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长安。

吕布慌乱的奔来王允府邸,随行只带了方天戟,牵了赤兔马,系马府前,吕布疾步直至内堂,高声呼道,“司徒大人,如今事急,且速速想个良策出来!”

王允急忙上前见礼,“将军何事如此慌乱?”

这就是王允的精明之处了。王允贵为三公,吕布才是什么官?王允向来先给吕布行礼,自是存了骄堕其心志的意思,可看吕布行止,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吧。

吕布不疑有他,只是大恨说道,“貂蝉被董贼纳入府中,我直到今日才捡到空子,趁董贼朝廷议事,进府与貂蝉见得一面,问明详细!”

“秀儿果不负我!奈何董贼心疑,竟是半路回府,正撞见我怀抱貂蝉,当下就掷戟杀我,幸亏我还没荒废了武艺,这才逃得性命!”

王允心道计成,可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只是虚与委蛇道,“将军八尺之躯,与董太尉又有父子情谊,如何就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到了这一步?”

“我王允嫁女,被太尉给掠了去,天下人自是耻笑。可将军若因此事与太尉不和,天下人笑将军父子皆好色之徒,因一婢女而罔顾昔日情谊,岂不如允这般,同遭耻笑?若有那好事之人,乱嚼舌根、搬弄是非,岂不更笑将军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笑将军连挚爱都拱手让人?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王允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劝慰吕布,可句句揭吕布的短,别说吕布本就狂的没边不知道收敛,就算是个自小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只怕也会被激的一蹦三尺高!

“哼!还说什么父子情谊?想他董卓方才投戟杀我,可有想过父子情谊?我吕奉先堂堂七尺丈夫,如何肯这般郁郁终居人下?”

王允嘴上继续劝慰吕布,可心中难免鄙夷,若吕布第一次说这话,自然没有问题,可吕布当初杀丁原之时已经说过了,结果呢?

豪气话说一次是明志,说两次,那就是只说不做,光逞嘴上功夫了!

王允脸上遗憾,可心中不由暗喜,废了好几个月的功夫,终于见到成效了,唏嘘一番蛊惑吕布道,“其实吕将军啊,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尉大人,在一些事情上,做得实在有些过了!”

谁知王允的话刚一出口,就见吕布一双虎目直视王允,突然平静说了一句,“当初李肃跟我说这话,然后我杀了丁原。”

王允一下子冷汗哗哗的流,心中慌乱不知所措了。

吕布鼻子里冷哼一声,“杀了董卓,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允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吕布这句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试探自己,可吕布的气场着实强大,王允在吕布的威逼下唯唯诺诺,心中一狠,咬咬牙,恨声赌道,“董卓死了,将军你就是长安唯一手握重兵之人!”

目光闪烁,凝眉沉思,吕布默然良久,“秀儿是我的,人言金屋藏娇,所以我还需要一处宅子。”

貂蝉的归属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王允自不会在这里碍难吕布;而至于住所,只要吕布能够杀了董卓,长安城中除过禁中不能给吕布,其余地方王允都可以做主!

思量已定,王允就待答应吕布的话,可接下来吕布所说,让王允顿时大惊,心中难以决断!

只听吕布一字一顿的言道,“我要郿坞!完完整整!”

郿坞,离长安城三十余里,董卓耗费巨资打造。几乎可以说,当初董卓从洛阳污杀富商所得,十成十的投入到了这里边了。

郿坞里,有董卓为飞熊军所藏二十多年粮食,有黄金数十万,白金数百万,绮罗丝缎无计。

这笔钱在手,王允可以毫无顾忌的给吕布任何兵权;这笔钱不在手,王允数月图谋,竹篮打水!

王允不舍、不能,可是现在这局面,还是他王允说的算吗?

方天戟就在身边,吕布直勾勾的看着王允,手中不停的玩弄着酒杯,可嘴角似有似无的冷笑,直让王允不敢有丝毫大意,暗道“终日打雀,今日反被啄了眼”,王允喟然长叹说道,“只要汉祀不断,将军但有所需,允敢不从命!”

吕布闻言脸上并无喜色,得寸进尺道,“你们把飞熊军调走,通知我。”

说完,吕布提戟扬长而去!

只留下王允哭丧着脸,进退维谷,愣神盯着吕布离开的地方,良久,猛然推翻台几,摔碎数只杯盏,仰天哭喊道,“前门趋虎,后门招狼,汉室不幸啊!”

“来人,速传辛毗!”

