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最后一支烟》番外
凛冽的海风迎面袭来，她的黑色长裙紧紧贴在身上，不远处的帆船缓缓与他们的船擦身而过。灿烂耀眼的阳光洒落在海平线上，泛起金色的光芒，刺眼夺目。海鸥时高时低的飞奔，满天的彩霞斑斓，布满整个天际。
余烟侧脸看着身旁不远处的他，长身而立在甲板上，黑色的墨镜挡住了他的视线，齐肩的长发随风飘扬。好像隔着一重山，就算如此近的看着他，都能够感受到这座山横在中间的距离，那么艰辛，遥不可及。
又一年了，每年到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一定是最低落的。若问他的人生里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只有这件事了。曾经不顾一切爱过的女子，希望可以随风而去，是他执着的留着她的骨灰，分成了四份，一年洒掉一份。
三年前的一份是在深圳的大海里随风漂洒，两年前的一份是在云南的上空散落，一年前的那份飞腾在西藏布达拉宫的上头，今天，是最后一份了……
这一份，比任何一份更要多一份不舍。他执着的留着她的点滴，提醒着自己，她存在的证明，却还是败给了执念，念着她的好，她的无奈，她给予的一切，掏空过的一切。
不知道人死后的灵魂能不能看得到他，如果可以看到的话，他想，他把余曼的骨灰分成了四份洒出去，让她奔向自己。让自己一步步的走出来，寻找一个解脱，是否，可以让两个人，两个不同时空，不同世界的人，都能没有羁绊，走得安宁？
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答案。包括他现在最亲密的爱人。
他的余光里看到了身边的小妻子，她的脸上有着他最熟悉也最牵挂的轮廓，每每到这一天里，他都会放纵自己的情绪与思想，尽情的思念着曾经的早已逝去的爱人。可是，面对她的时候，内心里面涌上来的，却是那么多，那么多，浓浓的抱歉。
走到今时今日，他已经失去得太多太多了，如今还能够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着，是她给予了他全部的勇气与决心。他的不舍，来自于自己最刻骨铭心的初恋，那份美好而单纯的爱情尽管已经随着恋人的逝去而流逝，却也因为她的逝去更加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身边的余烟是如此的爱他，浓烈的爱情像扑面而来的火焰，把他熊熊燃烧，热烈而温暖。现在的生活幸福甜蜜得他近乎失控到害怕，害怕幸福太过于短暂，害怕太多的未知，害怕余曼曾经的历史重演。
所以，他不想动，只想就这样静静的立在那里，在心里祭奠曾经的爱人。好以此让自己更珍惜现在，因为，只要有一丁点的拥有感存在，他都知道自己没有失去。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幕，那个年轻的余曼在雨中飞扬着淋湿的长发和郑鹏程踢着水玩耍，脸上的笑意那样的灿烂，那样的青春美好。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曾经书中的那些文字读起来是那么的枯燥无味，真正有了体会的，是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同身受。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迎着风，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余烟从他的身后搂住他的腰身，那僵硬的身躯透着孤寂与冰冷，那么的与世隔绝，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怀抱渐渐的给他传递着温暖，一丝丝，一点点的渗透，让他慢慢的放松下来，温暖起来。
“逸枫……”她的头贴在他的后背：“可以了吗？”
他没有回答，仿佛不确定，仿佛还在思考，她慢慢的上前，看着他的脸，轻轻的踮起脚，凑上自己冰冷的唇，印在他的侧脸上。
只是看着他，每一个器官，每一个轮廓与线条，都让她深情凝望。
程逸枫转过脸来，摘下了墨镜看着余烟，眼睛里面浓浓的悲伤尽显，那抹悲伤的瞳孔里面还在渴求着什么，挣扎着什么，不甘心，不情愿。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手背全部都冰冷如霜，她托着他的手抱起来：“逸枫，你要是舍不得，我们就回去吧。”
她抓紧他的手，拽拽他，准备带他离开，可是拽了几次他都是一动不动，她不懂，看着他，用眼神乞求一个答案。
他的脸上全是不舍啊，那么多的心痛，那么多的难受与挣扎，都呈现在他的脸上，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舍不得，又不跟她走。
她的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看着这个深爱着的男人，他有着世界上最美的侧脸，最深情的绝恋，最美的初恋，最幸福的……幸福？她茫然了。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任海风吹乱她的头发，侧过脸去，慢慢的走入了船舱。
房间里面有着一个暗紫色的琉璃盒子，外面的花纹是雕刻着的一朵朵蔷薇，那么盛世，那么奢华。她捧起了那个盒子，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会不小心磕到碰到了一般。
她抱在怀里，眼神是那样的温柔与怜惜，一如她刚刚拽起程逸枫的手时那般，深情而眷恋，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向来时的路。
她刚刚一出门，看到门口的程逸枫，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语。
他们对视的焦点里，有着彼此的身影在对方的瞳孔里，一小簇，一小簇。
他慢慢的接过她手中的盒子，一只手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和她慢慢的走出了船舱。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般才打开了那个盒子，双手都在颤抖，里面白色的粉末在海风里吹出来了不少，粘到了他的衣服上。又有不少粘到了他的脸上。
