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终南遭劫田秀铃似乎隐约听人说起,这玄妙观正是终南剑派的发源之地,此刻一见,果然是气象庄严。

几个蓝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观前以清水冲洗着石阶与观门,人人面容上,也都带着种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铃心头又一动:“他们冲洗的莫非是血迹不成?”思念犹未转完,只见观门中已行出十数个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着五具黑色的棺木,见到青石、青松,齐地躬身为礼。

青石道人微一颔首,面色更是沉重,脚步却放缓了下来,回首道:“贫僧这就带领檀越入观,但请檀越未见任相公前,无论见到何事都莫要开口。”

田秀铃此刻心里已更是惊急,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随他举步而入。

目光转处,赫然见观院中还倒卧着几具尸身,只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顶,全都盖住,看不到面目。

她谨记着方才承诺之言,只得忍住不问,但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动起来,不住暗睹祝祷,但愿任无心平安无恙。

青石、青松领路先行,经过前殿时,丝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刚被整理停当,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伤损的痕迹。

不问可知,这古老的道观昨夜间定然经过了一番恶斗。

转过前殿,乃是一重宽广的院落,两排厢房中,寂无声息,都潜伏着无比沉重的气氛。

这重院落左角,还有一道圆门,四个劲装佩剑的道人,并肩守着这道门户,手掌紧握着剑柄,目中仍充满了杀机,见到青石、青松,稽首为礼,侧身让开了道路。

门内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间.隐隐可见一排精致的厢房,想必已是掌门人的居处。

青石、青松果然将田秀铃引到这排厢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启禀掌门师兄,小弟已将这位檀越请上来了。”

门中立刻传出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请她进来!”青石道人微一侧身,道:“请:”到了这里,田秀铃只觉心房跳动越来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帘而入。

只见房中云**,盘膝端坐着一位须发如银,乌簪高髻的道人,面色灰白,全无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负伤,包扎的痕迹,道袍外仍隐约可见。

但右臂下仍放着出鞘的长剑,剑光莹然,宛如秋水,更衬得这银发道人的沉重庄肃。

田秀铃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问道:“请问道长,任相公此刻在哪里?”银发道人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缓缓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伙伴吗?”田秀铃恭声道:“晚辈正是与任相公同行而来。”

银发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好!”缓缓下了云床,走向左面的门户,掀开了重帘,道:“檀越有请,任相公便在这里。”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唤道:“任相公……”大步冲了进来。

但她一声任相公还未唤完,身子已如受雷击,立时震住。

只见这间云房中,四悬重帘,不见日光,却燃着支白烛。

飘摇的烛光映照下,迎面一张木桌上,赫然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无人影。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缓缓回过身,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这里面……”银发道人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

田秀铃只觉耳畔轰地一声,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钧铁锤击了一下,再也立不稳足,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了下去,一双秀目,圆瞪着那具棺木,目中已涌泉般流出了两行泪珠。

这种无声的痛哭,远比有声悲惨的多。

那银发道人愕了一愕,沉声道:“檀越毋庸如此悲伤……”但田秀铃此刻哪里还听得到他说的话,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和身扑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无限的悲痛,无限的哀伤,所有被她缓缓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这一刹那间暴发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旁,便痛哭着说出了心里的话:“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忽然间,她耳畔竟又传来了一阵她熟悉的语声,轻轻唤道:“田姑娘!”这语声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极为遥远,但却毫无疑问是出于任无心的声音。

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头,目光骇然望着那具棺木。

只见那漆黑的棺盖,此刻竟冉冉升了起来,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腕,然后,骇然见到了任无心那苍白的面容。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望了任无心半响,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门外。

银发道人合什当胸,拦住了她的去路,和声道:“女檀越既已见到任相公,为何却要走了?”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冷笑道:“好个终南掌门人,想不到竟是个阴险狡猾之辈。”

银发道人呆了一呆、沉声道:“女檀越为何出言辱及贫道?”田秀铃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带着他来骗我?莫非是一定要瞧着我在你们面前出丑吗?好!不错,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却要走了,闪开,让我过去。”

银发道人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他虽然早已忘情,却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会有羞愧之情。

当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举绝非有意戏弄于你.为的只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铃掏出手帕,拭着面上泪痕。

只听银发道入长叹一声,接道:“只因终南一派,虽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却已身负重伤.如今已是步履难行了。”

