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压抑的可怕

曲衡之脸色白了青,青了白。

任凌翼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而他此举无疑将他拉到了同一条船上,他向来不参与三派之争,此一番若是引起皇上疑心,当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任凌风轻嗤一笑道:“五弟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欢喜?说出来要惹人笑话了。”

一句话落,沉凝的气氛突然消融,众人一阵哄笑,就连任凌天也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给来解释解释,什么是欢喜?”

任凌翼眨了眨眼睛道:“儿臣欢喜父皇,欢喜母后,欢喜三哥,自然也欢喜晚妹妹!”

任凌天大笑道:“混账东西,还不滚下去。”

任凌翼笑嘻嘻道:“那么父皇,儿臣可否带着晚姐姐出去放蜻蜓?”

任凌天道:“院史若是愿意,便答应你。”任凌翼立刻眼睛亮闪闪的望着曲向晚,曲向晚只觉冷汗直流,亏他还能笑的出来,战战兢兢道:“皇上,臣女手腕有伤,还如何放蜻蜓,殿下还是饶过臣女吧。”

任凌翼眸光毫不掩饰的暗了下去,曲向晚心头针刺一般痛了一下,却知她将将与死神擦肩而过,万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这一个小风波消弭,任凌翼转身走了出去,曲向晚坐在软垫上,望着那木制的小蜻蜓微微发怔,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道:“翁主请……”

曲向晚抬睫,眸光蓦地一沉。

油面粉头却故作潇洒的柳不实正笑得恭谨立在厅中,竟然径直邀请她与他同组,当真无耻!

然他既然开口相邀,她若是不接受,便是不给柳家颜面,委实为难!

“翁主请。”柳不实面带微笑重复。

曲向晚只觉那张脸无比的恶心,然众目睽睽之下,终忍着胃中翻腾起身道:“小女怕是会坠了世子的后腿。”

柳不实笑道:“能与翁主比才艺,实已是荣幸之至

。”

曲向晚眼底滑过一丝冷芒淡淡道:“回皇上,臣女自幼随师学习医术,琴棋书画歌舞样样不通,怕是污了圣眼。”

任凌天笑答:“既然柳不实邀请了,你便随意展示些便可,不必当真。”

曲向晚此时却真真的感激任凌天的宽容的,恭敬道:“谢皇上。”

她幼时住在九华山,师父会带着她去采草药,每每这时,师父一边采药一边将诗词编了曲教她唱出来,彼时她最爱的便是张若虚那首《春江花月夜》,曲儿婉转动听,也极适合她的割喉,想到此,她眼睛清亮缓缓清唱起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歌喉清澈如夏夜清溪照月,嗓音诚挚片片冰心,感情质朴如风中青淼的草香,眸光清亮,好似回到了过往经年,那时月桂满山,她牵着师父的手,问他亲情为何物……

那时,恍然一过,已是前世今生。

任凌风靠在椅背上,一双眸子乍暖还寒,却深深浅浅落在她的脸上,望着她眉梢时而飞扬若风中琼花,时而松懒若月下溪月,时而凝愁如秋叶微霜,时而坦然好似飞花似梦。

那一双眼睛,清凌凌若月下高泉,深幽幽似古井深渊,明亮亮若雨后初晴,轻柔柔如风中柳絮。

那眉眼间,便如含了百转岁月,千回悲欢。

幽凉的心,便似被一只纤纤素手,轻捻慢挑,渐成春江花一曲,让他蓦地怔在原地。

柳不实剑走去风,附和着曲向晚的曲竟然舞起剑来,曲向晚若非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怕是难以继续。

“斜月沈沈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殿外,陪侍的小太监神色恭谨的望着身侧的男子,小心翼翼道:“云王,皇上就在殿内,奴才去给您通传一声。”

墨华轻轻一笑道:“皇上正在兴头上,不必通传了

。”

小太监望着那人笑颜,便觉失了魂魄,久久反应过来道:“是!”却见那人已然远去,月下清辉流泻处,唯留白衣照影来……

一曲终了,变故突生!

柳不实剑势失控,陡然向曲向晚刺来!

