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来又遇见了什么?”异羽追问。

而身旁的十方也一改先前不屑的眼光,沉默地注视着闷头回忆述说的男子。如果开始对其衣着华贵却身陷囹圄的身份有所怀疑,而现在,从林云述说时稍显落寞却流露出款款深情的眼神中,仿佛看出言者如自己一般纵情怅惋又几多无奈的心境。十方不由地在心中低叹几声,怎么也不忍心再去不信了。

“那是……”眼中闪过一丝怯色,林云抬起头向着囚室上的镣窗望了一眼,声音不觉低了很多,“我也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他一直穿着铁质的铠甲,戴着一副黄金面具,看去身形要比普通人高出一倍。”

“难道是怪物?”

林云却是摇摇头,“也不一定,他会说话,他说他叫浪翻天,曾是一伙海盗的首领,因为受了伤被同伴留下来看守宝库。不过我困在这里20年了,却从来没有看见有其他人进入。”

“笑话,你关在这里怎么知道有没人进出?”十方嗤笑一声。

笑音未落,林云抬起头盯住十方,嘴角露出一丝怪诞的笑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不到呢?”

一时,十方给驳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地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走到囚室的角落里。

林云低下头摸索了好一阵,只听“咔咔”一阵闷响,原本密闭的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门洞。洞开的瞬间,潮湿的阴风卷着附着已久的尘埃簌簌地飘落进来。

愣了几秒,异羽才闭拢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惊声道:“你骗我们?!你既然可以出去怎么还说被关在这里20年?”

“我只说我被困20年,而没说我不可以走出这个囚室啊!只是走不走出去也没什么分别了。”答者眼中全是委屈与无奈。但看两人还是狐疑的神色,林云不由地苦笑一声,道:“这本为藏宝之洞,设计得多有怪异,除却许多险恶的机关,还有无数奇门遁甲的结阵,除非知道密道走法,一般人进来是有来无回了。”

“那也不对!”思酌着他的话,十方皱起眉来,总觉得哪里有些疑点,“你不说还有一个人吗?难道他也不出去?你可以让他带路或是趁着他出洞之时偷偷记下密道走法。”

“你说那个海盗头子么?”林云摇摇头,面色更加无奈,“那浪翻天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寂寞,即便我把宝物还给他也不肯放我离开。但也不关我,放任我在洞中自由来去。而他自己也和我一般,每日只在洞内稍作活动,心情好的时候会分我点美酒佳肴,若是遇到他心情不好,干脆丢几块干粮在这囚室里随便我吃不吃。被困的前十年,我每日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寻找出口,几次涉险都被他所救。渐渐地知道出洞无望,我也倦了,干脆缩在囚室里等死罢了。”

“真是个怪人!你的意思说只有他才知道出去的办法了?”十方说着走出打开的石门,左右张望了几下,果然密道里光影明暗、雾气翻涌,无处不透露出诡异,便又收回身转向林云,“那你带我们去找他!”

“不去!不去……我不要去!”林云拼命地摇起头,眼中竟是战栗的怯色,身体颤抖着似丧失了所有气力,靠着墙委顿下来。待双目黯淡地垂下,口中自语般地喃喃,“我只想待在这里,时间过得很快的……我待在这里就好了……”

“真是无用!”十方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转念又一想,自己本来就怕生出波折不想带他一起,这样倒也好了。想罢,便不再多说径直走了出去。

异羽略一迟疑,本意相助,但见林云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紧跟而上。

两人尚未走远,忽然觉得背后有些细碎的脚步声。十方对异羽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并加快步伐,转过拐角蓦地藏伏下来。

待黑影逼近,就着回廊中的暗光看清来人的面孔,竟是脸色惨白如鬼魅的林云。看他左顾右盼的迷茫神色,定是因他二人的突然不知所踪而起。

“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做什么?”未等林云走近,十方突然跳了出来。

鬼魅般的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一颤,可随即又径直走了过来,眼中看得出惶恐中带着欣喜,“你们真的要去找浪翻天吗?”

“按你所说,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我们当然是要去找他了。”十方定定道。

“那么……如果你们从那里知道出路的话,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林云问得很小心,可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竟然多了几分明亮。

十方睥睨了他一眼,冷笑,“你不怕我们跟他对峙起来,他必会迁怒于你?”

