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之后,叶布舒差人给东莪置办了一身合体的男装,两人携手出了府门朝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信步走去。

“爷,你这是要带臣妾上哪儿啊?!”

“也没个准儿,兴许就随便逛逛吧,怎么....难道福晋不乐意?”

“乐意啊!怎么会不乐意!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不就结了,今儿就当是爷带你出来散散心吧”

“逛街有必要让臣妾穿男装吗......”

“怎么没必要,省的街上的人瞎瞅胡看!”

“小气......”

“是!爷就是小气!这事儿谁也大方不了!”

“得!臣妾不言语就是了。”

俩人叽叽喳喳的拌着嘴,一路沿着雨儿胡同往北擦身旗衙门而过,人声沸鼎的闹市近了。

黄昏刚近,街道上充斥着归家的人,两旁的铺面热火朝天的做着未班生意,席坐在烧酒铺里的老人,抿着老白干酣畅的谈笑;坐落在大栅栏北的聚庆斋饽饽铺飘出了浓郁的面香,引得过往的行人纷纷回头顾念;位于市东胡同口的泰禾楼戏园子门口掎裳连袂的聚集着看热闹的人,有银子的自然潇洒入内,囊中羞涩的却也并不颓唐,嬉笑着三五成群的围在外边闲唠。

没想到叶布舒是冲着戏园子来的,东莪眨巴着眼睛乐了:“爷,原来你是带臣妾——带兄弟看戏来了呀!?”

“算是吧!”

叶布舒爽朗的一笑,含含糊.糊答了一句跨进了戏园子的大门,东莪心情雀跃的紧跟在他后头。

“福晋,若不是你一直和爷两军对.垒的战火不休,咱们的日子不知道过得该多舒心!”随着人潮而入,两人在雅座中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周遭一片喧嚣氤氲起了愉悦的氛围,东莪听闻叶布舒故作腔调的惋叹,立刻扭回头来手拿折扇“啪”的打了他一下:“若不是爷节外生枝的求皇上赐婚,咱们兄弟俩的日子可比这劳什子夫妻过得好!要怪也得怪爷,怎么能怨臣妾!”

“嘘——是兄弟,嚷嚷什么呀?也不看.看自己着的是什么行头!糊涂!”

“哼——你不也乱喊一气么,总赖在我一人身上!不过大.哥也提醒得对!差点忘了咱们今儿是兄弟,哈哈!!”

东莪嬉笑着扬了扬眉梢,那一份重拾当年情的喜.悦顿起,两人都有了好心情。胡琴幽鸣,锵锵锵一阵锣鼓声起,座无虚席的堂子里安静了下来,叶布舒将一块绿豆糕塞进东莪嘴里,点着她的鼻尖做了个“嘘”的手势,相视一笑东莪打开他的手聚精会神看向了戏台。

台上的旦角率先出场穿起了台步,开场那高亢.的一腔鸣唱,引得刚静下来的众人纷纷喝彩,这兴致高昂的呼喝声群起乐坏了东莪,她兴奋的随着众人鼓起了掌。这一出唱的是贵妃醉酒的折子戏,是眼下最盛行的大戏码之一,很多有点名气的“先生”,都忙着穿梭于王公贵戚的府中唱堂会,反倒将戏园子荒在了一边,纵观京城有名的先生,就唯独这赵士芳还死守着戏园子的传统演绎方式不放,戏迷们自然趋之若鹜的赶来捧“赵先生”的场。

雅座两边围砌.着花梨木落地罩,将左右厢隔开,后垂珠帘相隔过道。东莪和叶布舒端坐于红檀木椅,其间横着一方小几,几上层叠搁置了三五碟茶点,四杯冒着香气的龙井淡淡飘着清香。

被叶布舒喂进口中的绿豆糕惹起了馋猫的兴致,东莪埋头挑心来,那四杯茶突兀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愣,又拿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中,啧啧有声的边吃边说:“大哥!咱是不是坐错了地儿啊?怎么桌上奉着四杯茶?”