众人尚在歌声中回味,未及回神,剑已去老。

任凌风掌中杯盏“砰”的碎裂,一枚碎片已然弹射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柳不实的剑生生的给弹开三分,险险的自曲向晚面前一寸处穿过。

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所有人陡然止了呼吸,曲向晚只觉剑上寒气,刺的她面上伤口火辣辣的疼。

一片轻纱飘然而落,若一片不受力的白花。

柳不实手中的剑“啪”的一声掉落地上,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翁主,我,我不是有意……”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薄薄轻纱之下,原以为是惊世绝艳,却不想是如此可怖疤痕,若利剑之下生生裂开的玉石!

曲家五小姐竟,竟毁容了!!!!

任凌风蓦地一怔。

任凌天脸色一沉道:“怎么回事!?柳不实,你当着朕的面要把亲封的翁主给杀了吗!?”

柳不实慌忙磕头确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如刀一般,生生扎在曲向晚面上的伤口之上,让她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突然的,就明白了柳不实的意图……

他以为女子重视容颜胜过一切,以为这是她百般隐藏的秘密,殊不知,她根本不屑!

曲向晚俯身捡起那面纱,轻轻一笑道:“皇上,臣女献丑了。”

任凌天微微一怔,他上一次见到她面上尚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坏了容貌

。况女子重视容貌如生命,她竟然不恼不怒还能笑的出来?“你手上有伤,难为你了,下去休息吧。”任凌天深吸了口气道。

曲向晚道:“谢皇上。”

说罢转身,好似察觉不到殿中讽刺嘲弄幸灾乐祸的目光般缓缓走了下去。

碧菊早已红了眼眶,闷闷的不敢出声,曲向晚淡淡道:“先回府吧。”

碧菊梗咽一声,算是应了。

气抑脸白妙。曲向晚走了两步又道:“时辰尚早,先去云意殿吧。”

碧菊眼泪吧嗒一声掉落下来道:“小姐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奴婢不会笑话您的。”

曲向晚好笑道:“哭什么?”

碧菊抹眼泪道:“柳不实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揍扁他!”

曲向晚笑道:“好,只是别鼻青脸肿的来见我。”

*

夜幕下云意殿燃了盏盏新灯,夜色华光中,隐约能听到诵读声伴着虫鸣夜风缓缓传来,远处小楼轩窗,烛影摇曳,近处丛丛夜来香,暗香清逸。

曲向晚走至吹雪堂,静谧无声,夜风撩起湘妃细竹青帘,帘动竹响,曲向晚在一侧燃了灯烛道:“筵席没吃好,饿了,碧菊你去端些点心来。”

碧菊乖巧的应了。

曲向晚指尖拂过排排金丝楠木书架,夜风透过四面临风长窗吹起她的裙角,蓦地便觉着,这夜风有了潮气。

她围着书架不厌其烦的走着,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皎洁的月色,索性熄了灯,在书架处坐了下来。

这般静默下来,方觉夜色月华弥漫了淡淡的愁丝,却不知是这夜色当真愁绪百转,还是她的心并未如表现的那般可以无视一切凉薄,笑出来。

是,笑不出来

她并非坚强的不知疼痛,她只是想寻个无人的角落,将这份软弱掩埋。

师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晚晚,你是女儿,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肆意人生。

师父……

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肆意哭笑,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人……

曲向晚突然睁大眼睛。

夜色华光下,她竟然瞧到了一道极美的黑影,曲向晚大气不敢出,只觉那道黑影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最后出现在她身侧……

一只极美的手伸落在她眼前,那指尖拨开云月,空余莲香清韵,浮动墨夜华彩。

“地上凉。”疏疏雅雅三个字,不知怎的,突然让曲向晚泪满盈眶,这一刻,心怯怯的,竟不敢去触他的手,她怕她的软弱会自指尖传到他心里,那样他便会也如世人一般嘲笑她。

“晚晚好灵的鼻子,知道本王准备了美酒点心,便过来蹭饭么?”那“地上凉”三个字恍如镜花水月,一疏忽间,便将她拉回现实云王!!!

*

生活很巧妙,它总在你意料之外给你惊喜,此番曲向晚觉着,她倒是惊了惊,却委实喜不起来。墨华君,真真是无处不在……

他收了手,转身走开,曲向晚倚着书架,探头向他望去。

此时清月吐辉,风露缠绵,临窗望去,湖似墨玉,莲似白雪,风来带香,墨华,立于轻紫如雾的临风珠帘前,若踏月谪仙,竟让曲向晚蓦地想起那句“庄周晓梦迷蝴蝶的典”故来。《庄子.齐物论》中庄生梦蝶,醒来后不辨已蝶。此时此刻,曲向晚竟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了。

“晚晚若是再这般望着本王,本王便忍不住的多想了。”他回眸浅浅一笑,让曲向晚瞬间神智清明!

