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边缘情感

那年霍作作他们镇的老师工资已涨到700元上下。龙眼算贵族水果,5元一斤。沈夫家却有一个大大的龙眼果园,占地半座山。

等工作分配的暑假又闷又长,难熬得很。

暑假将尽,霍作作也憋得快发疯了,虽说常吃相亲饭局,但是那局促的场面和随之而来的互相嫌弃,只让她更空虚更落寞。她极度怀念那些和她的兄弟们酣畅喝酒喊码的时光。

沈夫终于来“救驾”了。他家的龙眼成熟了,他广发“英雄帖”,四处邀人去吃龙眼。穷乡蔽野里,沈夫家算是个富裕人家,他家座落在b县一个遥远的小山村里,那个小山村很多妈妈还在小溪边洗衣服,沈夫家却有一眼味道怪异的矿泉井,据说他们那里锰含量特别高。

霍作作一路摇滚到了b县县城,再坐上5元的小三马车,大摇滚到小镇,然后捂着三马车赏给她额门的两个红包等沈夫家的沈天开摩托车来接她,将摇滚**进行到底。

到得沈夫家。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栋宽敞的砖楼。卫青坐在一楼客厅对着她笑,眼睛凸凸的,牙齿凸凸的,哎!活的卫青哎!这个凸眼丑猫居然还没有变成警方击毙的匪首骨灰!此生居然还会再见到他!霍作作愣在当场。卫青砸过去一个抱枕,说:“发什么呆?快过来坐我旁边!”霍作作没有过去。接住抱枕就上楼找房间。

沈夫说过给霍作作一个单间,二楼只要没人的房间都随便他们选,先到先得。现在到的人不多,霍作作第一件事当然是去霸个好房间。

卫青居然也出现在沈夫家,实在是霍作作意料之外,却又在意外之中。来沈夫家之前她约过晁雪一起来打牌,她怎不知晁雪卫青一对好基友,晁雪来了,卫青还会远吗?霍作作简直有点怀疑她在利用晁雪,她只是没想到居然利用成功了而已。又见到卫青真是百味陈杂。

下午沈夫的发小千敏也来了,带着他的女朋友王京激动地喊着霍作作的名字冲到她房中,石化了——早他们两个多小时混到霍作作房中的卫青被捉了现行,当然同时被捉现行的还有霍作作,火爆的激吻现场啊,十八摸已经摸到姐姐胸了啊——这种狗血的事怎么老和霍作作有关呢?霍作作无地自容。千敏惊呼一声:“啊!你们继续!”带他女朋友找晁雪去了。霍作作难为情不肯出门,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给个垃圾筒当女朋友也不给卫青当女朋友的?吃晚饭时霍作作还心怀鬼胎不敢抬头。

那一夜,沈夫独自去守果园。晁雪他们都到霍作作房间打牌聊天,夜深人散,卫青却稳若泰山地在霍作作的**使“千斤坠”,霍作作从没见过如此死皮赖脸的男人,她推拉踢扯,他独巍然不动。详情可参看鲁迅的《祝福》中关于祥林嫂二嫁的对话:

柳妈:“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祥林嫂:“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霍作作任由卫青留在她房间里过夜也大大抵如此:“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卫青不只力气大,他充满雄性气息的拥吻更是霸道。

男人最大的魅力是霸道。霍作作信了,服了。

这一夜,霍作作认识了另一个卫青,霸道而温情的卫青,极有技巧又定力十足的卫青。你知道“技巧”指的是什么,他总是轻易就撩拨得毫无经验的霍作作色*欲泛滥。当然,他还不至于在沈夫家里,把霍作作给办了。再说,霍作作这灭绝师太古怪得很,春心荡漾很容易,真要动真格的却很难。

这一夜的卫青,是霍作作认识他以来最喜欢的卫青,敞开了心扉的卫青。他们不再猜忌不再争斗,身躯紧贴着,心也就靠近了不少吧,温暖的抚摸伴随回忆的节奏流淌在夜色里……

“小霍,你还记得吗?有一夜我喝醉了,和蔡生凯去纠缠于飞飞。你小小个的,冲出来拦我要人。当时我是多么想打你啊。幸亏没有打。”“我就是看不惯你那流氓样,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先打你!”

“卫青,你还记得吗?你说你爱看武侠小说,我用一节课给你写了篇关于一个丑男人的亚武侠小说?你还说我写得不对,你说侠客都是帅的。我觉得现实中只有你这种长得那么丑的人才会扛刀出去砍人吧?”“你去死!谁说我丑的,你才丑!”

