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

“恩?”

“完了?”

“是啊!我说‘透lou’一点给你而已,已经说得够多了!”

“可是阿玛——”

“好了、好了!该说不该说的,阿玛都已经破例说了,你现在有了身子,该好好的养着、别尽想些纷扰的事!你的担心阿玛都明白,也自有分寸!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瞪着父亲的背影,东莪感到被“老谋深算”的老爹忽悠了一把。他居然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多尔衮回避着女儿,径直走向大门,将苏克萨哈唤了进来:“苏克萨哈,你待会儿送四福晋回去!”

没想到老爹居然下了逐客令,东莪“嚯”的站起身来朝他走去:“阿玛!谁说女儿要走了?我不走!我要留在睿府用晚膳!”

听口气,女儿闹起了情绪,当爹的扭过头去瞪了她一眼:“胡闹!快回将军府去!阿玛一会换了吉服还得进宫去赴宴,又没空陪你,你留在府里干嘛?”

“啊——还有这档子事儿!?女儿怎么不知道?”

“——此次不带家眷,只请了诸王.贝勒!再说你这几日在安胎保疗,需要静养、难道还想瞎胡跑!阿玛让太医给你开的药膳方子一顿都别落下!再有差池,唯你是问!”

“阿玛!您太不近人情了!合着您的.外孙还没出世,就将女儿给比下去了?”

“那还用说,你从小到大让阿玛.省过心吗?小时候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倒罢,现在居然还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你说说看,阿玛不把希望寄予在孙辈上该怎么办??!”

“阿玛——”

苏克萨哈左右为难的僵在哪里,一句话都cha不上.口,也委实不敢cha口。听着王爷那一通故意激将东莪的话,再看看她瘪了瘪嘴,委屈得快要掉泪的神情,他那刻板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焦急。

恐怕孕妇的情绪都是很奇怪的,换做平时她怎么.也该猜到父亲的心思。不过,此时有了身子的她横竖是感到伤心,两滴清泪一挂,她跺着脚“哼”了一声,如老爹之愿,拂袖而去。

多尔衮长吁了一口气,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朝.苏克萨哈一挥手,示意他跟上去。苏克萨哈一弹箭袖跪地领命,继而默不作声的尾随着东莪离开了。

女儿一走,书房.又静了下来,仿佛世上只剩他一人般的孤寂。她虽然出言不逊不过却不无道理。

自己的妻妾确实没有一人过问过此事,兴许是她们饱经世故,棱角已被磨平,也兴许是岁月让她们有了城府,总之她们都明智的选择了缄默。

不过,女儿的一通话,提醒了他:她们并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在等待有谁按耐不住,当那出头之鸟!

想到这儿,他苦笑起来。总以为自己置身变幻莫测的政局,需步步为营,不料内院的女人们活得也并不轻松。不忍责备她们,只感到自己亏欠太多。

他一房接一房的将妾室娶进门,借以燕瘦环肥不同征貌的胴体不断刺激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情欲,可堆积如山的政事压得他踹不过气,即便是同床共枕也缺少那种兴致。

偶尔的宠幸,也时常是草草的发泄一通了事,搞不清倒底是打发她们还是在打发自己?这种情形近年尤甚,他甚至有时心不在焉,不知道身下的人到底是谁!

男人的通病是习惯性的将排解压力的出口统一归咎到“女人”身上,殊不知心病还须心药医,纵欲并不能慰藉心灵。

除了以此发泄情绪,他更希望能有机会再得个一男半女。不知是老天捉弄还是命里子女缘太薄,一众妻妾竟然继李氏之后便再无了动静!

那些刁钻汉民形容大清国的开国王侯:嗜杀嗜色!多尔衮失笑的摸了把头顶,感到那些非议对自己来说颇具讽刺!纵然一众王侯都在“嗜色”中有了成群的子嗣,却惟独自己连亲身儿子也没有。

想到这儿,他自然又想起了关于“嗜杀”的评价。从顺治二年到五年的三年中,仅反清起义及清军攻击农民军的记录就高达一百二十条左右!

