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您怎么在门口站着啊!?”

一把柔美的声音传来,外人的介入让苏克萨哈恢复了刻板的神情,他醒悟的往后一kao。东莪也从怔神中抽身而出,她看向了来人——绫波纺的另一位老板:百合。

“.....姐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四福晋可别这么称呼,奴婢不敢当!您——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呢?”百合一愣,微微局促起来。

东莪报以安慰的一笑:“怎么不敢当,何必这么拘礼!我.....刚才招呼了位客人,不想生意没做成,却是迎到了你,也不枉出来张罗了一阵吧!”

说话中,两个女人对望了一眼,被属于她们的小秘密拉近了距离,惺惺相惜的笑了。

“奴婢春凌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吉祥!”跟在百合身边的小丫头身子一矮,不太熟练的行了礼。东莪闻声看去,只见她眉清目秀,面貌讨喜。

她抬手让她起了身,暗地为.哥哥感慨起来:想不到他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对百合的事却如此上心,连为她挑婢女都毫不含糊。

不但都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汉人。.且年纪都还小,容易培养感情,加以时日她便也有了贴心人。再说这两个婢女一看就是善良本分的姑娘,将来就算不能知心,也断然不会生事。对百合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希望哥哥的苦心,能让绫波纺.成为一方清净地,也如自己所盼的那样,没有太多的世事纷扰。东莪舒展了眉心,执起百合的手说笑着迈步朝店内走去。

苏克萨哈还恭立在一旁等待发落。她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他来,侧目将他一瞥,心软了:“苏克萨哈,你就留在这儿等我用了晚膳再送我回府吧!”

苏克萨哈意外的看了看她,欣喜之情被吞噬在那.硬邦邦的面儿上,却展lou在了眼中:“蔗!奴才遵命!至于.....俸银的事.....奴才下月一定——”

“罢了、罢了!全当我没说过吧!”

“这——可是、格格,奴才确是擅自妄为,坏了格格的——”

“你怎么这么不开窍!都说当我没说过了!”

在百合莫名其妙的注视中,东莪抢过他的话头,.径直拉起她迈开了步子。一干奴才尾随身后,焦承惠埋首紧跟,平白的忧虑起来。

本应为主子峰.回路转的妥善处理叫好,却隐隐感到围绕在苏克萨哈身边那一股不祥的预兆。

晚膳之后,东莪准备打道回府。一行旁人在此百合也不便挽留,只好寒喧了一番起身相送。趁着轿夫备轿的机会她将东莪拉到了一旁,颇带谨慎的附耳低语。

仔细倾听中,东莪突然将美目一瞪,快速的游移着眼光,继而陷入了呆滞。百合未曾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唯恐引起旁人侧目,只好拽了拽她的衣襟,将她从神游太虚中拉了回来。

东莪扇了扇睫毛,带着一丝尴尬,匆匆别了百合钻进了香轿,连客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苏克萨哈扫了两个女人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头,冷冽的高声喊到:“起轿——雨儿胡同、将军府!”

香轿在清冷的街道上朝着雨儿胡同奔去,东莪心潮起伏的摩挲着手腕上的饰物,念想着百合的那番话:爷托付的人,已有了回音儿,昨儿绣房接了第一宗买卖——给马褂绣云头。主子今后可以称奴婢马云了!

想不到哥哥对百合的一番苦心竟然无意中提醒了自己。好个马褂绣云头得来的“马云”!一桩生意尚且能让百合明白其中暗藏的喻意,可自己拿着一道两个字的题,却懵懂不知!

怪不得叶布舒会将齐妃娘娘送过了一次的东西再送了一次,这珠玉不就是影射的“祝玉”吗!原来他是想告诉自己祝玉是值得信赖的人!难不成祝玉和齐妃娘娘有至深的渊源!?

至此东莪才断断续续的拾起当初大婚时拜见齐妃娘娘的场景。婆婆亲手将这串珠玉手镯带上了媳妇的手,并说了一通意味深长的话:额娘这一生,车轱辘一样围着爱新觉罗的男人转悠,能安然给先皇送了终,又看着老四长大成人,分府娶妻,额娘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你们爱新觉罗的家事,若没有旁人染指,那断然好说,就怕——珠玉带在身边久了,是有灵性的!就盼着“它”能保佑你们俩啊!

*

五年十一月

顺治皇帝在南郊祭祀时,颁诏大赦天下。诏曰:“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加殊礼,以崇功德,尊为皇父摄政王。凡诏疏皆书之。”

公告天下之后,一时间,举国骚然。以前,在“叔父摄政王”前面加一个“皇”字、表示这位叔父是皇帝的叔父。

如今,在“摄政王”前面加上“皇父”二字,在字面上理解,自然是表明这位摄政王是皇帝的父亲。

这种情形,在几千年的历史上似乎还从来没有过。诸多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多尔衮的传言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些传言对子女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身为摄政王的女儿,东莪尚且能及时的向父亲讨要一个明白;可身为顺治帝的福临,却受限于叔叔开国便颁布的指令,一直和皇额娘各据一方,难得见上一面。