余烟转过脸去，眼泪滑落下来，看着那个身形矗立不倒的人。
他缓缓的伸出手，抓起了一把灰，迎着海风，慢慢放开了手……
“余烟……这是最后的了。”他的话那么的沧桑，那么的不舍。
她点头：“我知道，逸枫，她是自由的，你不为她快乐吗？”
“我害怕。”他凝视着远方，没有焦炬：“怕她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好，她的胆子一直小……”
她走过去：“这是你的借口。是你自己在害怕，逸枫，你的内心里面还是有一片空地吗？我走不进去？还是希子走不进去？”
“不。”他抗议：“我现在只有你跟儿子，我也只要你跟儿子。”
“我知道。”她微笑：“所以，我们要慢慢的走出来。我不会要求你忘了姐姐，我只要你慢慢的走出来，走出从前的伤痛，从前的回子。那些生活再也不会出现了，你也不会再生病了，你彻底的痊愈了。今后，从今天开始，”她恿敢的迎着他的眼睛，瞳孔里面泛着自信耀眼的光芒：“我们会过得更幸福，你，我，希子，我们都会在今生的生活里，只幸福，就这么幸福下去。别害怕，没有什么会伤害到你，更不会有人离你而去。那些离你而去的人，都不是最爱你的。包括姐姐，包括纪腾腾，只有我，我跟希子，会最爱你，也会陪你到最后，到我们人生终老的那一刻。”
海风不知道将它们吹向了哪里，但是他噙满眼泪的眼睛里看到了生前的余曼，笑得那么快乐，哭得那么凄楚，痛得那么可怜，怨得那么苦涩……
余烟也万分感伤，她是如此的羡慕自己的姐姐，可以让这个男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痛，为她承受，要有多勇敢，才能对逝去的爱人，如此念念不忘？她仰头问天，可是，灿烂耀眼的阳光刺伤了她的视线。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在他的脑子里鲜活万分，一如多年前，她还在他的身边，那时候他们青春飞扬，相信爱情，总以为将来会幸福……总以为会有一生一世……
他转过脸去，看着一身黑裙的余烟，这个与余曼有着相同轮廓的女子，早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她用着他并不宽容的心来包容他的一切，也用着她最热忱的心，最真实的面孔，提醒着她，不要忘记，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
他用力的抱紧她，紧得连自己的手臂都麻木起来，她的手臂纤细却有力，搂紧着他的腰身，在他的怀里，叫着他的名字：“逸枫……逸枫……”
他看着她，吻落在她的发顶，余烟仰起脸来看着他：“没有人会责怪你一直记得她，我更不会。反而我会感激你，你这样记得她，不枉她曾经那样深深爱过你一场。你是她的整个人生，她的整个一生一世，你的这份情，你的这份记得，已经让她很欣慰了……”
“你不怪我？”
“不。”她摇头，靠在他的怀里：“没有人能够明白我们的故事，所以，也没有人能够明白我们的感受。记得你在纪腾腾的墓前说过的话吗？你会记得她跟姐姐一生一世，记得她们曾经对你倾注过的爱，记得她们的每个样子，也记得让她们放心，和我一起，幸福的过下去。”
“谢谢你，”他吻了吻她的额角：“小烟。”
她微笑，点头，努力隐忍眼泪，踮起脚，吻他的脸庞：“我爱你，逸枫，因为我，也因为她。因为她，我将更爱你。”
他控制不住的紧紧咬住了她的唇，吻得那么深情，那么激烈，轮船迎风前行，海风因为他的身躯遮挡，她更紧，更紧的搂着他，天际中，仿佛听到了余曼的声音，淡淡的一个笑，瞬间消失不见。
余烟在程逸枫的怀里听到这来自天际的声音，像是一声对命运的叹息，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在心里说：“姐姐……谢谢你。纪腾腾……也谢谢你。”
她知道，就算她与程逸枫现在紧紧抱在一起，她也并不是真正的赢家。这个多情的男子，他内心里面的柔软是如此的清晰。她们活着的时候，爱得轰轰烈烈，痴情缠绵。
而她们死后，他也一如既往的深情悼念，忧怨思念。
可是姐姐啊，我还是要谢谢你，谢你把他留给了我，谢谢你们的遇见，让我可以这样不顾一切的去守护他。你放心，我会把你的爱连同我的一起，注入这个男人的生命里，血液里，骨髓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让他再也没有苦难，再也不会心伤，再也不会苦痛。
她看着轮船走过的波痕，最后慢慢的归于了平静，那曾经以为痛得无以复加的前尘过往，仿佛已经成为了远去的前生前世。那些曾经以为再也得不到的快乐与幸福，如今，只因为他就在她的视线里，而满足。
没有人知道，他的回归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别人有别人的想法，她有她自己的故事，于今时今日，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任何人都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姐姐，我在他的怀里感激你，如此的，虔诚的，充满信仰的。
我将会守护着他，守护着我义无反顾的爱情……
他的余生，是我的一生一世。
轮船一直没有停下来，缓缓的向着深处驶去。船尾的波痕在海面滚滚，像一朵朵跳跃的浪花，又瞬间在海水里平静。
夕阳西下，天边的彩霞更显悲壮，仿若织出来了一件五彩的霞光衣，披在天际。他们迎着海风，双立在晚霞前的身影，那么的自然，那么的虔诚。
“逸枫。”
“嗯？”
“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你想回去了吗？”
“没有。”
“害怕？”
“没有，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真的？”
“嗯。”
“去天涯海角。”
“我跟你去。”
“去海枯石烂。”
“我跟你去。”
“去天荒地老。”
“我跟你去。”
“余烟……”
“嗯？”
“我爱你。”
她踮起脚，吻他的唇。
“我们回去吧，希子放学了。”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