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从门外走了进来,进到客厅见大人孩子都在抹眼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进退两难。

“二弟啊,这火烧眉毛地,有什么事啊?”杜氏擦了下眼泪,笑着问。

马成这才给兄长和嫂子、还有令狐楚见礼。

马成是个天生的商人,和他哥哥马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性格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小伙子脑子机灵,腿脚麻利,很会说话办事。之前一直在粟特商人的店铺里做伙计,后来兄长开了间店铺后,边交给了他来打理。没想到,店面在马成的打理下生意竟红火起来。

令狐楚认识马成也很久了,虽然他比自己小半岁,他发现马成有两个优点,诚信和谦让。就这两个特点,却是他让哥哥店铺生意红火的主要原因。

“哥,子羽兄的商队西去消息在城里传开了,很多刀客慕名前来当护卫,原来他们在木塔寺边上的巷子里,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到店里去了,我就带他们过来了,我想,令狐兄肯定也需要他们。”

令狐楚和马龙同时来了兴致,“好啊,肯定不少老熟人,都请进去吧。”

马龙向杜氏做了个手势,杜氏领着越儿和兰儿,向后面走去。

在一个小伙计的陪同下,一大帮子彪悍的刀客穿过院子,来到了廊下,客厅门口,马龙和令狐楚站在那里,一左一右,岿然而立。

客人们站住,集体拱手,马龙和令狐楚还礼,一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刀客在抱拳,这是他们的独特礼节。

他们是一群特殊的群体,在这个尚武的时代,在这个开放的时代,用他们的生命和勇敢,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条大唐商路的安定和繁荣。在大唐,镖局还没有形成,但这种游侠刀客们组成的小型护卫团队,积极地保护着大唐和西域商人们的驼队不受盗匪们的洗劫。

令狐楚和马龙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不过,他们的名气是从玉门关到长安之间最大的,一般大的商队也喜欢雇佣名气大的,能对响马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因为这些彪悍的刀客们要价都不低,所以只有大商队才愿意掏钱请他们。并不是所有的商队都能请的起护卫,那些只有三五个人、几只骆驼的小商队,只能靠运气,祈祷自己不要遇到那些劫匪和响马,或者跟在大商队的后面,但要给大商队一定的保护费。

在这些刀客中,很多人都和令狐楚、马龙一起战斗过,彼此之间很是熟悉,有人是他们曾经救过的,有人是曾经帮过他们的,也有人曾经是对手,还有人是他们其中某一个的手下败将。刀客之间可以有私人恩怨,可是一旦保护了同一个商队,面对响马时,就必须放弃所有的私人恩怨,并肩战斗,击退响马,保护商队人员的生命安全,保护雇主的财产。

并肩战斗是化解私怨最好的方式,这是这些粗犷彪悍的男人们的风格,也是大唐丝路上又一道独特的风景。

“请,”马龙洪钟一样的声音,将众人让到了客厅中。

兰州西关河风酒楼。

这是本城最大的酒楼,地理位置也比较好,顶楼能望过城墙,直接看到湍急的黄河奔腾东去,隔河相望的金城关仿佛就在眼前。城墙上的旗子,被风吹打的劈啪直响。

商人们坐了一桌,刀客们坐了一桌。

令狐楚和马龙雇佣的刀客一共七个,分别是“金城金刀”李俊、“秦川陌刀”王振、“大漠飞狼”宋武、“砍山刀”牛子厚、“火眼虎”雷万金、“白衣银刃”方叔海和“钻天鹞子”汪小侠。

这几个都曾经和令狐楚、马龙一起战斗过,对于他们的底细也都很了解,每个人都有实战经验,李俊和宋武年纪稍长,王振、牛子厚、雷万金和马龙年岁相当,而方叔海和汪小侠属于年轻人中的后起之秀,也是令狐楚和马龙的铁杆追随者,尤其汪小侠,还算是马龙的半个徒弟,也能射一手好箭。

商人们是兰州城中比较有影响的汉商和粟特商,刀客们主要是令狐楚雇佣的七个,彼此之间倒也熟悉。

兰州城的粟特商人萨宝在这里设宴为胡杨接风,令狐楚在这里设宴答谢他雇佣的刀客们。

在那个大胡子深眼窝的萨宝邀请下,越儿坐在了胡杨的身边。

越儿竟然不知道,自己在长安西市居然很有名气,并且她的小名气都传到了兰州的粟特商人这里,都说她小小年纪,居然精通好几族的语言,而且还是胡杨重点培养的关门弟子,鉴赏宝物是天赋。

关于越儿在胡商中的传言,令狐楚都只是耳闻,但不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而今天,他真正为妹妹骄傲了。

“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萨宝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发表致酒辞,大厅里立刻一片安静。萨宝是粟特商人的首领,一般人根本都不可能见到他,也只有胡杨才能让他设宴并且祝酒,“各位,今天我们在这里,为胡老掌柜接风和送行,老掌柜又踏上了这条商路,向我们的家乡故土送去大唐的珍贵货物。我们祝老掌柜一路平安,财源广进!也祝商队的所有人平安抵达,平安归来!”