“小霍,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的网友来带你出去,我和菜鸟在后面用球砸你们,怎么就没砸中那臭小子。”“你要是砸中他倒好了,后来我跟他去市里逛,正好遇上龙市大台风,加上大暴雨,街道上的招牌都飞下来砸人,这种时候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心里真是没有安全感。”

“卫青,你还记得吗?有一夜我和网友出去喝咖啡,凌晨2点才慢慢散步回学校,你在门卫室等我,怕我不能进学校。那夜我真是觉得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怕。”“我不过是宿舍里太热睡不着,去门卫室吹电风扇罢了,正好他们说你没回来,我就帮门卫拿钥匙。”

“小霍,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逛街,有个小偷钳我钱包,你那么小个的女孩子,居然敢冲上来踢开他的钳子,你不知道很多小偷都是团伙作案的吗?恼火了一个给你一刀你就活不成了。”“我当时哪想到那么多,谁见小偷不要踹几脚?不是你的钱包,是别人的我也会踢过去。只不过你在身边我更大胆些踢得更狠更准罢了。”

……

三年大学多少事,两个人拥抱着,你一句我一句在耳边数到天亮。在卫青温暖的怀里,霍作作越数平静。他们之间,哪里是只有虚情假意的辜负?分明也曾有过许多许多真心的付出吧。

山村的黑夜很静很静,鸡犬相闻。荧白的灯光照在卫青脸上,他五官仿佛被浮雕得更立体了,还是凸眼睛,高颧骨,但大学三年过去,时光给把他的脸刀削斧斫,别有一种深沉刚毅的味道,她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可当年那个丑丑的少年卫青,分明长成一个很有特色的男人了,此刻不能说他帅,但是也很难说他丑。霍作作想起自己曾以为陈云意很丑,鼓励他:“男人的丑不是丑,是特色。”造化弄人,她说的丑得有特色的人果真到她身边了,那就是卫青。

霍作作真想不到一生中,还会有这样一个夜晚,她会用这么温情的目光细致地看卫青,而他,会那么儿女情长地拥着她回忆过去,也许再过几年,这些事就不会再被想起了吧。霍作作忽然感觉很不舍,不舍那些年,不舍这一夜。

一大早沈夫扛回来许多带着晨露清芳的新鲜龙眼,吃起来无比清甜爽口。

晚上霍作作就闹着要跟沈夫去见识那满山龙眼的壮观,那是满山的摇钱树啊!

这一伙人便跟着沈夫上山了。沈夫家的龙眼果园和每个果园一样,都有个竹子搭建的吊脚楼。那小楼四面用席子围着,简陋而别有风情,弥漫着林间泥土的气息和龙眼的清香,有种世外的感觉。

沈夫去巡守果园。他们就在楼上点盏灯打牌,打牌的间隙伸手到木楼外摘食最新鲜的龙眼,星光从楼顶漏下,一种最纯粹的美好倏忽至来。

一生中,这么单纯快乐的心境,其实不多。

深夜倦了,晁雪他们主动到楼下的地上睡,把楼上让给女生睡。卫青故技重施,“千斤坠”又来了。非说地上太冷要睡楼上,随便霍作作、薛芙和王京怎么捶打,就是不下楼。他的力气想必比祥林嫂的二婚短命男人力气还大,三个女人都推不动他。晁雪和千敏笑着骂他脸皮无敌厚,丢下他下楼去了。薛芙和王京也笑着说:“算了,猫就是厚脸皮!从来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人。随便他睡哪吧,不信他能作什么怪。”

山间凌晨的风特别冷,巡夜回来的沈夫上楼给地上蜷成一团的晁雪和千敏拿被子。电筒照过处,居然发现卫青睡在女孩们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再下移到他的肩上,发现了枕着卫青手臂睡的霍作作,他们搂着睡得正香。沈夫终于控制不住他的惊叫。

霍作作惊醒了,但她不敢醒,那么多人中,她最在意的其实是沈夫的看法。沈夫是很清醒很理智的人,她也不傻,怎会不懂沈夫这一声惊呼里含着多少不可思议和震惊?她羞愧莫名。等沈夫走后,霍作作爬起来踢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卫青,他害得她不知如何向沈夫交待了。深夜的山上,风凉浸骨,霍作作才刚离开卫青的怀抱,就冷得直发抖,干脆又钻到他怀里,外面越冷,这怀抱越暖和诱人……

他们就这样没脸没皮地公开了这段不知该叫它什么的感情。霍作作脸皮原本就厚,如今快速地接近卫青的水准。

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早上卫青就告辞了。他们家农忙。打电话到沈夫家催他回去。

他最后的目光投向霍作作时,霍作作静静地看着他,她不知卫青会对她说什么。他的心她从来捉摸不透。不过让霍作作独自面对沈夫的“关心”,这真是件可怕的事,霍作作也打算撤了。

卫青把霍作作拉到一边,悄悄问:“我要回家了噢。你有什么打算?”

霍作作干脆利落地说:“我也回家。”

卫青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我走你也走。难得来一趟,你多住几天,我忙完还来找你。”

霍作作想了想,说:“我还是回家去了。沈夫的嘴巴我受不了。谁叫你昨夜不下楼。”

卫青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不,你去我家吧。”

霍作作笑了:“我才不去,沈夫这里有果吃又不用干活,舒服得很,不在这里跑去你家,还要帮收割谷子干苦工,我傻啊?你休想非法雇用童工。”

卫青大笑:“我家田不多,就六、七分,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不用你下地。你就去田边当监工好了。”

说妥了。卫青却要先行一步,假装和她不同路。送她到他家的重任,又落到晁雪身上。

卫青葫芦里卖的药,霍作作永远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