田秀铃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莫非他们还要来戏弄于我”心中虽有待不信,但身子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缓缓转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双掌托着棺盖,面邑却果然苍白的全无一丝血色,双目之中,亦已神光尽失,茫然望着田秀铃,亦是心乱如麻,难以自解。

田秀铃见了他这般神态,不禁又已忘却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过去,双手扶着棺木,怆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伤?”任无心黯然一笑.缓缓颔首。

田秀铃道:“伤在哪里,不妨事吗?”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如此神态,心中不禁大是紊乱,暗暗忖道:“她对我果已生情,却教我怎生了断?”田秀铃幽幽长叹一声,道:“相公伤势如何?不知可否让贱妾一看……”语声未了,任无心却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盖。

只听他语声自棺中传出,冷冷道:“在下伤势无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语声,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两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笔直刺入田秀铃的心里。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觉忧愁苦恼羞愧之情,纷至沓来,不可断绝。

只昕那银发道人慈祥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道:“任公子伤在内腑经脉,若非他身怀绝世内功,只怕此刻早已毙命,但神智已散,气力枯竭,实是不宜说话,那伤势亦是女檀越你无法看到的。”

田秀铃身子一震,转身道:“伤在内腑经脉?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她想当今世上,能以内力伤及任无心内腑经脉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宫夫人与那神秘的兰姑或许具此功力,此外纵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亦有所不能,更无论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阵寒意,暗惊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来到了这里?”银发道人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女檀越且随贫道到外面去听贫道慢慢道来。”

转身而出。

田秀铃跟着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两人,亦已垂手肃立在云房中。

青石道人沉声道:“任相公的伤势可曾恶化?”银发道人长叹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开口说话了。”

青石、青松齐地松了口气,双掌合什,口喧佛号,显然颇为欣慰。

田秀铃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你们难道还不能相告吗?”银发道人在云**盘膝坐了下来,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让田秀铃落座,只是沉声道:“女檀越莫着急,且听贫道从头道来。”

田秀铃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

银发道人这才想到,举手道:“女檀越请坐。”

田秀铃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说吧!”银发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贫道面前如此无礼。”

当下肃然道:“终南一派,创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不敢说代有才人,但终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终南七剑,剑荡群魔的英风侠举,至今江湖中犹时常提及……”田秀铃虽也知道他说的并无虚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愤,暗道:“任相公已为你们受了重伤,你此刻却在我面前吹嘘先人的往事。”

当下冷冷道:“那时只怕道长们还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银发道人目光一凛,但瞬即垂下了眼帘,喃喃低念道:“无量寿佛……”他似乎要借这佛号之声,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那青松道人却忍不住变色道:“这位女檀越若不愿听师兄说话,师兄不说也罢!”田秀铃大声道:“若非与任相公有关之事,我还不愿听哩!”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别处受了气,又何苦发作在贫道们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贫道们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对女檀越无礼吗?”原来他早已偷听那边房中之事,银发道人与青石道人木讷沉着,这青松道人却是言词锐利,田秀铃又羞又恼,却也不便发作。

她寻思之间,方待反唇相讥,银发道人已轻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铃更是恼怒,暗忖道:“好呀!他说完了你才叫他住口。

显然是要听他对我讥嘲过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与你多说,等到你将事情说完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世家中数年的陶冶,已将她养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气,丝毫受不得闲气。

银发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烟气缭绕中,他缓缓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门陆真人率领本派弟子,与华山十一剑决战于华山之阴,这一役虽然震动天下,但华山、终南两派,却已受到极大的损伤,陆真人也身负了不治的重伤。”

他黯然一叹,接道:“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折剑为誓,要本门弟子,从今不得干预江湖间事,更不准再与华山剑派成仇为敌。”

青石、青松缓缓垂下头去,似乎仍在为本门中这哀痛的历史悲哀。

银发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缓缓接道:“经过六十年来的生聚教训,本派虽然早已恢复元气,但仍不敢忘怀先人的遗训,闭关自守,不问江湖间事,这六十年来,终南弟子从未与人动过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也从未有人敢对终南派稍存轻视之意。”

田秀铃冷笑暗忖道:“他这话莫非是说来给我听的不成?”只听银发道人接道:“是以近年来江湖中虽然屡传警兆,不但有许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踪,就连少林、武当两派,也受到极大的波动.但这震荡江湖的巨浪,却始终未曾波及我终南一派,本门弟子遵守先人遗训,也对此事从未过问。”

