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济尔哈郎所部勒克德浑军,奉命率清军前锋精锐往长沙解围。清军直捣黄龙挥师长驱抵达湘潭,一举攻破城池,生擒敌军主帅何腾蛟。几番激战,连连告捷,几个月内收复六十余城。
与此同时,死亡之翼仍旧扇动在清宗室头顶。年末,多尔衮相濡以沫的嫡妻尼叶赫病逝,次年正月他哗众之然纳娶了豪格之妻。不论此举是否带着打击政敌的意图,都已伤害到了圣母皇太后的感情。
“皇父摄政王”的头衔已将他喻为皇帝的“父亲”,为此原本再平常不过的风俗顿时变得不平常起来,皇太后和皇帝都感到颜面尽失。三方的关系再度陷入了绝对的紧张。
七年五月,济尔哈郎军班师回京,勒克德浑因功获赐金五十两、银五千两,又升为议政王,进入清初核心决策中心。他的晋升,使他成为了此次湖广战役中独占鳌头的功臣。
主帅济尔哈郎获赐金一百两、银一万两;世子多尔博获赐金五十两、银一万两;四皇子叶布舒同上。
同月、济尔哈郎纳娶了豪格.的另一名夫人为妾。不但未引起任何争议,且颇多官员登门贺喜。其中甚至也包括了多尔衮的女婿。
“福晋!你还在磨蹭什么?”
“不是臣妾想要磨蹭,是这个鬼簪子cha不进去!!”
“cha不进去就别戴了,赶紧吧!郑亲.王纳妾你使劲往头上捣鼓什么啊?”
“你——不是你让臣妾穿戴整齐的吗?”
东莪将簪子往桌上一摔,没了.好气。锦儿急忙拽了拽她的衣襟,示意她别这么冲。
“怎么说话的?一年多没人管你了,你又得瑟起来了.不是?”
“——是!臣妾有罪!不该忘了死活要称您为——爷!!”
“得!什么死啊活啊的!晦气!”叶布舒大步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簪子“呼哧”望她的发髻中胡乱一cha,拉起她便朝外走去:“我的姑奶奶这不是容易得很的事儿吗!”
“喂——喂!爷!不是这么戴的!反了......反了啊!!”东莪花容失.色的伸手摸着发簪,跌跌撞撞被拉着出了门。
“嘘!胡说八道,什.么‘反了’,找忌讳!”叶布舒转身点了点她的鼻尖,lou出吓唬人的表情,东莪瘪了瘪嘴满不在乎的抬着下巴凑了上去:“如今爷越来越谨慎了,快和郑亲王有得比了?”
“怎么讲?”
“都是老头子呗!”
“去!”
*
郑王府坐北朝南,布局为自东而西3部,东部前躯突出,是王府主要殿宇所在;中、西部概因随街势退缩数武,中为另一院落和西部花园范围。
纳妾不比娶妻,更何况又是遵循的满族旧俗,所以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几桌宴席而已。朝中亲贵到席的不多,不过东莪瞧的很仔细:索尼、鳌拜首当其冲,遏必隆因一味依附着鳌拜,必然高调前来拜贺。
其余人等也多是和老爹不太对眼的异党份子,济尔哈郎是不是善类不是凭表象说话的,就看他请的这些人就知道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的低调忍让在东莪眼中不过就是蓄势待发、等待着时机。
勒克德浑虽晋升议政王看似抢了济尔哈郎的功劳,不过老家伙将他奉若上宾,一副“贤王爱才”毫无芥蒂的样子,疑似想要加以笼络和讨好。硕塞是宗室年轻一辈里的重头戏,凭地位凭能力,哪派哪党都想拉拢这个少年得志的亲王,自然也受邀而来。
比较尴尬的是叶布舒,他跟着老家伙在湖广摸爬滚打一年半,受了不少伤也立了不少的功。四月兵至永兴之际,他率部击溃南明军杜允熙的大军,既而和多尔博会师辰州,使其李过等被迫退至广西,从而配合勒克德浑迅速的拿下了全州、道州等地。
但老家伙竟然并未打算邀请这位“麾下猛将”,而是叶布舒不请自来的主动送上了门。济尔哈郎意外之余,倒显得欣喜。寒喧时借以“旧婚俗难登大雅”之由解释了一番。
东莪笑意盈盈的差人呈上了贺礼,济尔哈郎老成持重的接过手,顿时脸色一变,笑开了花。虽然他并不贪财,但没人有不爱财。沉沉的黄金掂在手掌之上,任谁都会喜笑颜开。
不过随即他又有些忐忑起来,多尔衮的女婿女儿主动跑来给他送这么重的贺礼,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别说是他,就连东莪也迷惑不已,散席后趁着空档悄悄和叶布舒咬起耳朵来。
“爷、二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啊!值吗?”
