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独臂怪客突听慕容飞又自干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成语俗话虽多,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仿佛已昏昏将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慕容飞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兄,你火烤够了吗?”田秀铃心头方自一震,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已长笑着飞身而起。

两人一左一右,但见剑光一闪,左面的慕容飞,已飞身拦在门前.阴恻恻狞笑道:“任无心,莫要装死了,快起来与大爷斗上—斗!”右面的黑衣人.却突然飞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厉声笑道:“朋友还不出来!缩在桌子下,我兄弟难道就瞧不见了吗?”那独臂人翻了个身,似是方自睡梦间醒来,揉着眼睛苦笑道:“今日当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占去我床铺,如今又有人连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见他手足残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与那两人无关,就莫要多事。”

独臂人道:“小人只是个残废,哪里敢多事!”远远爬到角落中,缩做一堆。

黑衣人回转身子,亦自狞笑道:“任无心,你装死又有何用?还不快起来受死!”田秀铃守护在棺前,掌上已满聚真力。

只见这两个人虽是在狞笑恶骂,却是色厉内荏,仍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心念一转.暗暗忖道:“难怪这两人先前装腔作态,不敢动手,原来他两人惧于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两人明在烤火,暗中却在调息行功,直等体力恢复后,才敢发作,而此刻两人还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击,自己难以抵挡,还在试探着……”—念闪过,忽然冷冷笑道:“你两人在此打打闹闹,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两人谁也休想活着出去了!”她若是惊慌否认,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再也不需迟疑试探,立时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这般说话,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身子却不禁齐地一震,脚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他两人也是那日在终南山中,与任无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较高,是以侥幸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无心的赫赫神威,惊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变!田秀铃见了他两人神色,心头暗喜,神色却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两人,缓缓坐了下来。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却也不便逃跑。

田秀铃神色越是冷漠.心头跳动却越是急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劝,你两人还是莫等任相公醒来,快快走了吧!”缩在角落中的独臂人,目中一直闪动着笑意.屏息旁观,此刻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糟了!糟了!”只见慕容飞突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似是在那独臂人意料之中,却大大出了田秀铃意料之外。

慕容飞仰天笑道:“古往今来,传说故事何止千万,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之一,深觉钦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丝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么故事?”慕容飞狂笑道:“三国时蜀魏相争,死诸葛却吓退了真司马,只可惜……”他笑声突顿,目光霍然尖锐地转向田秀铃面上,缓缓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话,却说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聪明,真能忍住不说,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这不能动的任无心骇走了!”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任无心的奴仆,竟会有如此好心,劝我等快快逃生,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但这笑话却有用的很,几乎和这堆柴火同样有用,若不是这笑话.只怕我两人又得奔逃于风雨中了。”

田秀铃心头又是惊惶,又是自责,又是失望。

但这些混乱的情况,却在—瞬间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使她惊惶失措之事!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飞手中剑光暴长,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那黑衣人却抢先喝道:“慕容兄只请在旁为小弟掠阵,这厮岂值得你我两人同时出手!”喝声中双掌已自击出,左掌横截,右掌直击,掌影闪动间,分打田秀铃前胸下腹。

慕容飞只得倏然顿住身形,旋身挡住了门户,心头却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想不道事到临头,他却要与我抢功来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云七十二掌,是否是这任无心门下弟子的对手?”剑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观起来!这时,那黑衣人迅快地击出七掌,掌势连绵,急如飘风。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间,竟不带丝毫风声。

慕容飞不禁暗中动容,想不到他竟已将此等阴柔之掌力,练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势看来虽似飘飘无力,其实却霸道已极,对方只要沾着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闪间,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连绵的掌势,当真有如浮云飞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铃身上,但田秀铃却仍未还手。

十四掌过后,她身形已显得有些呆滞,闪避也大见吃力,目中更满现惊惶之色!黑衣人目中光芒闪动,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飞双眉却皱得更紧。

那缩在角落阴影中的独臂人,似也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看来虽似对田秀铃极为同情,但目光中却仍带着那种完全袖手旁观神色。

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过是个孤独的幽灵而已!只听黑衣人朗声大笑道:“任无心门下,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吗?”笑声未了,田秀铃突然冷笑一声,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惊惶之色,也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换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来她方才故做惊惶,只是诱敌之计.只因她心头早已全然抛去了生死之念,变得出奇的冷静,是以能在这生死关头中.冷静地决定对敌之策。

而那黑衣人对敌经验,虽然远胜于她,但却远不及她镇定,大意之下.便着了她道儿。

她掌势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出手一击,当真是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黑衣人轻敌太甚,笑声未绝,对方奇诡的攻势已至。

