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有个帅大柱,是他哥哥.”汤丙奎连连点着头,“他家就只有他们两兄弟,爹娘早年过世.”

“好!正好是二丁抽一.”刘春如对帅二柱中签十分满意.

帅二柱像失了魂似的,哭着跑走了.有几个人跟着喊着追上去,想趁机溜走……“回来!回来!”刘春如大声吼叫起来.那几个人无可奈何地回来了.

第一个签筒抽完了,换上了第二个签筒.当这个签筒来到第二排第一个叫陶明桂的人跟前,这个四十挂零的庄稼汉伸手就摸出一支签来,签还没出筒时,他嘴里还在默默地念叨:“我就不信,我这四十岁的人还能当壮丁!”他心里的话还没完,就听到保丁喊:“中签!中签!”

“中签?”站在两丈开外的田天勤听到保丁连声呐喊,心里不由地一怔,“头一个签筒有一支中签,抽到一半时才抽出来.第二个签筒才抽出第一支,中签就出来了!明桂叔的手气会这么差?……”

“天勤,”身旁的田月先打断他的思绪,小声地说,“这里边会不会有名堂?”

“我也有点怀疑!”天勤凑到田月先耳边轻声说,“走,上前去看看.”

两人正要上前去,前边传来汤丙奎的声音:“好哇!两支中签都已出来,剩下的都是白签,不要继续往下抽了!”

“慢点!”天勤放开嗓门,提议说,“签还是抽完的好!”

“对!”田月先也跟着附和道,“不往下抽,就显得不公平!”

“就你们事多!真是两条搅屎棍!”刘春如暴跳起来,“甚么公平不公平,莫Lang费时间!”

“你们抽得是白签,别人抽中签.”讲这话的是汤丙奎,“下回抽壮丁,不用抽签了,送你们两个去就是,这就公平了!”

“剩下的都是白签,还抽干甚么?”那些还冒抽签的人中,有些人也不耐烦了,指责地说,“难道还希望我们也抽出中签来?”

“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痛!”也有人附和道.

“哎!我们不是这意思……”田月先想不出词来回答,急得满脸通红.

天勤看到眼前的场合,赶忙拉了拉田月先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哼哼,”汤丙奎冷笑两声,见局势在控制之中,这才安下心来,面对陶明桂喊道:“明桂老倌呃,还发甚么呆?你抽了中签!”

“啊——?”陶明桂大吃一惊,当他确确实实看到签上的“中”字后,眼睛直了.脑壳里“嗡”地一声响,身上的骨头好似散了架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地嚎哭起来.

“我的天哪!”哭声在祠堂外回荡起来.

两支中签都出来了.还冒抽签的人直到这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保丁捧着签筒走了,周围的人都散去了.空荡荡的祠堂外,只有陶明桂一人还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刘春如和汤丙奎走了过来,汤丙奎道:“陶明桂,你还哭甚么?还不回家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要动身了.”

“动身?动么子身?”陶明桂猛地清醒过来,很干脆地说:“当壮丁?我不去!”

“你不去?”刘春如狠狠地瞪着陶明桂,“由你啦?”

“反正我不去,”陶明桂手背一抹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去?我要你的命!”刘春如吼道.

“……”陶明桂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似乎什么也不管了,白了刘春如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刘春如不乐意挨陶明桂的白眼,抬腿就追陶明桂,要和他算账,没想到他的胳膊被汤丙奎抓住,汤丙奎笑笑说:“乡队长!你跟他计较甚么?走,上我家喝酒去!”

“哼!”刘春如依了汤两奎,但仍不甘心,往地上重重地吐了把唾沫,眼盯着陶明桂的背影,格嘣道,“便宜了那杂种!”

刘春如来到汤丙奎的家.汤丙奎的家在一个地名叫野鸡冲的山塘尾上,村子不大,住着五六户人家,全姓汤,都是汤丙奎的本家.刘春如随着汤丙奎朝村子最东头那五间瓦屋走去.汤丙奎刚上阶基,正要跨进堂屋大门,没料到一头撞在一个灰白胡子的老倌子身上.老倌子头裹旧萝卜头巾,身穿粗青布衣裤,腰间还围了条打了补丁的黑围裙.汤丙奎抬头一看,老倌子的两道眼光像两把锥子扎到了他的身上,赶紧低下头,心里暗暗地叫苦道:“糟糕!要挨骂了!”

可是,使汤丙奎感到奇怪的是,耳边没听到骂声,倒是眼前身影一晃,老倌子转身又进去了.

“唉!谢天谢地,”汤丙奎抬起头,暗暗地吐出一口凉气.

“哦?你不敢进门?”刘春如打趣地问,“门神拦住你了?”

“哪有甚么门神?那是我爹!”汤丙奎告诉刘春如.

两人进了门,来到堂屋,刚刚坐定,刘春如便问汤丙奎:“是不是你爹看见我进了门,躲起来了?”

“怎么会?”刘春如的话提醒了汤丙奎,汤丙奎很快就明白他爹转身进去的原因.他赶紧打断刘春如的话,换出副笑脸,对刘春如说,“乡队长,你莫讲笑话啰.”

这时,一个三十的堂客从后门走进堂屋,她面颊平静,眼鼻细小,唯有嘴巴是触目的,宽且嘴唇厚.她身穿仕蓝布上衣,青布裤子,头顶一条蓝底起白花的头巾,衣袖挽得高高的,右手抓着个潲瓢,左手提了个潲桶,举止落落大方.刘春如一眼看见汤丙奎的堂客,脸上的横肉马上就松驰下来.笑眯眯地说道:“嗬嗬!丙嫂子呃!老弟我今日赶吃的来啰!”

“嚯?”汤丙奎的堂客爽朗地道,“赶吃?我正在给猪喂潲哩”

“胡扯!”汤丙奎狠狠地瞪了他堂客一眼,“讲话冒大冒细!”

“谁冒大冒细?”汤丙奎堂客反问汤丙奎,“你比我大二岁,可我冒和你打讲!我是和乡队长打讲哩!他不是比我小吗?”

“对!对!对!我比你小,小三四岁哩!”刘春如没生气,反倒乐了起来.

汤丙奎一本正经地对堂客说道:“莫胡扯,捡场搞饭吃吧.”

“算了,莫拿吃饭做挡箭牌,”汤丙奎堂客说,“干脆叫我烫酒烧菜就是.”

“你都猜到了,还要我明讲做甚么?”汤丙奎脸上泛起了咪笑.

汤丙奎堂客眼一瞟汤丙奎,接住他的话茬道:“你冒明讲,可有人明讲了.”

“我晓得你是在讲我,”刘春如嘿嘿地笑道,“我一进门就讲赶吃的来了.可是,丙嫂子,你都把我比做猪骂啰!”

“哎!”汤丙奎堂客还想再笑刘春如几句,汤丙奎岔开话头,不让她再说下去,“快去吧,我今日邀乡队长到家来,是要谈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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