“没错,人还没到齐呢。”叶布舒专心看着戏,唇边带笑的微微随着曲子摇头晃脑,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不急不缓的说。吧唧着嘴的东莪一愣,拾了块糕点塞进他的嘴里说:“是吗?大哥还约了其他人?谁呀?”

叶布舒被那块硕大的柿饼塞得气闷的转过了头,他垂下眼帘瞄着这任谁都无法一口吞下的点心,本想大骂她不动脑筋,一抬眼却见她讨喜的眨巴着星眸,似乎是在邀功的问:爷啊,臣妾对你还行吧!便顿时只好悻悻然的“唔”了一声,轻轻一咬、将剩下那半糕点随手喂进了她的嘴里。

东莪迎面接纳了那一半柿饼,嘴里的绿豆糕和柿饼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她翻着白眼含糊的说:“‘唔’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谁?”

“真是闹心,带你出来就知道没个清静,你就不能淡定点!一会儿来了不就知道了吗。”叶布舒口齿不清的边嚼边说,白了她一眼回过头去,似乎比豫亲王这个出了名的戏迷更执着,竟不再搭理东莪自顾自看起戏来。

鼓起腮帮子拽了拽他,见他毫无反应,东莪没劲的一甩手琢磨起来:难不成是请了额其客吗?说到邀人同赏戏曲,自然容易想起他来,只怨他年轻的时候纵情欢歌的名份太大,人人都知道“豫王爱戏’,不但如此他还因沉迷戏剧而耽误过大事,最后被降了爵呢!可是现在戏已开场,若真是请了他,作为铁杆戏迷他怎么会迟到?!东莪偏着头瞄向戏台,一边看戏一边嘀咕不已。

“哗啦啦”身后珠帘摇戈,压了音调的男声朗朗传来:“四哥!真是不好意思!多尔博来迟了”

东莪振奋的一回头,那一声高兴的欢呼还没出口,便愣在了哪里。叶布舒面带笑容的回转身来拢手说到:“多尔博,要是十五叔约了你,那你可得受罚咯!至于四哥我嘛,自然还没达到豫王爱戏的那个程度,‘戏友’迟来一点也不打紧!再说你携同了佳人,有此疏忽也是值得谅解的嘛!这就是‘弟妹’吧?久闻大名、咱们今日总算得以一见庐山真面目了,哈哈哈!”

多尔博挠了挠脑勺,大大咧咧的揽着身旁的百合替羞怯的她回到:“四哥说笑了,百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礼数上有什么怠慢四哥千万别计较!”

“哈哈,快坐!什么礼数不礼数,我怎么会计较!东莪就是个最不爱讲礼数的人,跟她在一起久了早习惯了!”

听到将自己搬出来做反衬,东莪终于回过神来反抗到:“兄弟我一语不发竟也惹来无妄之灾!大哥、你可真会寒颤人!”

说笑中,一行人安坐了下来,东莪眼波流动偷瞄起了这位终于得以见面的“嫂子”,只见她微施粉泽,在昏暗的光影中,晕红潮一线,拂桃腮抱羞。那杏眼明仁、玲珑樱唇的娇艳之中带着一丝异于青楼女子的娴雅。惊艳二字在她眼中快速闪过,她咋舌感慨:多尔博这个“大老粗”艳福还真不浅呐!

叶布舒和多尔博对望了一眼,将她的神情看了个明白,两人暗自一笑随她去了。宽敞的雅间中,两个女眷端坐于中,不过却是一个圆帽罩顶、一个云鬓珠簪,叶布舒和多尔博一左一右的把着两头,此时他俩收回了对视,好整以暇的kao向椅背,将目光投向了台上。

这位传说中当了十四载男儿的“小姑”不住的瞄着自己,终于让百合悄然抬眼将她一看,只见“俊逸”的她已收起了注视,偏头把玩着折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害羞胆小,百合柔声说到:“爷整天念叨着他那‘英姿飒爽’的妹妹,没想到世间果有这般奇事!格格如此雪肤花貌,却将这男身扮得出神入化,真是翩翩而立似儿郎,回目一笑俏娇娘!”