这哪里是梦?分明是噩梦!

曲向晚肃了肃容颜道:“云王惯喜欢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人身后么?需知这月黑风高的,万一小女一个眼神不好,将您误认成了鬼,可是要吓死人的

!”

墨华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唐突了。”

曲向晚心道他难得说出歉然的话来,此一番,当真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

他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曲向晚犹疑了片刻,这才小步矜持的噌了过去,这才瞧见那楠木小桌上摆了四道小点心,一兰花白底的酒壶,却只有一个酒蛊,里面已添了些酒。

曲向晚略有些尴尬,看这形容,显然他一早便在这里的,倒是她扰了人家对月抒怀,没得让这三影又多了一影,如此,便生了几分心虚,讪讪笑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云王您,好雅兴……呵呵……”

他抬了唇角道:“唔,晚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本王身后,本王险些将晚晚误认作鬼,哪里还有什么雅兴?”

曲向晚嘴角一抽,她就知他得理不饶人!

“云王德厚似海,臣女莫说不是鬼,就算是凶神恶煞,一遇云王您,臣女定会凶煞褪尽,立地成佛了。”

他笑道:“晚晚这么一说,倒让本王生出些人鬼殊途的感慨来。”

曲向晚:“……”曲向晚此时方觉,与人斗其乐无穷,与云王斗其泪无穷!

*

人最怕的便是忘形,一旦忘形,便会忘了本性。

曲向晚未曾忘形,但是忘了本性。

她本性良善,脾气小火。

与云王一斗,便有些上火,斗又斗不过,便只好借酒消愁,却忘记了她手腕有伤,是以抓酒壶时很心痛,抓起酒壶时便肉痛了。

肉痛时最怕没忍住,曲向晚猝不及防之下,便一哆嗦,这一壶上好的白帝雪碎的很是逍魂

墨华瞥了她一眼,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曲向晚身子一颤,险些痛出眼泪来。

墨华道:“不必可惜那一壶价值千金的白帝醉,本王心疼便够了,若是掉泪大可不必。”

曲向晚吸了口气凉气道:“云王,您抓到我的伤口了……”

他唇角的笑蓦地柔和的如三月小雨,却故作恍然道:“晚晚原是有伤的,自然喝不得酒,这白帝醉摔得甚好。”

曲向晚吸气道:“您若是大发慈悲松开我就更好了……这么抓着怪疼的。”

他道:“该换药了。”

曲向晚很想说,其实太医院那个院首老头子,包扎的挺好的,若是就这么拆开了,她委实觉着有些对他不住。

然视线一落在墨华君面上,曲向晚这话便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实在是墨华君其人……手太快了!!!

她这厢还在思虑,他那厢已然拆线完毕,云王不去太医院打下手,真是十分可惜!

彼时,月华流泻,墨华沐浴在月华下,很是好看。

曲向晚禁不住道:“能得云王亲手包扎伤口,小女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他笑道:“幸好,伤的不是脖颈,否则,晚晚岂不是与本王痛到一处了。”

曲向晚听他旧事重提,心中微虚,讪讪一笑道:“幸好,幸好。”13acv。

他唇角微微抬,下手的力度便不由的轻了许多。

曲向晚微微垂着眼睫,只觉他微凉的指通过手臂缓缓传到心里,便有了淡淡的暖,虽淡,却挥之不去。

“云王……”曲向晚觉着唤他的封号,很怪

他指尖一顿,抬睫看她。

曲向晚望着他碎雪琉璃般的瞳眸,只觉繁华美景风中过,心便多了丝别样的情绪,脸颊一烧,尴尬的别开眼睛道“有没有人说其实你更适合你的名字?”

