典!”

呆愣数秒后,勒克德浑终于醒过神来打了个千,跪下身去谢恩。多尔衮欣然一笑,抬手扶他起身凝视着他的眼眸说:“至于送你的翅膀、左翼——叶布舒!右翼——多尔博!”

勒克德浑一惊,站直身子开口便想问起究竟,很多疑问和一丝莫名的感动浮上心头:叔公准备将儿子女婿都送上湖广战场,但奖赏却先于功绩之前唯独封给了他一人。他动容的急于推辞,多尔衮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勒克德浑你必须明白一点,不管我认不认叶布舒这个女婿,他始终是爱新觉罗的一员,现在战局危急、大清国的疆土不能永远仰仗着父辈祖辈去捍卫,派遣他和多尔博随你出征,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上的纠葛,我将心爱的儿子和决裂的女婿一同放入军中,就是为了避免你有来自任何一方的顾虑,至此、你既不用惶恐世子随军,是否我有意栽培需要特殊对待,也不必揣度失势的女婿为什么被‘发配’湖广,不管他们对我的意义是什么,于好于坏都是你的将而已。你只需要全心全意利用一切资源,打好这场仗!我的苦心,你明白吗!?”

勒克德浑深深看了多尔衮一眼,郑重的说:“王爷对大清国的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臣已然明白!”

在勒克德浑那带着一丝悲情的面容上,多尔衮欣慰的看到了他放下芥蒂的释然,他沉默着低下了头,暗暗将内心的澎湃都努力的平复了下来,那一场浩劫不但困扰着勒克德浑,更让他在无数个静谧的夜里黯然神伤。如今、那从侄孙眼底满溢而出的崇敬,让他无可遁逃的感到了愧疚,但也感到了心灵的安慰。

稍事片刻之后,那心潮翻涌的浪涛终于缓缓的静了下来,他抬起眼帘拾起了先前的话头:“济尔哈郎虽然身经百战却已年过五旬,此次又是入关后他首次督兵出征,我必须派遣一个年轻善战的副将相助于他!你曾在湖南、湖北地区作战,并战胜过何腾蛟,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毕竟湖广战场的局势太为险要,你和济尔哈郎初次合作,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尽最大努力完善这支队伍。多尔博的经验虽不多,但他尚且师从孔有德南下过湖广,对那边的地势和战情有一定了解。而叶布舒也堪称满腹韬略、长于智谋,他在四川战役中的表现,也曾受到已故肃亲王豪格的认可。命他二人助你南下征战湖广;一、为鼓舞你的士气,二、我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入军之后,他二人由你调遣,军中事务皆由你做主!”

“王爷——难道不让他们受封‘将军’各自领兵吗?!”

“不!他二人此次出征,既师从你的名下,其他的事你就不用再过问了,我自有定夺!还有,你且要记得,我既然能将他俩作为‘翅膀’送入军中,必然是想让你南下之行得以如虎添翼,我不会强求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里包袱。沙场无情、我比谁都明白!既然生在皇家,不管是我还是你亦或他们,都无法选择,有机会披荆斩棘的出征,是他们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