“当然。”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你就不能回家再问!?”
“——哦。”
鼓着腮帮子答应了一声,东莪讨了个没趣儿不作声了。席后女眷纷纷前往内院搭好的戏台听戏,爷们儿们往茶坊的方向走去,郑亲王好静,茶余饭后下下棋便是最大的娱乐。
东莪自从在子爵府里尝到了苦头,再也不敢随便听戏,便推说酒饮得太多,独自朝长廊的八角亭走去。
虽说是托辞,不过酒量还不错的她此时倒真的有了几分醉意,单手撑着额头在亭中假寐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抬头看到了硕塞。
“四嫂找臣弟有何事?”硕塞笑眯眯的俯视了她一眼,一撩袍子大胆坐在了她身边。
“我找你?没有吧?”
“没有?四嫂何必忌讳,你既然将臣弟当成自己人,臣弟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你胡说些什么啊?”
东莪被他的话一惊,急忙跳了开来。硕塞沉下脸来,似乎有些不悦:“如果四嫂后悔了,臣弟就当没见过那张纸条。不过臣弟实在不明白,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四嫂变卦也变得太快了吧!既然没想好,何必多此一举?!”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纸条??”东莪背上冒出了冷汗,几乎怀疑硕塞是在无中生有,想要凭空栽赃她。
“你既然都已经跨出了那一步,就应该相信我才对!你放心、那张纸条已经消失了,你此时的处境可说是绝对的安全!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对不起,硕塞!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郑亲王他们都在茶房品茗下棋,你应该去找他们寻乐子,而不是在这里捉弄我!!”
“捉弄?谈何而来的捉弄?难道不是你派人给我捎的纸条吗?”
“什么纸条?谁办的差?”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一身轿夫行头,我以为你是府上的轿夫!”
“荒唐,轿夫当然侯在马圈,怎么会替主子传信儿?!纸条上说什么了?”
“这——我以为........你是故意......”
“得!纸条上说什么了!?”
“你当真不知情?”
“我骗你做什么?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了,快说!”
“原话很短,只有十六个字:‘草原情长,可惜渺茫,如今泄lou,我心恐慌!’”
硕塞话未落音,东莪便面若白纸的打起了冷噤:到底是谁在搞怪?这十六个字精简明了,说的就是她和泰博儿奇的事。难道是玛索吗?也不可能啊!她就算有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没能力渗透这老jian巨猾的郑亲王吧!?这可是在郑亲王府里啊!
硕塞忽然感到事态有些不一般,他凝重的审视着东莪的表情,突然站起了身来:“不好!”
东莪心里一惊,正想问个明白。黑沉沉的远处两个人影晃动而来:“爷今儿是怎么了啊?有话不能在家里说吗?给折腾得!”
“福晋别抱怨,指不准五爷想让您重温旧梦找找当年的感觉呢!”
“去!死丫头尽胡说!叫爷听见了该掌你的嘴了!
听对白显然是五福晋那拉氏带着贴身丫头朝这边走来了。硕塞拧紧眉头一顿,朝东莪做了个“嘘”的姿势,隐入了长廊后的树丛中。东莪七上八下的心里打着鼓,抚了抚袍面儿故作镇定坐了下来。
转念间那拉氏已走到了跟前,借着丫头手里的灯笼她大为意外的一震:“四嫂??你——你怎么在这儿?!”
东莪佯装惊异的微微一笑:“弟妹、你不是听戏去了吗?怎么........”
“我、我恐怕是昨夜着了凉,头有点晕晕的,所以出来走走........四嫂你一直在这儿吗?酒意散了些没有?头不痛了吧?”
“是啊,我刚才一不小心都睡着了呢!好在有了人声儿把我给吵醒了,否则该受凉了吧!呵呵——亏得你来了!我没事,让你费心了。”
“哪里的话啊,一家人本该如此”那拉氏干巴巴的赔笑着,顾盼了一番,没瞧出什么端倪,讪然带着丫头离开了。
东莪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平顺了下来,莞尔、硕塞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神色严峻的说:“看来这事儿不简单,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四嫂、你知道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如果那拉氏看到我们俩黑灯瞎火在长廊中,很有可能会以为咱们在私会!如果你想让解释听起来有说服力,就必然得让纸条的事曝光,如此一来倒霉的就是我;如果你要瞒着纸条的事,那么咱们俩就会被误会有jian情,你我二人都会为此陷入舆论的狂潮。”
“横竖你都是死,也就是说这条阴毒的诡计是冲着你来的?”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儿!”