墨华:“……”

*

回去时碧菊道:“小姐,您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些?”曲向晚道:“我的脸色一直不好么?”碧菊笑嘻嘻道:“小姐的脸色一直很好,可是心情却将将好呢。”

曲向晚心想:一见墨华君,伤感便不再是伤感,心酸也不再是心酸,上火也不再是上火了……好在,她还是原本的她。

连着几日下雨,带着房间也湿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原本还不觉着,此时湿潮之下,只觉满心烦乱。

曲向晚坐起身道:“碧菊,将这香料灭了。”

碧菊推门进来道:“小姐这么快便醒了,才睡了半盏茶的功夫呢。”

曲向晚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明明是晌午,却阴霾的似暮晚,翻身下榻道:“这几日事诸事繁多将这个熏肌香忘记了,这是哪里来的?”

碧菊道:“说是宫中的沈鄂妃与夫人交好,赏下来的,夫人各个院子皆分了一些,小姐这里也有呢。”

曲向晚冷笑道:“大夫人倒是将一碗水端的很平。”

碧菊道:“奴婢细细看过了,却是熏肌香不假,很是名贵呢。”

曲向晚顿了顿道:“外面的雨小了些,你陪我出去走走。”

碧菊应了一声,曲向晚蓦地想起任凌翼送她的那个木蜻蜓,便道:“碧菊,那个木蜻蜓呢?”

碧菊捧了斗篷和雨具走进来奇怪道:“木蜻蜓?奴婢不曾见过什么木蜻蜓呀。”

曲向晚心道莫不是丢了,然细细去想,脑海里却没有丝毫印象,犹记得离开皇宫时还是带在身上的,而后便去了云意殿,连着几日不曾出屋,即便是丢也只有这三个地方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极为珍惜木蜻蜓的,这么丢了,心里未免有些发堵。

碧菊小声道:“小姐,那木蜻蜓很重要么?”

曲向晚给了碧菊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那不是木蜻蜓,那是温暖。”

碧菊觉着,她家小姐的想法,其实也是很诡异的。

“小姐如今是翁主,又是院史,按照惯例,小姐需日日去太医院走走呢。”碧菊为曲向晚披了件弹花暗纹披风,又撑开撒花油伞道:“原本负责医治云王身子的,是太医院唤作白青的医官,除去小姐,他会每月定时为云王诊治,小姐恰好询问云王的病情呢。”

曲向晚凝眉道:“他定时为云王诊治?可有效果?”

碧菊道:“能有什么效果,小姐都束手无策,这世上还能有几人是有策的?”

曲向顿了顿道:“去太医院走走吧。”

自上次众人得知曲向晚毁容一事,众人再看曲向晚的眼神变有些奇怪,曲向晚索性摘了轻纱,任由他们瞧个够。

院首顾长之叹息道:“这下手的人委实太狠了,这是一张脸,又不是一块石头!”

曲向晚干笑道:“呵呵……不巧的是那下手的人正是我……呃,一不小心,下手狠了些。”院首瞪大眼睛,无语了许久。

曲向晚道翻了翻药典道:“我想看看云王的病历,不知是否方便?”

顾长之一怔,却还是转身拿出一份描金记事册来不无感叹道:“云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们想尽了法子,却总不见起色。白青是个固执的,皇上便准了他为云王探诊,但想来也不会有效。上一次云王昏厥,听闻翁主抹了云王的脖子,可是为了救云王。”

曲向晚尴尬一笑道:“正是。”

顾长之奇异道:“徐老的医术颇有名医华佗的风范,只是老臣百思不得其解,翁主是如何救下的云王?”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浓痰堵塞了呼吸,方致使闭气昏厥,她不过险中求安,将那脓血放了出来,自然,这也是她心虚的主要原因那脓血是她亲口吸出来的

顾长之伸长耳朵等待曲向晚讲解,便听她道:“还是不说了吧。”

顾长之:“……”

曲向晚拿过云王病历,厚厚的一本,是白青每次给他探诊后的详细记录,令曲向晚心惊的是,白青的每一次探诊后,云王的病情都好似加重了一些。

心底闪过一个念头,让她顿时心惊,不敢再想,只道:“皇上常来太医院么?”

