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岱太激动,刚一说完就剧烈咳嗽,然后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黄巾本就都是老百姓,都是心地良善之辈,看着刘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刚才那股子恨意,只留下深深的不忍。

刘岱止住那些立刻奔过来的下人侍女,环视着眼前的一众黄巾,眼中透出浓浓的愧疚,“昔日有老友曾说,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黄巾乱党,有的只不过是我大汉最最能吃苦耐劳的百姓!如果不是真的不造反就活不下去,哪个会不安安分分的在家种地?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大手一挥,刘岱突然强打精神惨笑一下,“我知道你们恨我!我不求其他,只求你们能够顺顺利利的全部去洛阳,去洛阳屯田,去洛阳种地!我刘岱欠你们的,今天就还给你们!”

马蹄声响起,陈到带着萧文迅速向着黄巾人众包围里的刘岱冲过来!

刘岱使劲的扭头看了萧文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凄笑,突然奋力高呼,“去洛阳,我大汉子民,何人不以身在天子脚下为荣,又岂愿被东郡阿瞒小儿蒙骗?”

一口鲜血飚出,刘岱骤然起身,右手从褥子下摸出匕首,当胸一刺!

“刘刺史!”萧文于马背之上惊呼!

“让开让开!”数十精兵保护下的曹操,直到此时才摆脱刘岱亲卫的阻挠,可是现场的情况让曹操心里一凉!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岱自杀!

刘岱为黄巾谢罪而死,刘岱为黄巾求一条出路而死,刘岱为大汉数百年基业重建而死!

一传十十传百,刘岱死前的话,百万黄巾口耳相传,消息迅速的传遍营地各个角落。

萧文滚鞍下马,急匆匆扑过来,可看到的,不过是刘岱已经气息全无、逐渐僵冷的尸体。

“刘刺史!”

萧文和刘岱并没有多大交情,前后加起来,不过就是派出甘宁拼死救援这一件事,之后又在刘岱濒死之际去探望了一番,说出了几句心中的牢骚。

可不知道为什么,萧文此刻忍不住泪流满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岱一生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唯一做过的几件大事里,除过被逼无奈起兵反董,就是冒冒失失的杀死了乔瑁令得衮州大乱。

可是唯有到了这几天,刘岱的表现,再一次有了年轻时的风采,有了如现在的邴原孙邵这般,为了理想奋不顾身以死明志的冲劲!

萧文梦里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所谓卫道,其实也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死给你看!”

刘岱做到了。

死给你们看!

萧文可以肯定,临死之时,刘岱的灵台一片清明。黄巾的归属不重要,谁人入主东郡也不重要,曹操不重要,萧文不重要,甚至衮州不重要,司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阳不能废;重要的是,大汉数百年基业不能废;重要的是,日后有人从长安迎回天子!

而为了这一切,刘岱可以去死。以他自己的死,来化解黄巾对朝廷的仇恨,以他自己的死,为萧文重建洛阳铺路!

不管刘岱最后殉的是儒家的道,还是汉室的道,总之,这样一个老人,没有选择体体面面入土为安,而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条死了也要受人诟病的不归路!

可以想见,日后那些只知权谋的重臣如王允之流,定然是要诽谤刘岱的。

可这又有什么,汉室不是他王允的,甚至不是刘协的,这大汉是刘家的,是千千万的大汉子民的!

黄巾见识过刘岱指挥千军万马,黄巾也见识过诸多太守在刘岱面前毕恭毕敬,黄巾知道刘岱的身份。

数十万兵勇。近百万家眷,为求一处容身之地,如旋风般掠过青州,席卷衮州,本以为如今一切都成了一场虚幻,可谁知,最后关头,他们,逼死了一位刺史!

这是朝廷的屈服!

这是黄巾的胜利!

这是黄巾之乱这场博弈最终的平衡!

百万多人跪下了。有了今日身为一州刺史的刘岱以死谢罪,青州百万黄巾,心中再也没有了愤恨,再也没有了怒火,从中平元年被张角裹挟起来的狂乱,终于如刘岱的尸身一般,渐渐冷却,这百多万人,终于再次恢复了理智。

呼啦啦跪倒一片,呼啦啦全部黄巾,为刘岱,为数年来黄巾之乱战死的亲人,默默饮泣、抽噎。

哭声渐高,声震云霄,这是生者为死者的祈福,这是生者对死者的承诺!