诚恳的来说,他承认这其中不乏自己制定的某些政策失当,继而引起的起义和连年战乱。

除了惋叹一代枭雄和“明君”之间尚且存在距离,他更渴望朝中没有内患,好让他将全副精力以用对付“外忧”。

要治理好一个泱泱大国,谈何容易!此时的局势紧迫,八旗却各怀心思,朝中分党结派,新王朝的未来还合着极大的变数,一些人却已玩弄起了权势,祸害朝纲。内忧外患的夹击,让他感到孤军作战,疲惫不已。

在进行统一战争的同时,庞大的国家机构需要正常运转,关外时期那一套治理方式无法照搬。为了力图恢复正常,他接受了明王朝的现成制度,并且任用了所有明朝的叛将降臣。

中央机构中,仍以六部为重,但却实行满汉分任制度,启用汉人侍郎任汉尚书,虽然地位比满尚书低,但已是非常开明的措举。

同时除原有的都察院之外,六科十三道也被他保留了下来,并一再鼓励官员犯颜直谏。

通过这一系列的政举,好歹让国家的框架稳固了下来。但是急于补缺,宽于任人的政策,又难免把明王朝的弊习带进了新王朝。

于是,吏治的风暴又席卷起了大陆。为此他曾批示到:“衙役害民,从来积弊。如有巨jian,即加重治,严禁重蹈明朝故辙。”在这方面他不但加意整饬,同时也耗费了大量精力。

呈长的回顾,让多尔衮陷入了沉思。他羡慕不已的想起了父汗努尔哈赤。虽然他没能看到女真人挺进蜿蜒的长城内,不过他金戈铁马的一生,不乏忠心侍主的猛将,心无旁骛的追随。

再看自己,除了多铎、阿济格这同胞兄弟二人,还有谁是值得完全信任的呢?再加上儿子和女婿来安慰自己吗?长叹一声,他乏力的挑起眉头,闭了闭眼。

人一旦被放在一个至高的地位上,再施以无法排解的压力,久而久之便有可能做出一些不太明智的事。除了那些弊政,更有让他悔恨终生的“逾越”。

顺治元年,多尔衮出城迎福临进北京的前一晚。在胜利的巨大喜悦和“妻寡嫂”旧俗的自我开拖下,在通州城外五里处的行殿里,和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有了私情。

这个曾经的故人,用满腔的柔情来回报他这献上锦绣江山的英雄。那建立在他大婚上的一见钟情,懵懵懂懂;爆发在次年她和皇太极大婚上的失意,凄凄怨怨。此时都蜂涌而至将所有理智连根拔起,让他顷刻便融化在了她的柔情mi意里。

入主北京城之后,为了避免历代帝幼母权的弊端,多尔衮分离了母子两,这本是为了爱新觉罗的江山不至于落入外姓人的手里,不过却使得他们有了机会密切接触。

可惜“好景不长”,她微妙的变化,让他惊梦乍醒。很多陈年旧事浮上了心头,他越发感到自己恐怕低估了她。

当年福临出生的前一晚,她便煞有介事的告诉皇太极,说是自己昨晚梦见一个神仙,抱着一个男孩儿交给自己,说:“这是统一天下之主也。”

不久前才失去了襁褓中的八阿哥,还徘徊在低落中的皇太极听罢自然是极其高兴,说:“这么奇异,这是子孙大庆之兆啊。”并赐名“福临”,其满文是“天生福人”的意思。

虽然后来皇太极对这个九阿哥也未曾表lou出什么特殊的感情,不过却是委实听信了那一通“谬论”。并乐于一众朝臣和子民将其宣扬。

早在那个时候,多尔衮就瞧出了一些苗头。历代此类围绕帝王将相、奇人异士的故事数不胜数,实则却多是在装神弄鬼,骗权骗利。古人就曾说过: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不过那个时候他暗藏着对布木布泰的情意,不愿将问题想得太严重,且为她找了个借口,认为她只是希望福临能得到父亲的重视和疼爱而已。

经过入关后的一年,他渐渐从她的变化中感到了威胁。看来这个女人不一般。早在福临出生时,她便埋下了伏笔。她对权力的欲望丝毫不低于男人。

说不定,他多尔衮只是她棋局上的一步棋而已。不管是太宗驾崩后她频繁的召见,还是她在越演越烈的皇权争斗中展lou出对自己的支持,都是放长了线,在钓他这条大鱼。

多尔衮醒悟之初,立刻从那段畸恋中抽身而去,纵使大局已定,于情于理都无法变更。他也只好本着父汗的意愿,将大清国的江山社稷作为唯一的寄托,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是那曾经让他感动的情义,已变成了枷锁,无处不在的提醒着他的失策和幼稚。他绝不允许自己再逾越雷池。