东莪意外的看向百合,不曾料到她会主动开口攀谈,且一句话将自己的男身女身都恭维了个够,一丝笑意浮上面容,一为“嫂嫂”的夸赞、二替多尔博高兴,这个女子温雅慧黠,她姣好的容貌恐怕并不是吸引多尔博的唯一原因。

“嫂嫂言过其实了!妹——兄弟当之有愧啊。”

“格格别折煞奴婢了,奴婢本不应这么厚颜跟格格和四爷并肩同坐的,不过既然爷将奴婢毫无顾忌的带来和你们相见,奴婢感激涕零之外,也只好尽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回报爷的厚爱了!不过这声‘嫂嫂’奴婢真是无福消受啊!”

三人听她低言软语的不停自称“奴婢”,顿时都不好受起来,却又不得不矛盾的为此感到高兴。满人官宦家的“奴才”、“奴婢”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如今连朝堂上的汉臣,都没资格自称“奴才”,只能在皇上面前规规矩矩的自称“臣”,这满汉二字之间垒砌着一面无法轻易逾越的高墙,今时今日她能自称‘奴婢’,也是经过了不少周折的。

多尔衮爱子心切,支了这个招给儿子,算是对儿子溺爱到顶了。此时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他来,多尔博更是在心存感激中,渐渐释然了。至少在父亲的通融下,他和百合已冲破了满汉不能通婚的第一关。

台上全情投入的演绎,台下掌声连连的喝彩,四人都放下了心事投入到了戏曲中。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叶布舒似乎和多尔博还另有什么约定,他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便探头朝多尔博抬了抬下颚,两人会意的站起了身来,各自耳语着给妻妾交代了一番,鱼贯出了雅间。

这一去竟待到了戏终人散也不见二人归来,百合和东莪倒也不拘束,低声攀谈着从戏园子里徐步走出,不知内情的旁人不禁都暗叹起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来!刚走到门口,多尔博和叶布舒并肩而行的身影便在视线内行至渐近了。百合眼眸灵动的一笑,迎着多尔博的怀抱倾身而入,她柔柔的抬手将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树叶拂去,两人浓情mi意的还没来的及开口,东莪那老大不高兴的声音便已响起:“你们干什么去了呀!戏都唱完了才回来!真不得劲儿!”

叶布舒走到她的跟前将她的肩头一揽,让人愕然的“断袖”情结乍然流泻了一地,多尔博失笑的看着东莪窘迫的大力挣扎,听得叶布舒充满愉悦的声线扬起:“大哥中途离席实在对不住兄弟了!若是害得兄弟失了看戏的兴致,大哥现在赔给你便是!说吧、要听哪一出,尽管点戏!”说话中两人拉拉扯扯的朝前走去。

这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太为诡异,惹得百合懵懂的望了多尔博一眼,却见他笑而不语,只是拉起自己跟了上去,在前方一片清朗的笑声里她慢慢适应了过来,一丝羡慕的笑意挂上了她的脸庞:什么模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似乎流转着浓郁的爱意,显赫的皇家姻缘能造就这样的夫妻,真是奇迹。

这一晚愉快的“四人聚”恍若梦影、太不真实!它起始于泰禾楼戏园子,终止在这筹备中的“绫波纺”门外,东莪呆望着诺大的店门震惊不已:敢情他二人中途离席,是在忙活这档子事!?一旁的百合惊喜中两眼噙泪的沉默了。

叶布舒和多尔博这两个三日后即要南下远征的人,面带欣慰吁出了一口长气。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携手围起一个圈,将势单力薄的两人揉在一起,在他们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能互相有个照应。多尔博和叶布舒一个出地出婢、一个出资出计,置办了“绫波纺”这个新产业——这是一间做女红的绣阁。

哑言了半饷,东莪拍着头顶的小圆帽,“嚯”的转过身来大声嚷到:“大哥!兄弟可是连补个衣裳都手抖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让人匪夷所思的这句话一出口,诡异得让另外三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