辛毗最近可忙的很,当日里参透萧文的哑谜,辛毗的苦日子就开始了。萧文摆在了明处的人手里,或者说郭嘉经萧文要求摆在明处的人手里,有各式好汉,能应付辛毗任何要求。

所以辛毗接手后,苦心经营数月,先是查明了董卓的日常生活规律,后又仔细设计了各种可令董卓死于意外的方案,但想来想去,终究避不过两个问题,一个是董卓随行带着的数百戟士,另一个,就是天下无双的吕布!

再次惊叹萧文未卜先知,辛毗心中胜券在握,只要能够得到王允的支持,吕布这厮明显已经不足为虑,而这数百带甲戟士,辛毗心中存了数套方案!

“报!辛先生,王司徒有请!”

山长、教头、先生,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违反世俗以官职为先的称呼方式,是萧文这里独有的。

但是不知为何,辛毗心中并不反对。也许是这些称呼给了众人平等的低位,使众人各自面对自己的圈子之时气氛融洽。虽不如官职那样声名显赫,但褪去那份虚假,更让大家在萧文这里不知不觉就拥有了那独特的凝聚力吧!

辛毗听到禀报,再一思量今日得到的关于董卓吕布王允三人错综的消息,心得明镜似的,哈哈一笑,“大勇何在?今夜与我同去司徒府邸!也叫你见识一番我的手段,莫再要整日里愁眉苦脸的!”

王猛唯唯称是,可脸上却越发的愁苦起来了,“山长啊山长,你到底想叫大勇怎么做啊!”

是夜,王允府邸。

“司徒何须为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伤心劳神?”辛毗起身对着王允一行礼,“司徒可暗使秀儿小姐魅惑董贼,让董贼率军全部住到郿坞去,然后虚言邀以九五之位,则董贼旦夕必至!郿坞何其紧要,董贼定使李傕郭汜率飞熊军看守。只要董卓只身入得禁中,可就变成了砧板鱼肉,到时但凭司徒大人是打是杀!”

“解决了飞熊军的问题,那这郿坞之事又该如何?”辛毗说得那么清楚了,可王允还是心中惴惴,一介文士,在面对数千飞熊精兵的时候,难免自傲或者自卑,全然乱了分寸。

辛毗冷笑一声,“吕布不是要兵权吗?司徒既已许了他,又如何能出尔反尔?”

王允连忙问计道,“佐治还有何高见?”

“司徒大人,董贼一死,司徒只管为吕布请功,则暗谋董贼的祸事,自有他吕布担了!哼哼,吕布只顾急着夺兵权,可有想过日后如何对付李傕郭汜?”

“以飞熊军之装甲精良,吕布定然大败!到时司徒大人未有分毫亏欠他吕布,反而是他吕布对不起司徒大人了!”

王允对于这些东西的理解力相当好,闻言立马明白了其中关节,但是仍有疑问道,“可飞熊军还在那里!”

辛毗仔细打量了王允一眼,“司徒大人何醒之迟耶?如今皇甫嵩将军镇守洛阳,朱俊将军闲居中牟,这二人皆是我大汉顶梁柱,但得一人只身入长安,一声令下则数万禁兵尽入我等彀中矣!”

“再者说来,以皇甫将军、朱将军的秉性,如何会贪墨郿坞之钱粮?到时吕布吃了败仗自是没脸争功,禁中有皇甫将军朱将军主持,也不见得就怕了他们去。长安一战而定!”

王允并没有被辛毗描画的美好未来给忽悠了,皱眉道,“只是如今董贼把持长安,我等又如何传出消息去?”

辛毗刚才一番言语,自有挤兑王允的意思在其中,但却并无分毫私心,对于郿坞的钱财辛毗说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可这些钱来的不干净,辛毗并不想主动脏了手!

可如今王允问他如何传信出去,辛毗想都没想的答话道,“此事司徒大人不用担心,佐治自有办法!”

说完这话,辛毗才突地心中一动,由他传信,岂不是对于信的内容,他辛毗就可酌情删减了?

顿时脑中杂念纷至杳来,辛毗微微愣神,但是立刻又清醒了过来,董卓没死,这笔钱在郿坞自然不会有什么,可若是董卓死了,那朝中这些目光短浅的“肉食者鄙”的士大夫,可就人人都眼巴巴的瞅着这郿坞的收获了!

心中暗暗惊醒,辛毗告诫自己道,“这笔钱,因果太大,沾染不得!”

跟随着好佛的韩馥不少日子了,辛毗也沾染上了开口不离比丘的“陋习”,张口来世闭口因果的......

“如今大人唯一需要思虑者,还在吕布能否真正杀死董贼!董贼不死,则一切皆是徒劳!”辛毗见时间不早了,起身向王允告辞,同时再次嘱咐道。

“佐治莫要担心,我早有安排!”王允自得一笑,显得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