他面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贫道还曾约束本门弟子,不得私下终南,在这件震撼武林的风波未曾消失之前,终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门规处治。”

他长叹接道:“贫道为了息事宁人,才颁下此谕,哪知我虽不去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突然顿住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昨夜……”双眉突又一皱,缓缓合起眼帘。

田秀铃脱口道:“昨夜怎么样了?”银发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为兄伤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着说吧!”只因青石道人索来拙于言词,是以他不唤二弟,反唤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声接道:“昨夜黄昏之后,华山派的当代掌门人立风道长,突然率领了十七个佩剑的道人,直上终南。”

田秀铃暗暗松了口气,忖道:“原来这只是他们终南与华山两派的宿仇旧恨,与我祖婆无关。”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叹道:“任相公呀任相公,这既是他们的私事,你又何必来管,如今你身受重伤,却怎生是好?”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无心做主,时机又如此紧迫,而任无心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觉更是忧心忡忡。

只听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门青云师兄为了顾全礼数,虽然明知他来的有异,还是幸领了全派弟子,恭迎于玄妙观外。

那时夜色已临,观门外燃起了数十只灯笼,以迎佳宾。

“火光照耀下,华山道人的面容上,却带着重重的煞气。

但掌门师兄还是以礼相待,含笑请教他们的来意,请他们到观中待茶。

哪知立风道长却不肯迈入观门,只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终南陆真人带领了十七位终南高手,前去华山,今日贫道也带领十七位前来回敬。”

“那时不但掌门师兄变了颜色,贫道也暗暗吃惊,但掌门师兄还是含笑道;“往事已成云烟,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两派的先人已有了断,当着天下英雄,化戾气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为戾气?”“这番话说的可算是仁至义尽,情理兼顾,哪知立风道长却置之不理,他身后的华山道人更是蛮横,话也不说,便拔出剑来。

这时掌门师兄才知道他们是抱定了必战的决心而来,心中便有些奇怪,素闻华山立风道长是位谦谦君子,今日却恁的横蛮无理?“而那些华山弟子们,更一个个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满面俱是戾气,人人俱都是紧握着剑柄,似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一击,却无一人说话!我四师弟首先忍不住了,当先仗剑而出,跪在掌门师兄面前,说他实在忍不住了.纵然拼却门规处治,也要挺身—斗。”

青松道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微一顿,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道:“哪知我那年纪轻轻,最是有为的四师弟,便在这一役中,伤了性命!”他话未说完,目中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青云道长虽然眼帘紧合,但眼角却也不禁隐隐泛起了泪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满悲痛与激动,突然大声接口道:“四师弟一死,贫道与掌门师兄也下了决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辙,也要与华山派决死一战,三师弟更早已回观取剑。

哪知他剑未取出,华山派的十八个道人竟不顾武林道义,骤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间,那十八柄长剑便齐地挥起。”

他目中泪光盈盈,厉声接道:“本门弟子本是迎宾而出,身上怎会佩有兵刃,何况也想不到华山道人竟会如此险恶,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过三句话功夫,本门中已……已有数名弟子伤在他们剑下,那时掌门师兄才令我取剑……”他本是拙于言词,此刻只因胸中的激动,是以言语脱口而出。

但说到这里,他却也是语气哽咽,言难成句。

青云道长霍然张开眼帘.接口道:“混战之局,瞬即展动,片刻之间,鲜血便溅满了玄妙观前的石阶!本门弟子虽然朝夕勤练武功,怎奈门规所限,可说从无与人交手的经验,出手非但不够辛辣,也不够沉稳,面对这种险恶凶残的对手,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搏斗之中,自然吃了大亏,何况他们俱是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施展我终南派本门的剑法,而本门却又素来以剑法见重,拳脚功夫,从来未多注意。

“对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却又大大出了贫道意料之外,这其中无论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但贫道这时却看出了一宗惊人的诧事,这十八人武功虽高强,招式虽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却绝非华山本门的剑法。”

听到这里,田秀铃心头不禁又是一凛。

只见那青松道人竟然又自抢口接道:“他们用的非但绝不是华山本门剑法.而且竟然是各家杂学,招式迥异,还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传自海南的南海披风剑,当真是剑急如风,招式毒辣、只恨贫道等俱都从来未曾在江湖走动,虽然认出了他们剑法的宗派,却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