顾长之收了病历道:“皇上关心云王病情,时常来查看云王病历,太医为宫外大臣极其家眷探病多是不做记录的,云王则是个特例。”

曲向晚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

正说着,走进来一个面目削瘦的男子,一见曲向晚眼睛一闪道:“微臣叩见院史大人。”

曲向晚一怔,顾长之道:“这个便是白青。”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白大人请起,我初来乍到,日后还需多多仰仗诸位大人帮助才是。”

白青道:“大人医术盖世,微臣不添乱便不错了。”曲向晚笑道:“方查看了云王的病历,发现大人用药很是精细,云王身子明着瞧来是差了,然在我看来却是日渐好转的,大人若能医治好云王,皇上必定龙颜大悦,厚加赏赐呢。”

那白青脸色变了变道:“多谢大人称赞,下官将不竭余力,使云王尽快痊愈。”

*

碧菊扶着曲向晚走过长长的甬道,疑惑道:“小姐,那个白青似乎有些奇怪。”

曲向晚沉吟道:“是妖是鬼,总会露出原形

。”

碧菊笑道:“小姐还是关心云王的呢,否则也不会下雨天专门往太医院跑了。”

曲向晚道:“他若出了事,对我有害无利。”

正说着却见一乘小轿缓缓行来,来往的丫鬟无不避到两侧,曲向晚与碧菊对视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让开。

那轿子经过曲向晚时,轿帘好似被风吹起一角,曲向晚凝眼望去时,却见那轿帘依然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碧菊拉住一个过往的小丫头道:“哎,这轿子里是谁?”

那小丫头一见曲向晚,慌忙行礼,神色微微慌张道:“奴婢也不知,请翁主恕罪。”

曲向晚摆了摆手道:“罢了,下去吧。”

那小丫头不敢看曲向晚被毁的脸,立刻退了下去,转身时,却见一众人簇拥着太子走来,曲向晚只道冤家路窄,礼数周全的福了福身。

那跟着太子的少女想来是个被宠坏的公主,看到曲向晚毫不掩饰声音道:“咦?这不是父皇新封的丑八怪翁主么?三哥,她以前样貌好时追着你跑,现在容貌毁了便不敢追着你了呢。”

任凌风视线扫过曲向晚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眼底滑过一丝惋惜,微微蹙眉道:“玉宛,莫要胡说。”

玉宛不满道:“我哪里胡说了,明明就是丑,日后谁还愿意要她?这副形容,谁若是娶了她才当真是瞎了眼睛呢!“

玉宛这么一说,任凌风反倒不好再与曲向晚说话便道:“母后还在等着我们,走吧。”

曲向晚低垂着眼睫,面上没有丝毫情绪,直到任凌风远去,碧菊方道:“那个公主太讨厌了,小姐为何不反驳呀?”

曲向晚淡淡道:“反驳?她说的可不就是现实。”碧菊眼圈一红:“小姐,是奴婢对不起您……”

曲向晚头疼道:“再哭便将你丢在这皇宫里。”碧菊立时不哭了。

*

相府后花园

“啪”的一声,曲月柔身侧的小丫头秋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半面脸颊立时红肿起来,秋叶捂着脸委屈道:“小姐……”

“闭嘴!”曲月柔冷冷呵斥,不解气的又踢了秋叶一脚。

身侧柳不实不怀好意道:“月柔妹妹何必拿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出气?”曲月柔冷笑:“水灵灵?”说着抬起护甲,秋叶脸上便多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红血印,痛的秋叶直掉眼泪。

柳不实嘿嘿一笑道:“如今全帝都城都知道了那个小践人容颜被毁,月柔妹妹怎的还不满意?”

曲月柔冷笑:“容颜被毁有什么用!?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柳不实眼底滑过一丝阴冷的寒芒:“上一次没将她堵住,让她逃了去,这一次本世子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还那么好运!”

曲月柔冷笑道:“世子可有妙策?”柳不实冷冷一笑道:“苏琦北回来了!”

曲月柔一怔,旋即蓦地冷笑起来:“你是说……”

柳不实阴寒的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雨歇了一阵子,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点砸落绿叶从花,枝叶摇曳间,两道身影自秘密的花叶间走出。

曲向晚脸色幽寒的望着远去的身影。

碧菊脸色土白,气急道:“简直太可恨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欲要陷害小姐,真真是该杀!”

曲向晚冷着脸面,唇角轻溢出一个“哼”字道:“苏琦北是谁?”提起这个名字,碧菊小脸又白了白道:“小姐,那是个恶魔。”

曲向晚道:“如何个恶魔法?”