众人纷纷站起来,端着酒杯,祝福一番后都一饮而尽。

门口一阵喧闹,好象什么人在争论,一会儿酒楼的伙计走过来,来到萨宝身边,“大爷,实在对不起,门口两位客商,听说胡老掌柜的在此,说什么也要请老掌柜帮他鉴赏两样东西,我说了是您的包场,可他说什么也不走,您看?”

萨宝很不满意地瞪了伙计一眼,“真是麻烦,没看到我正陪老掌柜在吃饭吗?让他们走吧。”

“呵呵,算了,让他上来吧,也许他们正等着做一笔买卖呢,”胡杨微笑着,对萨宝说,“生意不等人啊,我们还是成全他们吧。”

萨宝点头,对伙计说,“老掌柜既然发话了,那就让他们过来吧。”

小伙计答应一声,飞快下楼,一会儿就带了两个人上楼,来到了众人面前,原来是一个西域胡商,一个汉商。

两个都是年轻人,看样子才二十出头,胡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他们想要鉴定的宝贝就在这里面了。

小包打开,里面有三件东西,一块玉佩,一对玉镯,和一颗珠子。

众人都议论纷纷,仔细打量着这三件东西。

那个年轻的胡商,用自己的礼节向大家施礼,“各位前辈,这是我们从一个西域来的商人那里低价买来的,因为我们一直是做丝绸生意的,玉器方面不太懂,因为便宜才买的,想请在场的前辈给掌掌眼。”

他的同伴,那个年轻的汉商,显得有些拘谨和羞涩,看样子就知道是刚从商不久的,“有劳各位前辈,各位掌柜了,晚生多谢了。”

萨宝看了一眼胡杨,“有老掌柜在此,我们哪敢班门弄斧啊?老掌柜难得到兰州一次,就给后生们开开眼界吧。”

胡杨哈哈大笑,“老朽老眼昏花了,恐怕看走眼啊。这样吧,越儿,你先替爷爷看一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再仔细看看。”

众人的眼光又齐唰唰地落到了越儿身上。

突然大厅里一片安静,越儿离开了座位,走到了两个年轻的商人面前。

令狐楚开始为妹妹紧张了,她才十岁,能辨别玉器的真伪吗,胡杨老人为什么把妹妹放到了前面,他自己随便就看两眼就能有结论啊。

越儿不慌不忙,很自如地向两个年轻商人行礼,“两位大哥,不介意的话,让我先看看你们的东西,我年纪小,懂的也不太多,万一什么话说错了,您二位还请多担待。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不懂的地方呢,胡爷爷肯定都知道。可好啊?”

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两个商人都一脸不解和疑惑,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满脸堆笑,“姑娘,您别客气,有什么尽管说。”

越儿先拿起那块玉佩,这是一块方形的白色玉佩,雕琢的很精致,中间是一只飞翔的鸟,周围有云彩。

越儿先拿起来观察,正面看,侧面看,走到窗户边对着太阳看,然后再用手摸,小手指头不知道在摸什么。

大家都在等着,马龙在看令狐楚,令狐楚在看萨宝,萨宝微笑着看胡杨,胡杨老人笑呵呵地眯缝着眼,就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越儿说话了,“两位大哥是第一次买玉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是的,我们做丝绸生意的,玉都是随便玩玩的,也不懂。”

“那卖玉的人,是不是说这块玉佩是于阗的羊脂玉啊?”

“是啊是啊,他是这么说的,还说拿到长安,必定能卖大价钱,”汉商急不可待地回答。

“在长安西市,有一个乌记玉坊,专门加工各种玉器的,也许大家都知道,那里的乌大伯对我很好,我也经常到他那里去玩,乌大伯教过我怎么识别于阗羊脂玉的办法,光泽和纹理,还有手感,”越儿停顿了一下,乌记玉坊,可是长安西市最有名的玉坊,专门加工各种玉器,主要给王室和贵族加工,乌家父子都是世代相传的有名的玉匠,尤其是现任当家的乌老大。众人听此,都对越儿不禁刮目相看。“看这块玉佩的光泽,显得苍白,干涩,一点也没有真的羊脂玉的柔和光泽,而且里面的纹理是线型的,手感也不好,雕痕有些地方有崩口,所以,它不是羊脂玉,应该是水石吧,而且它第一眼的感觉和羊脂玉也很不同,感觉怪怪的。”

两个人有点傻,互相看了一眼,“那,请姑娘再看一下这对玉镯吧?”

越儿拿起这对玉镯,一样的仔细观看,这个时候,没人注意,胡杨的眼神盯在了第三件东西-----那颗其貌不扬的珠子上了,他的眉头时不时地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