田秀铃忽然脱口道:“那施展南海披风剑的,可是个残废吗?”青松道人变色道:“不错,那人只有独臂,女檀越怎会知道?”田秀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道长请先说吧!”青松道人愕了半响,接口道:“等到贫道与三师兄拔剑而出时,本门弟子已是伤残屡屡,而对方却仅有一人,被掌门师兄夺得长剑,剑伤了他前胸,但伤势却仍不足致命.他还可再斗。”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门户,突又长叹一声,接道:“就在这时,山下突地传来了一声清啸,啸声如鹤唳,上达云汉。”

田秀铃精神不觉一振,暗喜忖道:“这必定是任相公来了。”

她听得入神,似乎当时也在战局之中一般,是以听到这里,精神方不觉一振!只见青松道人面上也露出兴奋的光彩,接道:“听了这啸声之后,对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惊,那时已有一条人影随着啸声飞掠而来。

这人影来势之快.竟是贫道们前所未见,等贫道们看清那只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惊人的少年。

“但这时贫道们唯恐来人是对方的助手,心里自更着急,只听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头.不住恨声自语道:“来迟了……来迟了……还是来迟了一步!”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夺下了对方两柄长剑。

他身手之迅急奇奥,贫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难以形容得出。”

他越说越是兴奋,苍白的面容上,已泛起红光,喘了口气,立刻接着道:“那时对方自然更是吃惊,已有人脱口道:‘任无心,必定是任无心!’“但贫道孤陋寡闻,却从来未曾听起过任相公的名字.正自惊疑间,任相公已大喝道:‘终南道友听着,这些并非华山弟子,俱是南宫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乔装改扮而来的。

’“贫道们心头一震,这才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难怪这些人俱都不发一言,满面戾气,难怪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强,而又门派各异,难怪他们竟然毫不顾江湖道义。”

他每说一句,田秀钤便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不由得垂下头去。

青松道人却未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只管接道:“对方被任相公喝破了来历,自更惊怒.但却俱都似乎慑于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没有一人敢上去动手,反而都垂下了剑锋。

“而这时任相公已飞身掠来.向贫道兄弟道:‘这十八人中,只有立风一人确是华山掌门,但也被南宫世家控制了神智,他们此番假借华山、终南两派的宿仇前来挑战,为的只是要消灭终南派的实力,还要将道长们纳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补近日七十二地煞伤残的数目,在下虽早已得到消息,却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任相公言语说得十分迅快,贫道们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话未说完,突地不知由何处传来—声奇异的乐声。

对方那十八人听到了这奇异的乐声,突然如中魔法,奋不顾身地挥剑扑了上来。

任相公这时独力上去挡住了他们,并要贫道兄弟带领伤残的弟子速回观去。

“贫道们怎肯让任相公独力代战,哪知任相公却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长们上来不过只是平白送死,也丝毫不能有助于在下,道长们纵不爱惜生命,也该为终南一派保留些实力。

’“贫道们虽然知道任相公这只是激将之言,但心中仍不禁羞愧难过,这时掌门师兄方要贫道与三师兄带领弟子回去,留下他自己与任相公并肩作战。

“贫道们怎敢违抗掌门之令,只得遵命而退,是以……”他惨然一笑,接道:“我终南一派,能武的弟子,只有贫道与三师兄先去取剑,后又退回,身上才毫无损伤。”

长叹一声,垂首不语。

他结束了语声,室中顿时弥漫着—种异常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心透不过气来。

田秀铃默然良久,突又问道:“但究竟是何人伤了任相公?他怎会受了伤的?”青云道长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贫道虽然说是与任相公并肩作战.其实当真是对任相公没有丝毫助益之处。”

他手掌轻轻抚摸着身畔的长剑,黯然接道:“在这柄剑上,贫道虽也曾浸**数十年,但闭门造车,实是井底之蛙,遇着如此血腥凶残的搏杀,贫道心神先已乱了,平日的武功,十成中只剩了两成。

