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承惠、你还是回府去,让随侍处的人过来接咱们吧!待会儿我还想去绫波纺瞧瞧,坐睿亲王府的马车招摇过市也不太好。”

“福晋心思细密、考虑周全,奴才这就去办!”焦承惠一哈腰,领命退去。

焦承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园子里一片初秋的爽洁。东莪仰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穹,心情愉悦的舒展了一下身姿。

头上轻盈简洁,不禁让她感到从“压迫”中解拖了出来,她颇带新鲜感的拢了拢发髻,为桃儿灵巧的手艺赞了声好。

那一头秀发绸缎一般泽泽生辉,仅仅挽了两环空心的圆髻在脑后,头顶处用乌黑的发丝作为底盘加以固定,这大胆的式样颇有汉族风情,唯有底盘上一掌宽的金镶玉扁方晕染出了旗头的味道。

桃儿也是个伶俐的姑娘,为.了避免招来异议,便在底盘发髻的左右各cha上了一支金簪,簪上垂着金珠流苏,其形其状好歹是同“一字头”的感觉相差无几了。

这些饰物都是多尔衮在东莪穿.回女装起,一一为她购置的。曾经被闲置在一旁的它们,如今终是派上了用场。

连东莪都自感好笑:想不到豪.迈的老爹有如此细心的一面,更想不到天生女儿家的自己,却是大大咧咧的完全对这些饰物没有兴趣。

无暇顾及哪种好看,只觉得较之从前要轻盈许多,.她拂了把流苏、左右扭动着脖子,嘴角噙笑的体味着既新鲜又轻松的感觉。

平日里惯常让绣儿给自己梳两把头,反正变幻多.姿的是那五花八门的饰物,一成不变的总是撑在头顶的发髻,久而久之也就乏味起来了,既而越来越耐不住久坐镜前带来的沉闷感。

“格格——焦公公先行回将军府去了?”

一把木讷的声音传来,东莪心里一沉、循声望去——.是苏克萨哈?她带着七分坦然、三分掂量的神态朝他点了点头:“恩,有这么回事儿,是我让他回去的。”

“格格是想让将.军府的人来接格格回府?”那边厢垂着头,目光扫在东莪的脚踝处,中规中矩的询问。

“恩。”不知道为什么,东莪感到一阵局促,她淡淡的答了一句,不想再开口,一转身坐在了园子里的石凳上,左右两侧的流苏晃动不已,引得旁人也即要跟着荡漾起来。

“格格——王爷昨儿就交代了,让奴才今日送格格回将军府。”

那边厢的声调依旧平铺直叙,好像愚钝得没有发现主子的冷淡,一点也没有知趣退下的意思,虽然他并不曾抬眼,东莪却感到了芒刺在背。

她扫低视线,由下而上的瞄了他一眼,心头泛起了嘀咕:苏克萨哈不是应该脚跟脚的待在阿玛跟前儿吗?他大清早的就跑来燕赤阁做什么?他怎么知道焦承惠回府去了?难不成他在府内还有耳目?

疑虑中她站起身来,朝着那没有表情的“木桩”走去:“苏克萨哈,我阿玛让你送我,可他没让你监视我吧!!你怎么知道焦承惠回将军府了?”

她不急不缓的说到,言辞中充满了犀利的质问。苏克萨哈终于抬起了眼帘:“格格,奴才是在道上碰巧遇到了焦公公。”

闻言一愣,东莪窘迫起来。一丝愧色浮上了她那姣好的容貌:苏克萨哈虽然木讷,不过在睿德斋面壁的那些日子里,有他这个“木桩”默不作声的陪着,倒好过了独自一人的孤单,就算没有小德子和索昆那么贴心吧,仅凭时间的堆积也算是故人一位了,怎么乍一就抵触起他来了!?

苏克萨哈说完那句话又低下了头去,周遭静得让人难堪,他却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东莪tian了tian唇,讪然说:“那你不早说!我.......我还是等将军府的轿吧,你不用送了,我去跟阿玛说说去,你先回吧。”

说完东莪与他擦肩而过,径直朝外走去。身后沉着的脚步声起,不紧不慢的尾随着。刚刚才升起的一丝愧疚,被那份执拗一扫而光。

她微微一顿、转回身来,腔调中充斥着不悦:“我说、苏克萨哈,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缠人啊?跟着我干嘛?!”

“格格、王爷上朝去了。”

“..........”

东莪呆若木鸡的傻了眼,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怎么连阿玛要早朝都忘记了!!她皱起眉头将脚一跺,近乎恼羞成怒的回了头。

见主子愤愤然的往回走去,苏克萨哈保持着恭敬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待她坐下身来,便沉吟一番、终是开口说了一篇完整的话:“格格,还是让奴才送您吧、自打您出嫁以后,你那顶香轿便闲置了。

王爷也不许其他主子使用,放在马圈都大半年了,好好一顶轿,白白放着腐朽,看着怪心疼的。

今儿总算费了一早上给打理干净了,王爷特地让奴才留在府中办这个事,就是因为太看重,不放心.....”