也不知因为被十方逼视,还是心里的胆怯,林云低下头,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再开口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清,“那还能怎样,大不了就是被他杀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和死人无异……”

但看他满怀希望的眼神,原本准备一口拒绝的十方忽然有了一丝犹豫,再看身旁的异羽已是微笑着向林云伸出手去,终于他改变了主意,收回到了嘴边的话,点点头,道:“好,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不过要先在前面带路帮我们找到浪翻天。”

十方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否决了冷酷直觉,而感情用事的决定,会给这对刚刚重逢不久的父子之间带来不可挽回的裂痕。

依照约定,林云走在十方与异羽身前。看似轻车熟路,不过却是神色慌张、目光躲闪走得是小心又小心。

“看,顺着左边这道廊过去再转两个弯就到洞中**,浪翻天就居于此。不过这个时候他也许在洞中什么地方徘徊。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手指向前方,林云向着左边的岔路踏去。不料,重心尚未摆稳,瘦弱的身体随即向下陷去。身后十方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拽住。

转眼,地面自踏入处陷落成一个宽达数丈不见底的深堑。霎时,纷飞的尘土将惊乱的三人包裹在一片迷蒙之中。

“路不对!你记错了么?”异羽惊声问道。

可望去,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比起深坑上的两人更是显得惶恐失措,面色早已白如纸灰,全然不知挣扎,口中不住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啊,就是这样走的……一定是浪翻天发现我们了,他要杀了我,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待十方和异羽将他拖到地面上,瘫软在地的身体只剩下伏地喘息的力气,双目亦是惊魂过后的战栗。

眼见林云已是衰弱得不能动弹,十方想了想,对异羽道:“我去前面先探探路,你看着他留在这里等我。”说完未等少年回答,随即纵身一跃。

异羽只觉得眼前衣衫腾起地清风www.Qingfo.Cc刚拂过颜面,定睛再一看,一袭黑衣的身影已飘忽至深堑对面,转瞬模糊在昏暗的明灭中。

“他怎么能……丢下我们走了?”林云挣扎着抬起头来,近乎呆滞的目光中隐约有些不安。

见他这般,异羽却是笑得坦然,“放心,他会回来的。”

尽管得到肯定的回答,林云仍是将信将疑,神色紧张地问道:“你这么相信他吗?你们很熟悉?”

见林云似乎恢复些气力,少年小心地扶着他靠住墙坐起,口中毫不在意地答道:“也不算,我们今天才第一次相见。不过他是我爹,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你爹?今天第一次相见?”林云想着更加费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摇摇头,“你是骗我吧?看你的年纪应该有18、9了,怎么会和你爹刚刚相见呢?你们真的是父子?”

听他问得突兀,异羽原本欣喜的心中顿生不悦,但还是耐下性子解释,“那是因为些缘故,我一生下来就和他分开,被我娘独自抚养成人。今日既然他肯认我,我们当然是父子。”

“那也不对啊……”避过少年带些愠色的眼光,林云低头摩挲着手臂上刚才在陷落时划出的伤痕,口中饶舌般地喋喋不休,“不对啊,真的不对……看他身手非凡,又不像受制于人,怎么会一隔18年才会相认呢?难道他就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吗?不对,不对,若是我知道小渔在哪,早就不顾一切地去寻了,怎么忍心不管不问十多年呢?难道他存心抛弃你们娘俩?不对啊,真的不对……”似乎是在低声自语,又像故意说给异羽听。

听见对父亲的质疑,异羽只觉得心中无名火起,猛地跳起身子,喝道:“你是什么意思?父亲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了!你不过初次谋面,凭什么妄加揣测?!”但见林云被自己骇得一震,好容易平复的神情又全是惶恐,少年才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冲动了。转而背过脸去呼出胸中一口郁气,沉默下来。

可虽然面色沉默得凝重,心中翻搅起的波澜却是难以再平复了——

是啊,为什么这十多年来爹一直不回来相认呢?难道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对,方才听他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他第一个抱的我。

而且,为什么娘一直都骗我说爹是战死在沙场呢?难道是娘怨恨爹不让他回来?可是,记得年少时,分明见娘独坐在窗前,握着爹送的发簪暗自抹泪。

冷静下来想想,爹与我和娘之间真的有太多的疑问了,而且爹现在的身份虽然尚不明晰,却是从旁人的言辞中隐约感到不齿。

少年静静地陷入沉思中,眉头紧紧地拧起,从初见的欣喜中清醒后,要面临的却是那么多复杂地疑团,纵然可以提出那么多“难道”与“设想”,可想到最后却是不敢想象的推测……这些恐怕只有问爹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了,但他会告诉我吗?

回廊中偶尔带着呼哨的阴风拂过黑暗中静默的少年,而他的原本被点燃地炽热的心也随着冰寒的温度渐渐寂落下来,凝结成冰锥一般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