是以任相公反要时时留意着贫道,约摸两、三盏茶的时分.贫道便已受伤,而对方的十八高手,也已有六七人伤在任相公掌下。

“但任相公的武功虽令人吃惊,对方之人却似已浑忘了生死,打的纵然身负重伤,却仍奋不顾身的挥剑扑上,贫道一生中从来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残之辈,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惊人的武功,这才知道贫道在互相竞争—日千里的武林中,实已落后得太多了。”

他黯然垂首,沉默半晌,缓缓接道:“激战之中,天色已渐渐破晓,对方十八高手,在任相公惊世的武学下,竟已只剩下五六人,这时那若断若续的乐声,突然完全停顿,停下的五六人,精力、胆气,也似乎突然随着乐声而断绝,竟齐地垂下了掌中之剑。

空山之中,晨雾弥漫,却呈现着一种死一般沉重的寂静。”

他语声渐渐低沉、缓慢,但在他这低沉缓慢的语声中,也现出沉重的杀机。

田秀铃心头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寒气,双拳紧握,却仍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只听青云道长接道:“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静中,山下云雾间,突然冉冉飘上了一条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穿着一袭纯白的衣衫,面容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在云雾中看来,实在宛如鬼魅一般.贫道虽然苦修多年,见了她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任相公显然也大为惊奇,口中似乎说了句:‘她怎会来了?’就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白衣少女已飘身来到任相公面前,这时最令贫道奇怪的是,任相公明知道这女子便是方才吹出那奇异乐声之人,想必就是此番带领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来终南的主脑,而任相公见她来到面前,竟毫无防范。

“贫道大惊之下,那白衣女子已闪电般伸出手掌,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掌势看来虽轻,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身子立刻踉跄而倒……”田秀铃牙关颤抖,颤声道:“她……她是否看来只有二十多的年纪……”青云道长变色道:“不错,女檀越你又怎会知道了?”田秀铃面上已无人色,又道:“她……她面上看……看来是否似乎有些不对…—”青云道长叹道:“不错,那时贫道见任相公为了本门负伤,再也顾不得别的,奋力扑了上去,目光动处,却见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后,不但身子似乎一震,她那痴迷的面容,也似乎变了颜色,立在任相公面前呆了一呆。

突然挥手转身而去。

她身形快如飘风,一会儿已不见了,对方剩下的五六人,也毫不迟疑地随她飞奔下去,贫道……唉,贫道也追赶不及了。”

他也结束了语声,室中再次寂静如死。

田秀铃苍白的面上,却流满了冷汗,暗暗忖道:“她……她—定是四夫人,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绽,用药物迷失了她本性.但任相公却不知道.只道她万万不会伤害他的,所以……所以才会如此……”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泪珠,泪珠与冷汗一齐流下她苍白的面颊。

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竟连她亲生的玄孙媳妇也一齐用迷药害了。

而这时那青松道人已黯然接道:“等到贫僧出去探视时,任相公已晕迷难支,玄妙观内外,都是一片鲜血与死尸。

贫道们虽然悲痛本门的不幸,但却更为任相公的伤势担心,只因那任相公伤势的严重,已使贫道兄弟丝毫无能为力,但任相公与终南派非亲非故,贫道们怎忍心教他为终南派而死。

“这时任相公反而来安慰贫道兄弟,又令贫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女檀越上山时所见到的死尸与棺木,便是昨夜恶战的痕迹。”

青云道长立刻又自接道:“而贫道生怕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再加害于任相公.是以便请任相公权且避在棺木之中,南宫世家中人虽然凶狠,但若是见到任相公已死,想必也不会再残害他的尸体……”他惨然一笑,接道:“哪知如此却引得女檀越你误会于贫道”这师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终于说完了昨夜发生的凶险悲惨之事。

田秀铃听完了他们的话.更是面容失色,汗流如雨,良久良久,都作声不得。

青云道长等三人,心头自更充满了悲痛,无言沉默了许久,青云道长面上突地露出了无比坚强的神色,沉声道:“事已至此,我终南派所有弟子,俱已誓死与南宫世家周旋到底,纵然战至最后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挥剑而战,挥剑而死……”他望了望那还停放棺木的门户一眼,长叹接口道:“令贫道们死也难安的,只是任相公的安危,只是贫道们身无灵药,无能为力,而终南山玄妙观,又已变作了腥风血雨之地.再难维护任相公了!”他突然长身下了云床,在田秀铃面前躬身行下礼去.黯然道:“只望女檀越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