碧菊凝了凝眉道:“他是个杀人狂魔,每至月圆之夜,狂性大发,一定要杀人方能度过。”

曲向晚微微蹙眉

碧菊又道:“他原本是宫中禁卫首领,后来不知为何神志不清了,皇上见他杀人如麻,特意将他送到灵隐寺休养,不知为何如今又回来了,莫不是恢复了清醒?”

曲向晚心头微沉,苏琦北与她有何干系?

碧菊紧张道:“小姐,你需小心,怕是有人暗中使计让你去为他治病,奴婢听说太医院已经死了数位太医,皆是以前被他所杀!”

曲向晚冷冷道:“是祸躲不过,只能兵来将挡了!”

她心中疑窦丛生,既然这个人是个杀人狂魔,为什么任凌天还要留着这个人?当真是因为情谊深厚么?

哼!皇上与任凌天的情谊也深厚的紧,却屡屡暗中迫/害,这个人身上怕是握着了不得的东西或机密,否则以任凌天之心狠手辣,岂会留他到现在!?

她唇角滑过一抹森寒的冷笑,柳不实看来留不得了!

*

天一明,朱令行便领着圣旨来了,曲向晚笑道:“公公一早便来传旨意,委实辛苦。”

朱令行笑道:“奴才来为翁主传令,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辛苦呢。”

曲向晚笑道:“这个时辰,公公许是连早膳还没用过吧,眼看着时辰还早,公公不妨与我一道用了膳,也好同行入宫。”

朱令行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翁主一起用膳,您可折煞老奴了。”

曲向晚笑道:“朱公公劳苦功高,连朝侍奉三帝,能与朱公公一起用膳,才是小女的荣幸了。”

朱令行虽在宫中备受尊崇,然世人眼里对阉人总归是瞧不起的,阳奉阴违者居多,他原本听惯了奉承,也受到了诸多常人难及的礼敬,唯有与这些贵人们同桌用膳确是头一遭,按照礼数,与翁主一起用膳也不算违背了什么,又觉着曲向晚丝毫没有翁主的架子,对他礼遇周全,便心生欢喜道:“如此,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了。”

翠玉轩打下手的人不多,曲向晚选人时着重选了厨子,那人手艺颇有些特色,只是朱令行在宫中何样的山珍海味不曾吃过,是以曲向晚也并未着重,正像阿翼所言,心意远比外在来的珍贵,想必到了朱令行这个位置,也是明白的

曲向晚亲自将莲子膳粥盛在汝窑葱绿绿花口碗中,朱令行慌忙接了,曲向晚状似无意笑道:“师父当年与我道,世上最难医治的不是病,而是人心,我幼时不解,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朱令行一怔。

曲向晚道:“想必公公也知道一些,我长于山野,与家中姐妹多有不合,是以发出这样的感慨。”

朱令行恭敬道:“世人不知翁主的珍贵,老奴瞧来,却比那些大家闺秀珍贵的紧呐,此次瘟疫,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皇上为此惆怅满腹,若非翁主出手,帝都城如今怕是遭殃了。”

曲向晚谦逊的笑道:“公公过奖了,能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女应做的。”

朱令行笑道:“翁主是个懂事的,人心向来难测,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斟破人心呐。”

曲向晚微微笑道:“世人皆笑我卑微丑陋,公公却从未流露出丝毫不屑,向晚铭记于心。”朱令行毫不掩饰惋惜道:“翁主花容玉貌,竟遭此大难,唉……”

曲向晚见话说到这个份上,适时开口道:“公公可知那苏琦北患的什么病?”朱令行道:“此事说来话长啊,那苏琦北原本是禁卫首领,一年前突发了奇病,月圆之时,狂性大发,杀了很多侍卫,到后来,不杀人便无法忍受,皇上念在他劳苦功高,一直不忍心将他捕入大牢,便派了太医前去医治,不料医官也未曾逃掉厄难,皇上无奈,将牢中死囚送到他那里供他杀戮,遍寻医者为其医治,却始终不得法。后来皇上请了灵隐寺悦静大师,将他带到了灵隐寺,此次回来,病症好似得到了许多控制,只是见不得红,皇上才让老奴来请翁主,或许能让他彻底痊愈。”

曲向晚道:“见不得红?”

