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儿见胡爷爷正在和一位客人谈论宝物,就没有打扰,自己在外间的店里,打量着以前和现在的摆设,有些宝贝她已经很熟悉了,它们的故事她都记在了心里。胡爷爷说,每个宝贝都有一段故事,都有一段经历,其实宝贝会说话,会讲它自己的来历的,就看你的耳朵能不能听见了。

来自突厥的金腰带,据说那是突厥的可汗带过的;来自波斯的琥珀,里面的昆虫,其实是一个男子变成的,她深信这些故事,有时,她也会和这些宝贝悄悄地说话呢。

越儿受老波斯商人的喜欢,是有原因的。

胡杨显然对正在接待的客人和他的东西兴趣不大,突然看到越儿正全神贯注地和一块玉对话,就喊她进来。

“越儿,到里屋来吧,”胡杨笑着招呼她。

老波斯商人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小姑娘身上具备其他孩子所不具备的灵性,在他所认识的长安的孩子中,是会说粟特、波斯、突厥等各族语言最多的,而且会说很多,能和一个刚到长安的粟特商人或波斯商人进行简单对话。同时,她似乎有一种天生识别宝物的天赋和灵性,每次玩游戏,把几个东西放在一起,她总可以把真正的宝贝选中,对珠宝的判断和直觉,有时能超出一个有经验的商人。

除了天赋和灵性,越儿很懂事,有礼貌,喜欢帮助别人,小小年纪,内心却有股子古道热肠。

越儿和陪着她说话的伙计打招呼告别,转身跟着胡杨向里屋走去,显然里面是会客的地方,布置得更具备波斯风情一些。

越儿刚进去,首先看到了那位客人,一个脸色憔悴的异族男子,正满脸失望,企图通过最后的努力再换回一点希望。

“老先生,请你考虑一下,也许这不是您喜欢的东西,可这确实是珍贵的物品,来自波斯更西面的土地,绝对的波斯工艺,虽然上面是基督的教堂,可没准有大唐的哪位贵族喜欢它呢?您可以卖个好价格……”

“阿罗汉先生,我是祆教教徒,不会从您的手里购买这个挂毯的,很抱歉,请您到其他店里去看下运气?”

“胡掌柜,您可是西市里最具慧眼的资深商人啊。”

这个人越儿认识,是来自西边不知道什么国家的一个景教僧侣,本名没人知道,来长安后起了个大唐的名字,阿罗汉,四十多岁,头顶有点秃,整天穿着奇怪的长袍,总挂着十字架,宣传他们的教义,但为人很和善,从来不和人争执,总是那么谦让。

当初他刚到长安的时候,居无定所,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象佛教僧侣一样化缘,有几次,越儿都慷慨伸手救济过她,所以两个人倒也熟悉。

突然,越儿看到了阿罗汉胸前的十字架,好象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猛地将她的心触动了一下。

此刻胡杨已经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阿罗汉无奈地摇头向外走。

“等一下,阿罗汉先生,能让我看一下您手里的东西吗?”

阿罗汉刚与越儿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还沉浸在自己的失望中,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越儿叫住了他。

他点了点头,将那张薄挂毯重新又展开了。

那是一幅来自西边世界的手工艺品,用羊毛编织成的毯子。挂毯,在西市里也非常多啊。尤其以西域的河中,和波斯地区的挂毯最有名。

和其他波斯挂毯不同的是,这张挂毯更精致,而中间,是一张图,一个好几个大圆顶的建筑,隐约中,一个大的圆顶凌驾在四个小的上面,顶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十字架,那建筑的脚下,是一片大海。

圆顶,大庙……越儿仿佛回到了那个梦里,没错,就是那儿。

“胡爷爷,阿罗汉先生,告诉我,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越儿声音急切,她的反常让胡杨很意外。

胡杨不知道她怎么了,赶紧问,“怎么了,越儿?以前见过这个挂毯吗?”

“爷爷,那个房子,圆顶的房子,在什么地方?请您快告诉我。”

“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

阿罗汉说出了答案。

“它在哪儿?在哪个城市?”

“那是丝绸之路的终点,一个叫罗马的国家,大唐管那里叫拂林。”老胡杨轻轻地说。

“爷爷,这个世界上,真地有这么个地方吗?”

“有啊,在西方,沿着向西的商路,一直向西,就能到。”

“我梦到过那里,我在梦中到过那个地方,没错的,在那里,我的病好了。”越儿轻轻地说,仿佛说给自己听,又害怕胡杨不相信。

胡杨的眼睛瞪得像骆驼,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与阿罗汉对视,阿罗汉也不置可否。

“阿罗汉先生,您是从那里来的吗?”越儿急切地抓住了阿罗汉的胳膊,“请您告诉我好吗?”

“不,越儿姑娘,很对不起,我不是来自罗马的,我是从西域来的,很遗憾,我也没有亲眼瞻仰过那座大教堂。”

阿罗汉很惋惜。

“那个庙很大,好象在水边,远远地望上去,顶上是圆的,好象里面没有柱子,前面有一个大广场,有个水池子,有一柱泉水喷到了天上……”

越儿在努力回忆那个梦,那个做了好几次的梦。

“庙里供奉的,好象很多人,有男有女,但不是佛爷和菩萨,也不是神仙,有穿着奇怪的长袍子的女子……”

“对了,”越儿眼前一亮,却又沉默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越儿,说啊,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胡杨很严肃,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普通的梦,但没想到她详细描述的,居然和自己多年前见到的,如此相象。

“在那里,我的病全好了,小伙伴们也不嫌弃我了,我们一起玩啊,又跑又跳,还和一些不认识的孩子在跳舞,很开心,再也没有流血汗……”

“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圣索非亚大教堂,”胡杨喃喃自语,说完又转向了阿罗汉,“对不起啊,阿罗汉先生,您的这个地毯对我们的小越儿很重要,您也听到了,这样吧,我留下它,为了越儿留下它,钱嘛,就按你说的办吧。”

阿罗汉苦笑地摇头,“胡老先生,如果不是我的教堂急等着用钱,我可以将它送给越儿姑娘,可是……”

胡杨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就这么办吧,以后越儿可能还要麻烦你,我想她可能有问题需要你来解答呢。”

阿罗汉转向越儿,“越儿姑娘,有关于这地毯和大教堂的事,随时可以去教堂找我,我愿意为你解答。”

“谢谢您,阿罗汉先生。”

“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老爷,”一个伙计在门口禀告,“公子和令狐公子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