“不错啊、四嫂!头脑很清醒,而且难得的冷静!”
“你别夸我,我心里没底儿得很!”
“别急,我会帮你的。”
“为什么?”
“原因很多,你想听冠冕的还是实贴的?”
“罢了、先谢谢你得了。”
硕塞闻言戏虐的一笑,坐在了长廊的椅子上:“你可以不听,我得说。第一因为你是我的四嫂,我不能看着你被jian计所害!第二因为你是东莪......是一个让我——”
“谢谢你、硕塞!”
东莪紧张的打断他的话,不想再被更多的烦恼所困,硕塞垂下眼帘抿着嘴淡淡的说:“既然你急于封住我的口,那我说一条让你不为难的理由:我帮你是因为我感到你很信任我,这很难得,我很珍惜!真的!”
东莪不曾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愣,自省了一番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缓缓说:“你不点破我还没察觉,兴许我是真的很信任你,因为就算你是个小人,也是真小人,比伪君子高大多了。”
“哦?”硕塞失笑:“此话怎讲?”
“你亲口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你这把锋利的双刃剑不会出鞘!”
“就因为这个?”
“不、还有!还因为你不止一次以身试险帮过我阿玛和大姨娘。”
“你也不想想我说不定是以此在博你欢心,说穿了也是有目的的!”
“为了一个女人,五爷会这么笨吗?”
啼笑皆非的哑然失笑,硕塞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一丝惆怅爬上了眉梢:是吗?她是这样认为的?看来太精明也不好!名声在外总之没好处!
“四嫂说得对,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的,特别是——这个女人还是我的嫂子,我更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谢谢!你这么说,让我感到很安心!”
“别这么快谢我,这里还搁着冒着热气的一条毒计呢,让我先替你把险情排除了再说吧。”
“你甚至不问那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大概有数。”
“大概??”
“有人青睐你是很正常的事,你毕竟和很多女人都不一样!”
“你——你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很多谈不上,我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能辨得清迷雾中的小径就算满足了。四嫂不必忧心,我知之甚少,不足为患。更何况,如果对你无利,我绝不会让你难堪。你且当我是具永不会开口泄密的行尸就好。”
东莪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透亮透亮的泛着光泽,虽然硕塞能言善辩出了名的巧舌,但她平白的感到了他的真诚和淡淡哀伤。
“谢谢——”
“四嫂你太客气了,你无须说谢谢,只要别像小时候一样讨厌我就好。我——我其实无心冒犯你。我——”
“我看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如果待会儿再有人走进来,就不妙了。”
硕塞扭头看了看她,报以一丝苦笑:“说得是,最近你就老实的待在将军府哪里也别去,好好陪陪我四哥吧!一年多没见了,他该抓狂了吧,哈哈!”
一转眼,他便又没了个正经,东莪翻了翻眼帘:“你该想想是谁为了害我,不惜把你拖下水,难道我和叶布舒决裂了会对谁有什么潜在的好处吗?”
“不一定,说不定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远不止这么简单呢?”
“这话怎么说?”
“如果他想要的是让四哥和我兄弟不和,或者是与子爵大人反目呢!”
“不对!如你所说刚才若是被那拉氏撞见,叶布舒至少会和你们其中一人决裂,但是这对他来说,也并不存在很大的影响,自从阿玛反对他晋升以后,他几乎再没放过什么心思在仕途上,这件事儿朝中谁人不晓啊?”
“四嫂说得有理,不过此事居心叵测,显然是经过策划的,咱们毫无根据的猜想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看还是先以守为攻,静观其变吧。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差人送信给我,我会来找你的。”
“那——那倒不用了,真要有事,我会堂而皇之的登门拜访!”
“哈哈哈!好个堂而皇之!四嫂心思缜密,已然超过臣弟咯!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应该可以应付得来的,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四嫂!”
“硕塞——”
“恩?”
东莪起身轻轻叫住了他,硕塞回过头来审视着她的表情,不等她开口说那句毫无新意的“谢谢”他便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说到:“别谢了,你快跟四哥一样罗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