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德浑——和硕颖亲王萨哈璘的第二子,努尔哈赤的四世孙。他的父亲萨哈璘骁勇善战而且长于智谋,深得太宗皇太极的信任。在萨哈璘英年早逝之后,太宗曾恸哭灵堂,并罢膳辍朝三天,可见其感情非同一般。

后太宗驾崩,勒克德浑的兄弟阿达礼、伯父硕托因在皇权斗争中公开支持睿亲王多尔衮,结果被各方一致谴责,不久被勒克德浑的祖父代善抓起来,以扰乱国政的罪名处死。

此后勒克德浑受到牵连,被削爵逐出宗室,贬为豪格门下的庶民。多尔衮这丢卒保帅的一系列政治措举,使得支持自己的侄子侄孙丧命的丧命、削爵的削爵,但他以此得来了安定的政局,也得到了“摄政王”的桂冠,不过,那沉重的心理包袱也随之压上了他的心头。

顺治元年,清军大举入关,趁福临在北京登基,多尔衮将因他而遭难的勒克德浑恢复了宗室,封为“多罗贝勒”。

从此,在明清鼎革之际的南征北讨中,勒克德浑驰骋疆场,凭借遗传自父辈的骁勇善战和一雪前耻的强烈意愿,立下了一桩桩悍马功劳。在这些岁月里,他对多尔衮这个叔公到底是暗藏了怨愤还是充满了感激,恐怕连他自己也处在界限模糊的矛盾中,但无需置疑的是那一场浩劫带给他的伤害太大,兄弟和伯父的死让他难以释怀。于是多尔衮摄政以来,这对辈分远、年龄近的“爷孙俩”再没私下交往过。

不过多尔衮但求良心好过,.似乎也乐于和这位受苦受难的侄孙保持距离,免得他心生压抑。虽然知道冷炭难生绵长火,但他对勒克德浑在军事上的培养和信任不亚于对世子多尔博。

也许是看过了太多权斗的风云,.近年来勒克德浑也多少体谅到了叔公的不容易,曾经的芥蒂渐渐冰雪消融,他逐步重拾起了豁达豪气的性情,对多尔衮的念旧和提携心生了感激。

此时此刻,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正亲昵的缠着“堂姑丈”一路说笑着走来,她的笑声针一样刺激着他的耳朵。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知恩图报引发的愧疚立即震怒了他。虽然在满清多婚制的推崇下,形成了诸多辈分错乱的荒谬姻缘,叶布舒那叔叔的辈分不算什么,但如今他却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堂姑丈,是摄政王多尔衮的女婿啊!

在一片哗然的氛围中,淑惠和叶布舒进了观景阁.慢慢朝着中庭走来。早已被那一把张扬的声音吸引,众人都哑言的瞄向了他们。勒克德浑芒刺在背的感到无地自容。他那胆大妄为的妹妹正挽着“堂姑丈”的胳膊,堂姑姑东莪竟然被扔在了他们身后。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公然的纠缠和暧昧的态度将会产生多糟糕的影响,她想过吗!?她毫不顾忌堂姑姑的感受,难道也不顾忌叔公的感受吗!没有他、如今他们俩还在给宗室成员为奴为婢!

忍无可忍的勒克德浑一声怒喝,将淑惠霎时心怯.的定在了原地,既不敢再说笑,缠在叶布舒身上的手臂也悻悻然放了下来。众人大有舒了一口的感觉,好在勒克德浑自己出了面,否则怕是只有等皇上和太后开口了,除此之外,谁还敢来趟这滩浑水!

淑惠郡主哪怕是再不成体统,毕竟也和叶布舒.是“一家人”,想得开的人往那“叔侄”的关系上一套,也就是年纪轻轻的侄女缠着叔叔撒了个娇!这“事主”二人,一个是摄政王的女婿,一个是摄政王的侄孙女,要这么说也完全说得过去。不过多尔衮近来为了“麝香”事件和女婿闹翻是众所周知的事。若是他发起了脾气,好好的一个中秋佳节就给搞砸了。

叶布舒却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眼光,他站定步子朗朗一笑,朝勒克德浑一拢手说到:“勒克德浑、你太多虑了!淑惠不过是年纪小贪玩而已,算不得造次。再说福晋也说了、见面的机会不多,好歹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过中秋,就多陪淑惠叙叙旧吧!”说罢他一扭头,笑着望了望东莪,示意她出来帮帮腔。

宁古塔樱唇紧抿,生气的瞪了妹夫一眼,拽着东莪的衣摆不放。谁知东莪也并不上前,咧开嘴来一笑,清清爽爽的说道:“爷、这些个小事儿不用臣妾点头应许吧,难得中秋佳节共聚一堂,一家人自然得唠嗑唠嗑!爷刚才尽顾着观月赏花,也该有些乏了,先领着淑惠入座吧,免得耽误了大家品尝克食!”

这一席话,不但让宁古塔恨不得拂袖而去,更让众人掉落下巴的微微张开了嘴:东莪格格是拖胎换骨了吗?那颇有妇德的大度,夫唱妇随的恭顺,简直和调皮捣蛋的她沾不上边!