他大惊旋身,却已不及应变,只觉肘下一阵麻木,左臂再难提起。

慕容飞心头亦自一凛,亦不知是惊是喜。

他本存幸灾乐祸之心,只望黑衣人败在对方手下,他再出手取胜。

但此刻他见到田秀铃招式竟是如此奇诡辛辣,却又不禁暗暗担心。

角落中那独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有如突被雷击一般。

霍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着田秀铃的身法。

田秀铃一招得手,占得先机,下手再不容情,招式连绵,跟着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掌影飞幻,招招俱是对方未闻未见之学。

那黑衣人纵然也是浸**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猎。

但此刻却认不出她掌势的路数,眼见她一掌自左向右斜击而来,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诡异难测的招式变化.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何况那黑衣人一条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门户大开。

要知田秀铃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秘传独门掌法,除了南宫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无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经与南宫世家动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饶是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更连做梦也未想到,这任无心的弟子,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四招过后,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更是大见惊骇。

只见慕容飞手横长剑,竟仍无出手相助之意。

而对方举臂挥腕之间,不但暗劲极强,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间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脱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还不快来相助?”慕容飞显然已被田秀铃奇诡的招式惊得呆了,此刻心头一震,暗道一声:“惭愧!”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剑花,便待挥剑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占得上风,但却不过只是一时侥幸得计而已,他两人若是左右夹击而来,以自己的武功,绝非敌手!动念之间,慕容飞长剑已长虹般斜划而来,剑锋破空,划起了嘶嘶剑风!黑衣人喘了口气,突然后退了三步,探手入怀,撤下了一条长达四尺以上的乌鞘软鞭,迎风一抖,笔直点向田秀铃肋下三处大穴。

只见激荡的鞭风中,夹杂着丝丝剑气。

慕容飞辛辣迅急的剑招,久已驰名江湖,此刻蓄势而发,自然是招式凌厉,锐不可当。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轻敌,未用兵刃,后来更一直被逼得无暇抽鞭。

但此刻长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着慕容飞的剑招,不时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铃后背、肋下的空门之处,鞭长及远,更见威力。

田秀铃赤手空拳,以一敌二.数招过后.已是远居下风.但她早已忘却生死之事,每遇险招,便施展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时间还可勉强支持。

但此等打法,却是最为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持久。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相搏数招,已然瞧出田秀铃的弱点,长剑一旋,纵声长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着抢攻?”田秀铃暗咬玉齿,转身一招星移斗换击了出去,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但是她转身之间.目光突然触及了棺木中的任无心,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尸身都难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大喝一声:“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独臂人凝望着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着一些难以解决之事,此刻听她一声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齐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铃身侧.截断了她的逃路。

慕容飞冷笑道:“你若要不战而降,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

田秀铃银牙都已将咬碎了.颤声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俩人也无法追得上我,是吗?”慕容飞目光转处.只见祠堂四面,窗户颓败.看她飘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实无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阵,冷冷道:“不错……”忽又仰天大笑一阵,接道:“但任无心却是万万逃不走的。”

田秀铃道:“不错,他……他已不行了.但你们若肯放过他,我便不逃,听凭你们将我发落。”

慕容飞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么,竟要以自己来换取任无心的生命,十个你也抵不过任无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铃暗咬银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这句话她似是费了许多气力才能说出,只因她本不愿泻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时此刻,她实已束手无策.企望自己若是说出身份,或可能换取任无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试了。

慕容飞果然呆了一呆,继尔哈哈一笑道:“你是谁?莫非你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田秀铃胸膛一挺,神色立刻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缓缓道:“我便是……”我便是这三个字,方自出口,突听耳畔竟响起了一阵奇异之声。

这语声轻微柔弱,飘渺飘忽,但却有如细抽长丝,连绵不绝,正是传音入密之内家绝学。

一字字在她耳畔说道:“这两人纵然将你擒去,也万万放不过任无心的!”田秀铃微微一怔。

目光四转.只见风吹烛动.残窗轻曳,祠堂内外,并无突然现身之人。

只有那独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头不禁大是惊奇,暗惊忖道:“这独臂之人,莫非也是隐迹风尘的内家高手?这语声难道是自他口中发出来的?”心念一转间,只听这语声又自缓缓道:“老夫昔年发下重誓,绝不与世人动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于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为何不再放手与他两人相搏,焉知绝无致胜之机!即便落败而死,也该死得堂堂正正,一无遗憾。”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股热血上涌,神色一凛,大声道:“谨遵前辈教训!”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齐地呆了一呆,脱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对谁说话?”田秀铃厉声大喝道:“你死!”声发掌发.出手一举直取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势,怒喝道:“好啊,方才原来使的是缓兵之计,大爷们就容你多喘口气,又有何妨?”几句话功夫,已急风般攻出七剑。

