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山乡静悄悄的。

山峦、树丛、水田、溪水,全都蒙蒙胧胧。黑幕像神话中魔女的头巾,把这一切遮盖得严严实实。

天空飘着黑一片、灰一片的云层。靠北面的天边,云层像被撕破似的,露出一道淡白的豁口。

从柏树冲到朱家湾,不到二里路,绕一个山坳就到。汤丙奎、刘春如领着乡兵扑到朱家湾,以闪电般的速度围住陶明桂的家,堵住前、后门。

此时,天刚刚破亮。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汤丙奎那嘶哑的喊叫声,“明桂老倌呃!开门!快开门!”

“汤保长!这么早喊门,有么子事?”陶明桂一边开门一边问。

“你装甚么糊涂?”门栓刚被陶明桂抽出,门就“嗵”地一声被踢开.陶明桂退不急,被门碰到脸上。他还冒来得急摸摸被碰痛的脸,刘春如已经双手扠腰站在他面前。

“哦?刘乡队长,”陶明桂手摸着脸,哭丧着说,“咯早来朱家湾,有么子事惊动了你们?”

“你真要装糊涂不是?”刘春如厉声喝道,“你家德福伢子中了壮丁。”

“哎?”陶明桂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刘春如那张长着黑猪鬃般的络腮胡子的脸,“真的吗?”

“哦?还不晓得?”刘春如两眼逼着陶明桂问。

“不,不晓得。”陶明桂嘴唇哆嗦起来。

汤丙奎上前一步,对陶明桂说:“昨日上午在汤家祠堂摇签.你家德福中壮丁,还是上上签哩!怎么?德福昨日回来冒讲?”

“冒,冒。”陶明桂连连摇头。

“这个德福,也真是。中壮丁连爹也不告诉一声。”汤丙奎先埋怨德福两句.接着马上又问陶明桂,:他人咧?”

“不在家。”陶明桂答道。

“哎——?”汤丙奎和刘春如同时一惊。刘春如吼问陶明桂,“上哪里去啦?”

“德福昨天中饭后就出门,走时我冒在家.他上哪里去了,我,我也搞不清楚,得问问我堂客。”陶明桂提着心说完这些话,就要进屋去问堂客。

“你站住!”刘春如拦住陶明桂,“喊你堂客出来。”

刘春如话未落音,房门“吱哑”一声,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堂客出现在房门口.她一边扣着青粗布大襟衣上的扣子,嘴里冲出的问话像是问陶明桂.其实是问刘春如:“喊我出来有么子事?”

刘春如不好搭腔,因为陶明桂堂客又冒问他话。一旁的汤丙奎却说道:“明桂嫂子,你家德福伢子中了壮丁。今日刘乡队长领人是来接德福去乡上的……”

“还讲么子客套?”刘春如挥手打断汤丙奎的话,对着陶明桂堂客说,“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是来抓他的!抓壮丁嘛,就是抓!你快讲,你崽上哪里去啦?““上他外婆家了。“陶明桂堂客回答。

“哦?他也跑啦?”刘春如摸了摸胡子,默神了一下,扭头问汤丙奎,“陶德福不是还有个老弟吗?”

“是的!”汤丙奎连忙点头答应道,“叫陶庆福!”

“这就好办!德福跑了,就把庆福伢子抓走。”刘春如挥挥手就让身后的乡兵们去抓人。

陶明桂堂客突然插话说道:“德福、庆福是一路走的……”

“他娘的!”刘春如一听这话,顿时火了。手指着汤丙奎说,“汤保长!何式搞?三个壮丁一个晚上全跑了!看你何式交差!”

“……”汤丙奎额头上冒着汗,嘴里吱吱唔唔,答不上话来,待他那对青中呈蓝色的眼珠子转过两圈后,他走到陶明桂堂客跟前,问她,“你娘屋里在哪方?”

“浏阳东乡。”陶明桂堂客平静地回答。平静,是她脸上的表情。可她心里咧?这时正在嘣嘣地跳哩。她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娘家在浏阳县境内,是实。可是,不在东乡.东乡离这边远,她有意说成东乡,是想叫刘春如听到她的话后,死了到她娘家抓德福伢子的那条心。如果刘春如真要去浏阳东乡抓德福的话,那就上了她的大当。德福和庆福并冒朝浏阳东乡去,而是往长沙方向去的。德福是怎么想到要逃走的呢?她必里也蛮清楚。

先日上午,德福被天俭抓住胳膊拖出汤家祠堂后,天俭对德福说:“汤丙奎那家伙的心是黑的,你还冒看出来?你找他讲道理,能讲得清吗?你想求他?他是那么容易求的?去年你爹中壮丁,全是他汤丙奎玩的花样,害得你爹卖牛买壮丁。这回你中壮丁,就跟去年你爹中壮丁不一样啰。你找他讲理,求他开恩,都办不到!”

“那何式搞?”德福一下怔住,“难道真要去当壮丁?”

天俭默默神,说:“在于你自己。你愿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我死也不愿去的!”德福告诉天俭,“天俭哥,你打算何式搞?”

“两条腿长在我身上!”天俭瞥了德福一眼,道,“走,跑,都随我。”

“嗯。”德福默默神,说,“叫汤丙奎他们看不到我的背影子。”

两人说着,走着,走着,默神着,不知不觉走到柏树冲村外。天俭邀德福进村,德福急着回家,两人就分了手。德福刚走到柏树冲村前不远处的山坳处,庆福就从身后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德福:“哥哥,你打算怎么搞?”

“还能何式搞?跑!”德福停住脚步,回头对庆福说。

庆福道:“我就担心你胆子小,前几天,田月先和我,还有天俭哥、天勤哥,我们打过了商量。天勤哥有病躺在**和我们打的讲,他说出了一些主意。要是中壮丁怎么办。天勤哥讲,这回摇签,汤丙奎不好明目张胆地搞名堂,怕就怕万一中上。

“我问他,万一我哥中上,爹肯定不会让他去,又会卖牛的!天勤哥摇摇头说,卖牛买壮丁,这回恐怕不那么容易。能抓到人的话,汤丙奎他们决不会同意你们买壮丁的。听说县里下到嵩南乡的壮丁名额有三十个,各个保都分了三个,要是都来买壮丁,买谁呢?办法只一个,走!我当时默神,天勤哥讲得对,走!走远些。让汤丙奎他们找不到我们。

“如今,你真的中了,何式搞?从汤家祠堂回来,我又去找天勤哥,告诉他你和天俭哥都中壮丁的事。他说,还是前几天商量的主意,走!临出门时,天勤哥还交待说,如果德福要走,叫我也跟你一起走。我不解,他讲,防着他们抓不到你时再来抓我。哥,眼下火烧眉毛了,这回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不走,壮丁逃不脱的。还不如现在你我两人都离开家。

“……”德福听罢庆福的话,没吱声,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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