兴许是差异太大,人们都下意识想起了从前那个大马金刀的多罗贝勒,虎虎生风的假小子能变成窈窕淑女已是奇迹,竟然再摇身一变,忽然成了现在这副贤惠静雅的模样,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远远站着的泰博儿奇收紧了下巴侧目看着她,流动在眼眸中的担忧被惊异和疑惑取代了。

多尔衮两手扶膝的看着女儿,嘴角不着痕迹的隐藏着一丝笑:平时毛躁率性的女儿,为什么总是能在某些场合中冷静内敛得让人想为她喝彩呢!而让人更为欣慰的是这“某些场合”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就成立了——有圣母皇太后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她和叶布舒这算是唱的哪一出,不过她有这个意识就已经很不错了。

东莪说完那番话,不忘带上举案齐眉的神情将叶布舒深深一望,那边厢怔了神,瞬间隐隐感悟到了她的心思:在这之前,她的冷静虽然仍旧让人迷惑。但此时她的一席话,意图却非常明白——看来她已猜测到了自己想塑造一个什么样的形象给两宫太后,既然“闲云野鹤”已起了头,那她就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它优哉游哉的飞个够。

她的眼中含笑,那一抹莫名的冷静却依旧夹杂在里头,叶布舒从她眼里读到了她的意图,却看不明白她的冷静。

圣母皇太后再次明朗的扬起了笑声,将他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叶布舒压下疑惑,聚精会神的看向了端坐中庭的太后。

“咱们的东莪格格真是长大懂事了,老四你真有福气!不过,你也太不心疼人了吧,怎么能将她丢在一边儿呢,这一大家子的聚在一块儿过中秋,该聊的得聊,该顾的得顾嘛!哀家早就听闻你的人缘好,今儿算是眼见为实了。你那日子过得也该是比谁都惬意吧,既有娇妻花前月下,又能呼朋唤友广结善缘,惹得哀家也艳羡啊、哈哈哈!”

“圣母皇太后折煞儿臣了,儿臣这浑沌日子怎敢让太后谈及一个‘羡’字!倒是儿臣自己不才、感到有此人生足矣了。”叶布舒颔首而笑,毕恭毕敬的说到。

氛围在笑声里轻松了起来,母后皇太后站起身来一挥手,终于招呼众人都各自落了座,淑惠自然没了机会再缠着叶布舒,被脸青面黑的勒克德浑带离众人,隐没在了角落的一张桌旁。

不大不小的风波平息了下来,在克食的美味和月色怡人的景致中逐渐被众人抛到了脑后。叶布舒携着一言不发的东莪浅酌着美酒,那考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她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好像....有点沮丧?

“福晋...”

“恩?”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臣妾不觉得。”

谈话被僵在她毫无语气助词的五个字里,叶布舒担心是自己玩笑开得太大,无形中又让她觉得丢了面儿,沉吟半饷后他于桌下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问:“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谈话竟然又嘎然而止了,败在她毫无表情的平淡中,叶布舒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将她紧紧一握,却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双瞳空洞的发着怔。她的异常让人感到一丝心慌,叶布舒顾不得十目所视,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俏脸转了过来:“没有?那为什么呆得跟只笨头鹅一样?别这样、爷和淑惠没什么,她只是还小、不懂事而已!”

“都说没有了。”

“还没有?你刚才滔滔不绝的那股子伶俐哪去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白,平淡无奇也波澜不惊。不过那托着下巴的手在一丝忧虑中,若有所思的轻轻摩挲起细滑的肌肤来:“你到底是怎么了?爷——我错了行不行?”

东莪眨了眨眼,一扫睫毛垂下了眼帘,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那一句低声的认错好像终于让她回了魂。叶布舒凑上前去附耳说到:“你别这样,等回了府爷任凭你处罚!快笑一笑,有人看着咱们呢!”

听得此话,东莪立即懵然初醒的美目一睁,继而唇边漾出了浅笑,她懊恼着自己不到家的演技,没有勇气四下顾盼,就着叶布舒和自己亲密的姿势悄声询问:“这...臣妾没lou什么马脚吧?”

“当然没有、福晋怎么会生出‘马脚’,福晋的脚叫‘玉足’!”

“——你!”

发现自己被他耍了,东莪恼怒的一顿,伸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笑意盈盈的握住了手:“对了,这样才乖。别说爷没提醒你,你若真是一直呆下去,什么‘脚’都该被你lou光了。你不是佯装着胸襟宽广的大夫人吗?那得投入点才成!不然你臭着张脸、爷怎么去营造‘纨绔子弟’的形象!”

他不多不少的猜到了七八分,东莪讶异的望着他,感到他提醒得及时说得也有理,更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灵犀。他们涂上厚厚的油彩径直唱起了戏,却能看到花脸下的真实表情,真不容易!

其实她也迷惑着为什么叶布舒会“塑造”这样一个形象。软裘快马的浮夸子弟比比皆是,让皇上和太后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对他的仕途只会百害无利。加上众人都知道摄政王最痛恨的就是不务正业胸无大志的“败家子”,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让东莪想起父亲曾千方百计的想利用泰博儿奇牵制太后的事,堂堂当朝摄政王尚且未雨绸缪的考虑着女儿的退路,他一个落魄的宗室阿哥出此这样的下策,难道仅仅是为了混淆皇室的视听,待将来大风大浪席卷之时,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