田秀铃掌势寻找剑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听黑衣人一声冷笑,一缕锐风,斜击而来,直点田秀铃左肘曲池大穴!鞭剑夹击,片刻间,田秀铃便又落在下风。

她心头暗叹一声,忖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总算能与任无心死在一处了。”

双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龙擒凤,右掌直点慕容飞持剑之腕脉,左掌回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一招还未施出,突听耳畔有人轻语道:“不可使搏龙擒凤。”

田秀铃呆了一呆,顿住掌势,那人又已说道:“莲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捣黄龙。”

这莲台拜佛一招,守而无攻,斜走七星更是退败之式,但第三招直捣黄龙,却是猛攻之势。

三招性质,迥然不同,本难连绵施出,何况这莲台拜佛一招,本来只能对付一人,此刻鞭剑夹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实是凶多吉少。

若是换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的危急之时.怎肯随意听从他人之言,施出这有败无胜,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铃此刻已不再顾及生死胜负。

竟毫不迟疑,双掌回收,双膝微曲,合掌当胸,使的正是一招莲台拜佛之式。

只见眼前光华闪动,耳畔风声急响。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一剑一鞭,那般凌厉的攻势,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过。

但这时她这莲台拜佛之势,仍是守而无攻,去路似已全为对方封死,哪里能跟着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铃方自暗惊,突听慕容飞冷笑叱道:“你这是找死!”长剑夹风,剑风虽然激厉无俦,但剑身直击,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丝空门。

田秀铃大喜之下,脚步微错,便已自对方剑风中窜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飞那招毒蛇寻穴方自施出.她已绕到慕容飞身后。

那一招毒蛇寻穴,乃是出剑前攻,后心空门大露。

他本以为这一剑之下,对方前路被封,后路被挡,实已无法避过。

哪知田秀铃竟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使出了那一招本来万万无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为主。

他大惊之下,田秀铃第三招直捣黄龙已跟着使出,慕容飞哪里还躲得开。

只听砰的一声,他后心已被田秀铃双掌击中,口吐鲜血,扑地而倒!田秀铃一招得手,心头怦怦跳动,连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轻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骇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响,突然大喝一声,挥鞭扑来。

他惊骇之下,亦已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田秀铃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环套月一招三式,节节抢攻而上。

哪知刹那间,她耳畔竟又响起了那神秘的语声,沉声道:“不可使三环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说。”

田秀铃自然依言顿住掌势,避了三招。

但心头却忽然一惊,这神秘的语声,不但能窥破对方的招式.令自己占得先机。

竟还能将自己将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却乃是南宫世家之秘传,江湖中从未得见,此人怎会知道?心念一闪,三招已过。

那语声道:“斜走偏锋,凤凰展翅,双风贯耳。”

这前两招犹自罢了,但第三招双风贯耳,却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长鞭在手,怎容田秀铃近身施出这一招来!田秀铃心头又不禁大是惊异.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斜走偏锋,滑向黑衣人左侧。

黑衣人大喝一声,鞭势回施,风卷落叶,猛地抽向田秀铃左肩。

田秀铃身子还未站稳,双掌便已施出凤凰展翅之势,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势一抓,便已将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惊之下,身形一转,便已面对着田秀铃。

田秀铃再不迟疑,左掌虽捏着鞭梢,但双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划了个半弧,合击而来,恰巧又将那一招本自明明无法施展的双风贯耳施了出来。

黑衣人一声惊呼还未喊出,只觉耳畔嗡的一声锐响,头脑已被田秀铃生生击碎,鲜血飞溅间,他身影便已倒卧在慕容飞尸身之旁。

田秀铃呆呆地木立当地,心头亦不知是惊是喜。

只觉方才那一场搏斗,直如做梦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间,反败为胜,三招两式,便击毙两个武林一流高手,当真令人难以相信此乃真实之事。

转目望处,那独臂人已自室角阴影中移动而出,一双锐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着她。

目光中竟带着奇异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伤感,是悲痛,还是怜惜。

田秀铃直被他如此奇异复杂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芳心之中,微生惊骇,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辈惠于指点?在下……”独臂人目光仍然遇视着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不错!”田秀铃轻轻叹了口气,躬身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该如何相谢。”