诏书是他发布天下的,却不是他起草拟定的。面对众多的非议,他的狂躁将乾清宫“付之一炬”,几乎烧成了灰烬,闹得一众奴才人心惶惶,但他的怒火却不敢蔓延上朝堂。

顺治帝福临的双重人格,至此已经根深蒂固的流通在血脉中,在众目睽睽的朝堂上,他雍容俨然,颇有人君气象,退朝回宫后,则骄纵易怒,异常横暴。

他时常会失去控制,在暴怒中鞭打宦官和宫女们。这恐怕是圣母皇太后百般挑唆叔侄关系时,万万没考虑到的弊端。

虽然如愿以偿的让皇帝和摄政王心生了芥蒂,破镜难以重圆。但也塑造了一个喜怒无常,情绪极端的皇帝,并也给她自己树立了一个劲敌——福临对她的痛恨,不亚于对叔叔多尔衮。

而此时“有了名分”的多尔衮,更是焦头烂额,感到深深的被笼上了套头,在一片舆论中,唯有暗自烦恼。

“阿玛,莪儿是答应过您,从此不问朝政,不过、这恐怕不止是政事这么简单吧!难道这和‘家事’不也沾上了边儿吗!!

莪儿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姨娘对此都不闻不问!她和两宫太后不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吗,她若要开口问一问也并不为过吧?!

为什么府内的姨娘们都闷不作声呢??您和——圣母皇太后到底有——”

“好了,莪儿!既然你也知道包括你的大姨娘在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没有拿这个事儿来烦我,那你又何苦将阿玛逼得这么死呢!”

“可是阿玛、若说您的一干妻妾会有所顾忌,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着‘爷为天,妇为地’的观念,对您的绯闻,她们哪里敢说个好歹!?

您一旦发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得哆嗦着抖几抖,就算她们也感到匪夷所思,也怕出这个头吧。谁不指望有人主持大局啊!可偏就没人有这个胆儿!既然不曾危机到她们的地位,自然都想少生是非,观望着别人的动静呗!

但是莪儿不能装聋作哑啊!若是对这种大事都视而不见,莪儿怎么能面对自己的良心和孝心?!”

“得!越说越离谱了,什么‘一干妻妾’!那不也包括了你的额娘吗!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你的意思是,只要对她没影响,她便不顾及阿玛的死活了!?

合着你没大没小的逼着阿玛要说法还有理了?这父辈的事,你——你问这么多干嘛!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得了!!”

东莪自知理亏,乍然收了声儿。没想到历经世事,冲动的性情却是依旧,情急中口不择言的冒犯了额娘,让她心生愧疚的陷入了沉默。

对于她来说,父母都同等重要,不过在父亲“大难临头”之时,她哪里顾得上太多的措辞考究。

这件大事闹得满城风雨,她心急如焚的跑回娘家,哪知道先在内院便吃了一通软钉子,各房姨娘包括额娘都不置可否,且让她安心归去!

看样子,家眷中是没人敢出头问一问缘由!要知道这“皇父摄政王”的封号背后意味着什么!

天下人都认可他是皇上的“父亲”又怎么样?天下都是皇上一人的!他现在被迫背起了“儿子”的名分,将来会善罢甘休?

早在皇上率性指婚的时候,便窥视到了他满心的仇恨,看样子这诏书他是颁布得心不甘情不愿。

倘若有一天他羽翼丰厚了,还能有父亲的好日子过吗?这皇权一旦交还,父亲何去何从!!

父亲泰然自若的神情,更是让她焦急起来,压下那一份歉疚,她两手一抬挽住了他的胳膊:“阿玛!莪儿不孝,冒犯了额娘!阿玛是想罚莪儿面壁也好,挨板子也好,怎么都行!

眼下其他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是、是阿玛您的处境——很-尴-尬!莪儿不得不逼着您说个所以然!”

“‘面壁!’、‘挨板子’!你多大了?你都快要当别人的额娘了,就算你现在想挨打,阿玛也不敢打你了!怎么都不见你懂点事儿呢!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

“‘别说’是吧?!莪儿知道您要说什么!今儿怎么都好,莪儿断然不会带着懵懂回去!阿玛要是——要是执意瞒着莪儿,那!那——那女儿都没做好,还做什么额娘!莪儿不要做了!”

“你——瞎胡闹!”

多尔衮一甩手,脸色都变了。东莪一愣,眨巴了眨巴眼睛,胆怯的住了口。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错再错,先将自己的额娘合着老爹的妻妾统统贬了一通,接着再抬出了这码子父亲最最看重的事来要挟他,换做从前,恐怕早就挨打了。

没想到叶布舒还真厉害,居然临行前的两晚云雨,果然又让她有了身子,东莪又羞又怯的低下了头。悔恨不已的咋舌起来:这么羞人的事,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说出口的。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阿玛念在你曾经做过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尚且知道厉害关系,便透lou一点给你吧.....”多尔衮苦闷不堪的沉吟了半饷,防线竟然在女儿的“威胁”中土崩瓦解了。他坐在了炕上,一挥手让东莪坐下了身。

东莪偷偷瞄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欣喜,急忙端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竖起了耳朵。

“对于你遇刺,阿玛其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早在那个时候,就将加封‘皇父摄政王’的事应承下来,兴许、就没那回事了!”

“噢?”

侧耳聆听中,等待着父亲的下文,不过良久之后,脖子都偏酸了的东莪不禁僵僵的瞅了父亲一眼:他竟然lou出了一副话已讲完的神情,端起茶杯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