朱令行郑重道:“翁主谨记,那苏琦北一旦见红便会狂性大发,是以翁主随身首饰衣衫都要选择更换色泽。”

曲向晚微微一笑道:“公公放心,我自有分寸。”

朱令行这才道:“如此,老奴去外面等翁主

。”说着起身退了出去。

曲向晚微微沉思,默了半响道:“碧菊,将我的药箱带上。”碧菊小声道:“小姐,这个朱公公倒是都说了实话,偏偏只有一句是重点,其它都是不打紧的。”曲向晚唇角微抬道:“意料之中,不过这句重点,却可以救我的性命,这份恩情,当记着。”

碧菊笑道:“小姐最是良善,所以才会被人欺负。”曲向晚笑的有些冷,良善!?这一次,良善去死吧!

*

换了素净的太医院院史正装,鬓发利落盘起,束以珠翠,长长的璎珞垂下,让她平添英气。

碧菊道:“小姐还是覆上面吧,奴婢瞧见那些人的眼神,心就像刀子在扎一样。”

曲向晚望着镜中毁去半边的容颜,长睫颤了颤,转而笑道:“依你,。”

一路前行,至了玉缘宫,这里距离皇宫正宫极偏,人迹罕至,花草荒芜,曲向晚下了马车,却见柳不实正立在马车外神色恭谨道:“翁主,我来扶你。”曲向晚冷笑一声道:“世子好不知礼,见到本翁主竟然以我自称?是置大懿的礼数于不顾么?”

柳不实脸色难看,僵了片刻方俯身道:“属下见过翁主。”

曲向晚冷笑,唤他一声世子原本是高抬了他,他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世子原本是亲王或者诸侯王嫡长子方能唤一声世子,只是至大懿,为给高官颜面,众人皆唤其子为世子,然这种称呼并不正式,换句话说给他脸唤他一声世子,不给脸的直呼他的名字他也得受着!

他这一声属下倒让曲向晚想起来了,他似乎在朝中领了公车司令的职位,与她这个院史俸禄不相上下,只是她封号兰慧翁主,却是与郡主一个阶别了,自然得行礼。

曲向晚将手腕拢在衣袖中,立时有小太监搬了脚凳过来,曲向晚经过柳不实时,蓦地闻到一缕淡淡的腥气,她微微一蹙眉,回头看柳不实,却见他垂着头神态极是恭谨,曲向晚唇角笑意寒凉道:“柳世子一起来吧。”

柳不实一怔道:“属下负责守卫此处巡宫,怕是不能陪同翁主一同前去

。”

曲向晚冷笑道:“柳世子是在怕什么?”柳不实脸色一变立刻道:“属下只是不能擅离职守。”曲向晚冷声一笑道:“那么世子便好生守在这里,本翁主若是有什么差池,你如何担待的起?”

柳不实眼底滑过阴寒,却恭谨道:“属下遵命。”

曲向晚顿了顿身子道:“碧菊,你不必跟进来了。”

碧菊虽忧心,却只曲向晚命令不可违抗,只好应了。

那小太监引着曲向晚行至殿门前道:“翁主,为保您周全,那人已用链子锁了起来,只要不出意外,大抵不会有事,您只管放心便是。”

曲向晚紧了紧手指淡淡一笑道:“劳烦小公公了,我一人进去便可,不必跟随。”

那小公公微微一怔,心道这翁主的胆儿好大,转而一想里面实在危险的紧,不进去自然是好的,立刻应了,将曲向晚送至门前。

曲向晚推门而入。

殿内漆黑一片,却出奇的干净,只是但凡带红的罗帐皆被换成了素白色,这般垂着有些骇人。

曲向晚掌了灯烛缓步而入,殿内空空,未置一物,空旷的风撩起两鬓的璎珞,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莫名的风中便多了一丝寒气,让曲向晚的身子有一刹那的寒凉。

曲向晚看到了殿中的人。

身着漆黑暗花绸衫,发丝凌乱四散,手足皆以儿臂粗的铁链束缚着……他静默着,没有丝毫气息溢出,好似已经是个死人。

曲向晚抬起手腕,腕臂处翡翠手镯与摇曳烛光下闪烁着迷离的色彩,她用力一扯,翡翠手串断裂,圆圆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开来,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

铁链突然动了动,呼啦啦的声响瞬间盖过翡翠弹地的声音。

曲向晚身子凝住,她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