独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两眼,忽然大笑道:“谢什么?你只要莫将老夫赶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铃垂头一笑,娇靥上不禁微微露出娇红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识高人,前辈……”独臂人忽然顿住笑声,微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大声道:“你今年多大了?”田秀铃听他问得奇怪,不禁又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独臂人道:“可是属虎的?”田秀铃本不应说出自己年龄,此刻随口道:“不错!”心头忽又—动,暗奇忖道:“此人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年纪,这倒怪了!”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独臂人眉宇间虽似满溢着凄凉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极为激动,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错……不错……”田秀铃越看越是惊奇诡异,木立当地,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独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语了半晌.又自拾起头来,瞧了田秀铃几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还需再多练练。”

田秀铃强笑道:“多承前辈指点.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见告?”哪知独臂人双目凝注着远方,却生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言语一般,呆呆出了一会神.忽又大声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吗?”田秀铃更是惊诧,睁大了眼睛.讷讷道:“还……还好!前辈你……你可是……”独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认得她。”

他不住仰天长笑,似是要借这大笑之声,遮掩了心中激动之情。

田秀铃只觉他每一句话,都问得奇奇怪怪,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也忘了说话。

独臂人仰天大笑了许久,忽然纵身跃到那棺木边.道:“这任无心是你什么人?”田秀铃略一沉吟,强做笑容,说道:“乃是小人的公子……”独臂人忽然回过头来,怒喝道:“胡说!南宫世家子弟,岂有为人奴仆之理?”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直涌上来,身子微微一颤,道:“前辈怎会知道?”独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讷讷道;“老夫自然知道……”忽又仰天大笑数声,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几件瞒得过老夫?”田秀铃长长叹息一声,道:“任无心与我情如兄弟,义共生死。”

独臂人垂首凝注着棺木中任无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义共生死?”田秀铃道:“不错,前辈方才虽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无心若是伤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从于地下了……”说着说着,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独臂人目光疑注着任无心,呆呆地望了半响,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无心眼皮看了两眼,又探他的脉息,仰首向天,默然无语。

田秀铃心中一动,脱口道:“前辈武功绝伦,医道想必也是不错的了?”独臂人道:“不错。”

田秀铃大喜道:“前辈看来,他……他的伤势可还有救吗?”独臂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此人平时积劳积瘁,体内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着深湛的内功,勉力还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回身瞧了田秀铃一眼,道:“我说的可对吗?”田秀铃黯然长叹道:“前辈虽末目睹,但说来却有如眼见一般。”

独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别人一掌,若以他内功看来,本不致十分严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内外交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得。”

摇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田秀铃心头一凛,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目中更是泪如泉涌.一时之间。

只觉双膝发软,踉跄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是无救的了?”独臂人双目一瞪,大声道:“谁说他是无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会无救?”田秀铃悲痛之中,忽又惊喜,这乍悲乍喜,情感的冲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扑地跌坐地上,目中泪痕未干,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辈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独臂人缓缓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仰天一笑,接口道:“但老夫平生,从不愿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当怎样?”田秀铃流泪道:“前辈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愿意的。”

独臂人目光凝着,缓缓叹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来并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还未见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汤蹈火了,唉,看来他能交着你这样的朋友。

当真是幸运的很。”

语声顿处,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后,只要你肯跪下叫我两声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这一件吗?”她做梦也未曾想到,这独臂人提出之条件,竟是如此怪异,又是如此简单。

只见独臂人仰天—笑,道:“不错,就只这件事,你肯答应吗?”田秀铃破涕一笑.道:“前辈对我两人,本已恩同再造,何况前辈之年龄: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说前辈只要我呼唤两声,便是要我呼前辈千声万声,我也愿意的。”

当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独臂人挥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迟。”

突然伸出独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铃喜出望外.举手拭了拭面上泪痕,将他那只破烂的衣袖,整整齐齐,扭了起来。

独臂人望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间似又泛起一阵悲怆之意。

过了半响,方自轻叹一声,道:“过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灭了,也莫要回过头来.天亮起来,老夫便将活生生的任无心交给你。”

田秀铃只觉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只是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话来。

躬身一礼,转过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响声,接着是一连串骨节响动声.密如珠炮,历久不绝。

忽然间,所有声息,俱不再闻,身后竟变的死一般寂静。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吹窗,吱吱作响,寒意也越来越重,但田秀铃身后,仍然寂无声响。

她心头突觉一凛,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暗忖道:这独臂人行踪这般奇诡怪异,与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对他有恭谨之态,多礼之言,他为何要如此善待于我,这……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为的只是要杀害任无心,此刻他或许已将任无心劫走,或是残害而死……”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头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岂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于我,我岂能怀疑于他……”暗咬银牙,加了块木柴,立下决心,绝不回头。

但她越是不愿对那独臂人有怀疑之心,心中的疑难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绝不回头,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头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关己,自是安闲,若是关心太甚,谁都难免要患得患失,心绪大乱。

田秀铃纵是聪慧绝顶之人,也未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