他似乎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东莪从心烦意乱中渐渐静了下来,听得那平铺直叙的一把声音,说着这一席颇具感情色彩的话,突然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带着一个厚厚的面具在生活,在他木讷的外表下,似乎有着一个鲜活的灵魂。他低调得不愿意将那句“不放心交给别人”说完整,只说了一半儿便收了声,东莪扫了他一眼,态度柔和起来。

“也罢,阿玛总是这么不容拒绝。不过焦承惠已经走了老大半天,估计已经快要到将军府了......我看这次就算——”

“奴才骑马去追。”

“.........”

“格格容奴才去去就来。”

“你——回来!”

“格格有何吩咐?”

“焦承惠已离开了好一会儿了!你能追得到吗?”

“这个——格格不必担心,奴才的马、日行千里。”

“日行千里?夸大其辞吧?难不成比我阿玛的马还快?”

“奴才不敢妄语,在睿亲王府里属奴才的马最快,甚至比王爷的马还快,因为奴才本来就只是王爷的‘腿’而已。不快不行!”

“喂!我话还没完,你又走?回来!”

“格格?”

“你认识将军府的路吗?”

“走了不下上百次了——”

“什么?”

那段“木桩”似乎意识到不善言谈的自己泄lou了天机,再也不肯逗留,一扭头快步离去。留下东莪一愣一愣的呆在原地迷惑不已。

没想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果然回来复了命、不过他倒是快马加鞭先到一步,焦承惠却被落在了后头,还不知此时在哪条街、哪个道上颠簸不已。

只见苏克萨哈压抑着鼻息,胸脯起起伏伏,想来是一路捷奔分秒必争,东莪无奈之下,只好翻了翻白眼,妥协的朝马圈走去。身后的人不着痕迹的lou出了喜色,除了微微的喘息和稳健的脚步,再没发出过其他声音。

在马圈里看到曾经的“御用”香轿,东莪竟感谢起索克萨哈的执拗来,她亲切不已的抚摸着轿框,感触流泻于心间:短短的一年不到,花开花谢物是人非,这曾标志着自己做回女儿家的香轿,承载了那么多的记忆和过去,如今它都旧了....

李福顺跨进院来打了个千,东莪扭头看了看他,不禁失笑。看来刻意不想惊动府内的人,却是逃得了“主子”,也躲不过“奴才”。

随着马圈外响起了“嘎达嘎达”的蹄声,焦承惠到了。他翻身下马急冲冲跨进了院门,叩拜禀报到:“奴才焦承惠办差不利,请福晋责罚!

苏克萨哈大人传摄政王之意,要盛情护送福晋回府,奴才只好恭敬从命,半道折返而回,尾随大人身后,竟然比大人晚到了半柱香时间,奴才惭愧啊!耽误了福晋的行程,奴才罪该万死!”

“罢了!咱就依苏克萨哈吧!今儿也没太多行程安排,不过是巡看自家产业,不碍事,你起来吧!”东莪一抬手,招呼了焦承惠起身。

小小的马圈里除了一干小太监,便是两府大总管和摄政王的贴身侍卫,虽然都是奴才,却也莫名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压力,她不愿过多停留,即刻朝着李福顺挥了挥手:“回吧,李福顺你的事务还多着呢,去办你的差得了,我也该走了。”

李福顺领着马圈的一干奴才叩首在地,恭送主子出府。苏克萨哈闪身来到轿旁,一撩轿帘说到:“格格——上轿吧!”

“语落,他那称呼惹得两府的大总管都向他投来侧目的一瞥。换做其他人李福顺老早就憋不住要数落人了,不过对苏克萨哈他却忌讳三分,有所保留。

他二人鞍前马后侍奉着摄政王,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就权限来说不相上下,但就官位来说,他李福顺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他作为大总管,将王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一把抓,但是和苏克萨哈比起来,他就好像是“媳妇”一样,只有眼巴巴的等着主子回来,而苏克萨哈却如同“儿子”一般能跟在主子身旁。

这样的比喻恰如其分的将他二人的地位诠释:纵然都是一个“亲”字,但媳妇只能料理家务,儿子却能护卫父亲左右,必要之时更能为父亲冲锋陷阵。

再说清政府谨记明朝宦官横行,祸乱朝纲的教训,不曾给太监高官做。李福顺官至五品——即无品之意。

都说太监官不在品、在权,连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赵清奎也不过才官至五品,对于宦官来说,这已经到顶了。

而此时苏克萨哈已晋三等甲喇章京,相当于正三品轻车都尉,且从郑亲王济尔哈郎围锦州、战有功,又跟随多尔衮多年、苦有劳。怎么看,都比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宦官强。

此时此刻,李福顺很识时务的将话憋在了心头,没搭腔。焦承惠本颇有微辞希望李公公开口提点,却见李公公装聋作哑的仅仅白了苏克萨哈一眼,他顿时明白过来:看来“这位爷”他们俩都得罪不起!摄政王身边藏龙卧虎,还是别给自家主子惹麻烦吧!

至此,他立即收回了注视,若无其事的看向了一旁。两府的总管在苏克萨哈左一个“格格”右一个“格格”的称呼下,相互额首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