布木布泰自然很快便觉察出了他的变化。诸多怀柔计策碰壁,她不但恼怒且也惶恐,福临尚幼根基还不牢kao,本想借以多尔衮的力量将这段时期安然过渡,她甚至不惜放下已尊为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委身于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所戒备的翩然离去。

不断斟酌对策,面对他冷硬的回避,她不得不凛然的和他断了私交,两人终是回到了各自的轨道。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深是浅,至此、分道扬镳再无了交集。多尔衮从此,越来越明显的感到了危机。

他的这位故人,展lou了极深的城府和心机,不着痕迹的干预朝政,随着福临一天天的长大,她更热衷于挑起小皇帝和自己之间的矛盾。让亲如父子的两人,最终彻底决裂。

而作为一个女人,面对一个从少年起便流泻出对自己爱意的英雄,布木布泰很难不动心。她也挣扎过,更矛盾过。不过慢慢被埋没在了对皇权的至高膜拜里。她的儿孙如果能世代将这龙椅坐稳,她不但能生为太后,就算死,也能流芳百世。相比之下,名不正言不顺的情意算得了什么呢!

在多尔衮疏离了她之后,她却颇为心惊的发现,幼年丧父的福临,将叔叔当作了半个父亲。

多尔衮也极尽所能的给予他父爱作为“补偿”。就算福临根本听不懂朝堂上在说什么,却执意从他登基起,便让他一直随自己临朝听政。

多尔衮的这一行为曾得到范文程的认可,认为这种身体力行的教育,远远好过刻板的面对书本。

她在欣慰的同时,也痛心疾首的惋惜:只可惜,她和他此生无缘做夫妻;也可惜,他和他此生更不能其乐融融的成为父子。

既然多尔衮能下令让母子分离,避免历代母姓侵权,控制幼帝的弊端。那她也能竭尽全力,利用有限的机会,暗地将这“父子”二人离间分离。

这两个对福临的成长有重大影响的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将小皇帝生拉活扯劈了开来。福临渐渐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性情开始走向异变。

但是布木布泰重心放在大局上,加之和福临相处甚少,很难察觉到这些弊端。对于大局颇为满意的她,心安理得的看着多尔衮春蚕到死的为他人作着嫁衣。

聪慧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并非一个“爱”字,便能绊住多尔衮争夺皇位的脚步。真正让他却步的,是对大金汗王努尔哈赤的绝对崇敬。

汗王的梦想是入主中原、建立一统全国的王朝,并将女真人入关执政的历史写入史书。多尔衮一直将此当做毕生的追求,致力于完成父汗的遗愿。

这父子二人深厚的感情,在皇室中堪称罕见,此时此刻、他哪怕是为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业,也只能将辅政这条路好好走下去。

至此,她也只好带着三分被“抛弃”的哀怨,和七分泰然的观望,退出了多尔衮的生命。两人都远远的避开了对方,力求用时间去冲淡那份尴尬的记忆。

对她的心思多尔衮并非不知。豪格被圈禁至死后,不久便听闻太后有意加封自己为“皇父摄政王”。

这其中暗藏的意思他当然是一清二楚。在漫长的帝国历史上,围绕皇位的争斗千奇百怪、血雨腥风,唯独还没有父亲抢夺儿子皇位的故事。不管自己怎么想,也不管阿济格、多铎如何不甘心,这条底线划出来之后,跨过它,就意味着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也意味着遗臭万年的骂名。

多尔衮曾感到啼笑皆非,认为她无聊之极,对此更是不置可否。没想到,不久后女儿就遭遇了劫难,险些丢了性命。

虽然他曾感到疑惑,布木布泰绝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在福临尚未亲政时,惹恼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对她母子二人有什么好处?那不是逼得只和王位一步之遥的自己篡权谋反吗!?

但女儿的遇险,让他心有余悸的对昔日的情人加大了防范力度。并且摧眉折腰的接受了她继而再次抛出的“套马绳”。到今天,他这匹本无心觊觎王位的野马,彻底被笼上了让布木布泰安心的套头,以此换取政局的稳定和女儿及家人的安全。

除了隐隐悔恨、隐隐愤怒、和隐隐郁结之外,他也隐隐感到了范文程不太值得他如皇太极一般将他倾力重用。

布木布泰曾经拜范文程为师,学习汉文化典籍。不知他“循循善诱”的传授了些什么给她,让入关五年的她——大明帝国的这个忠实学生,将帝国政治文化传统中的凶残基因,完整无误地继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