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子呃.”第三个债主说话很不客气,“你莫怪我大年三十日一早就在你家里讲丑话,你今日不还钱,我就在你家过年!”

“五伯母呃,”第四个债主是个后生,说话还懂礼貌,“我也晓得你家还不起钱。可我?实再冒法子过年,才来接钱的。”

“唉——,”娘看看债主们,长叹说,“实在是冒法子,还不起。家里要是有钱,也不会拖到年三十日。这样吧,家里有什么,你们看得上,作成钱拿走。”

债主们在屋里看了个遍,这个冷清清的家,除了几个人,还有甚么值钱的东西呢?冒人提出要东西,可又都坐着不起身。他们不起身,娘心里明白:不给钱,他们是不会出门的!

“蹬蹬蹬,”门口响起脚步声,债主们同时抬头,见是天勤挑水进门来,一齐围上去,讨帐要钱。天勤无奈,只好放下水桶,问债主们道:“能不能迟些日子?”

“迟些日子?不行!大年三十卖门神,不能再迟了!何况今日正好是大年三十。”一个债主说。一个债主说不行,那三个债主也都说不行!天勤默默神,干脆地对四人道:“借你们的钱,早该还的。只是眼下拿不出钱来,实再对不住你们。这样吧,家里还有一丘田,七分。按三十块大洋卖出去,你们中谁愿买,就坐下来……”

“你要卖田?”娘一惊,打断天勤的话问道。

“要还帐啊!”天勤说。

“可那是全家人的命啊?……”,娘一句话冒说完,就失声哭起来。

娘一哭,正在灶屋做早饭的翠兰和应花闻声出来了。她俩听说要卖田,也伤心地流出眼泪来。三个人一哭,天勤不知所措。

四个债主咧?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屋里哭甚么?死了人不是?”随着两句恶声恶气的问话,送进屋之后,刘春如已经两腿杈开,两手撑腰,吹胡子、瞪眼睛,站在了大门口。刘春如的身后,露出刘金伢、曹二白和两个乡兵的脸。

天勤回头狠狠地瞪了刘春如一眼,冒吭声,挑起水桶进灶屋去了。翠兰和应花跟着天勤进了灶屋。娘咧?她没和刘春如搭话,也冒抬头,背转脸去抹眼泪。

那四个债主见到刘春如登门,纷纷向门两边退去。他们虽然冒听刘春如说登门有么子事情,心里猜也能猜个不离十。但,他们中的一个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刘春如说:“呵?乡队长,有甚么事情啦?”

“跟你们一样,”答这话么不是刘春如,是娘,“接帐的!”

“哦?”四个债主同时一惊,“乡队长接么子帐?”

“接人帐?”娘大声地对帐主们说,“我家天俭……”

“少哆嗦!”刘春如挥手一声吼,打断娘的话。

刘春如他们进了门,自己动手搬椅子坐下来。四个债主咧?趁刘春如他们搬椅子的工夫,一个个轻步走到门口,溜出门去了。

“天俭伢子回来冒?”刘春如斜眼盯着娘的脸,问。

“没!”娘摇摇头。

“嗯,”刘春如破天荒——头一回压低嗓门,对娘说:“天俭伢子回来也罢,没回来也罢。今日,他无论如何也得跟我们走!明天大年初一日,送他上队伍去!”

“天俭没回家,”娘说,“我都告诉你了。”

“去找找嘛。”刘春如道:“叫化子都有个三十夜,他怎不能不回家过年?”

“他不回家过年,”娘接住刘春如的话茬说,“我也冒办法。”

“冒办法?办法有的是!”刘春如猛一下抬高嗓门,对娘说:“田五婆婆呃,今日实话告诉你!天俭伢子不回来,我就在你家过年!明日一早,他要是还不回来,我们就抓天勤伢子送队伍……”

“不用抓,我现在就跟你们走!”刘春如的话未完,天勤从灶屋里出来了,气愤地说道,“等我穿上国民党的黄皮,拿到枪后,就回来找你算帐!”

“找我算帐?”刘春如一惊,“算么子帐?”

“你还不清楚吗?”天勤一本正经地告诉刘春如,“你们抓我哥哥的壮丁,在我家吃了多少鸡和鸭,讨走了多少份草鞋钱?你不和我把帐算清,我用枪打你!”

“呸!”刘春如如同被狗咬住屁股似地从椅子上蹦起身,破口大骂天勤道:“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找我算这些烂帐……”

“何式不能算”?天勤反问刘春如。

“你娘的!”刘春如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扬着手枪对天勤吼道:“我现在就一枪嘣了你!”

“嘣吧!”天勤一个大步走到刘春如跟前,鼻子一哼,“姓刘的,我就让你嘣!嘣了我,壮丁的差也消啦。”

“哼!”出于天勤的意料之外,刘春如听罢天勤有意挑起他发火的话之后,不仅冒发火,反倒把左轮收起来。手朝刘金伢子和曹二白一挥,命令道:“先把人捆起来!”

刘金伢和曹二白扭住天勤,七手八脚地一捆,把天勤按到椅子上坐好。娘哭喊着扑倒在天勤的身上,翠兰和应花也闻声从灶屋里跑出来,见此情景,也哭起来。顿时,屋里哭声连天。天勤对她们道:“不要哭,哭也冒用!”

“天勤,”娘哭诉说“你的命好苦呵……”

“哼!”曹二白在一旁饥讽地冷笑道,“早晓得心痛这个崽,就该把那个崽找回来!”

曹二白话提醒天勤,他对翠兰道:“翠姐,去!把哥找回来。”

“……”翠兰听罢天勤的话,不解。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两眼直盯着天勤,似乎在问:“到哪去找你哥?”

“翠姐,你去呀!”天勤催翠兰说,“你去月先家,找月先,他会告诉你,哥在哪里。”

翠兰明白了,转身就要出门。刘金伢跑到翠兰前边,拦住翠兰,不让她出去。他的眼睛瞪着天勤,嘴里恶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田天勤,你少来花招!”

“谁来花招?”天勤反问刘金伢,“我让他去找我哥!”

“找你哥?哼!”刘金伢鼻子一哼,得意地对天勤说,“恐怕是叫她去找裘四吧?”

“找裘四?”刘春如的眼睛象两条毒蛇一样地盯着天勤的眼睛,说:“告诉你,今日裘四也救不了你的命!”

“这叫我们何式搞?”翠兰回转身,给天勤帮腔,说道,“出去找人,你们不让。这里捆住人,你们又不放人。横竖都由了你们?”

刘春如和刘金伢谁也冒回答翠兰的问话。翠兰马上嚷着要刘春如放开天勤。刘春如不理,对两个乡兵道:“到门外去看着,外边的人,除田天俭外,谁也不让进来,屋里的人谁也不准出门。今日,我们就在这里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