曹操无话可说了。

百多万人的意志,那可是光靠着刀兵逆转不了的。

曹操也没有如刘岱这般高的身份,可以以一己之力,扭转百万人的情感。

机关算尽,竹篮打水,曹操黯然离去。

萧文扑到在刘岱身上,不是为刘岱悲戚,而是为这大汉世家,为这大汉庶民,为这持续了八年的可以避免的动荡!

汉朝的阶级固化了,所以寒门士子看不到出头之日;大汉的制度腐朽了,所以普通百姓拿不到任何实在的好处。

所以人心思变,所以有了数不尽的百姓愿意被蛊惑,所以有了怀才不遇的居心叵测之人登高一呼。

什么天灾,什么瘟疫,都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可是有的人明白了,有的人还糊涂着;有的人临死有了片刻的清明,有的人到死迷途不返。

所以萧文悲戚。

不得不悲戚。

天降大雪。

初平三年三月,天降大雪。

以衮州司州之地的气候,正月定然下雪,到了二月时节,时有降雪,可到了三月......

三月的雪,阳春三月的雪,阳春三月的桃花雪,太少见了。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瞬间染白了东郡大地,萧文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百多万黄巾也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雪花飘扬,转眼间就厚厚一层盖住了刘岱全身,直如洁白的棺椁一样。

“萧将军!”黄巾中仅存的德高望重之人,跪行而至刘岱遗体之前,向着萧文叩首,“萧将军,我等愿投洛阳而去,愿为将军出生入死!只求将军能妥善安葬刘刺史,只求将军能善待我青州余下的百姓,善待我家乡的父老乡亲!”

“我等愿投洛阳!”

“求将军善待家乡父老!”

百万人齐声高呼三遍,接着全部一个响头,重重的磕到了地上!

向着刘岱遗体恭敬的大礼祭拜之后,萧文起身高呼道,“刚才刘刺史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仍旧是大汉的百姓,仍旧是大汉的良善子民!此去洛阳,诸位也如乐安百姓一样,不事刀兵,专心屯田!”

说罢,萧文振臂一呼,“重建洛阳,重现我京师繁荣!”

“重建京师!”

所有人高呼着,又向刘岱恭敬磕头,这才起身,依次退去收拾行装。

“叔至兴霸,同赵教头一起,速度带他们回返洛阳!”虽然知道曹操此番再不能做什么手脚了,但是萧文仍旧不敢有丝毫大意,待黄巾众人退去,立即肃声吩咐陈到甘宁。

“得令!”大事马虎不得,陈到甘宁听令而去。

接着萧文换过刘岱的亲随之人吩咐道,“天降瑞雪以昭刘刺史贤德,我等岂能怠慢!速速传信刺史亲眷好友,我等就于此地大设灵堂,以安刺史!”

小厮立时上马奔回报丧。

萧文安排诸事已,不好懈怠,只得亲自守着刘岱遗体,等候其余诸侯,尤其是陈留张邈,来主持刘岱安葬事宜。

恭敬的守着刘岱,萧文并没有发现,刚才进百万黄巾之中,有一精神矍铄的老者并未离去,站在一颗落满大雪、抽出新芽的老树下,一直温和的瞧着这边的动静。

老者就那么随随便便未加隐藏的站着,可不论萧文还是余下众人,谁都没有发现老者!

春寒料峭,雪花飘洒而落,沾到老人头发上身上,不仅没有让老人显出丝毫狼狈,反而越发的仙风道骨,只听老人自言自语道,“南华,从你传道张角,到如今鸿蒙显圣,不多不少,一甲子时日已过!只是这其间对错,现今又如何轻断?”

叹气一声,老者转而望向萧文,眼中神色满意,“这小子不错,我传他道术,他倒也并未藏私。只是如今他身边众人依然太少,不知何时,我才能真正试验出这练气之术的法门来!”

摇摇头,老者忽然心有所感,掐指一算,露出赞成的表情,“长安之事确也该了了!左右近来无事,不如前去长安一观。”

说罢,老者也不见迈步,身体摇曳之间,已经出到丈外,再轻晃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此时,萧文才心有所感,朝着树下望过去,皱眉沉思一番,不知心中这亲切之意是对谁,莫名的摇摇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沉默下去了。

众人忙着处理刘岱的后事,却不知此刻刘岱营帐中,一名亲卫听到刘岱身陨的消息,心中一惊,当即暗暗退去,从刘岱住处暗格之内去处一封书信,急急忙忙的拍马向司州而去。

不知这刘岱,临死之前却还有甚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