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中,空荡荡的回廊尤显得幽深,石壁上的明石发出毫无变化的淡淡光亮,虽不像烛火跳闪般诡异,却沉寂得让等待中的两人更加不安。可放眼望去,除了偶尔穿过的冷风带过衣衫一点悸动,再也看不到其他动静。

等待,等待,克制着焦躁,从自己的心跳声中体会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可还是只能无可奈何的等待。只不过此时的异羽等待的心情却更为繁复,因为他要等的不光是能否寻到出口这么简单,无数个纠结悬而未解,而若要真向那个人索求答案,恐怕又是不敢直面的心怯。

忽然,被斥责后噤了声的林云站了起来,神色惊恐地向着最右边的岔路探了两步,还未站稳脚步又立刻退回了,战栗着向异羽背后缩去,“他来了,他来了……你听到哭声没有?他一定就在附近,会杀了我们的!”

“谁?”少年心中一紧,警觉地握住弓箭站起身,可看去周围仍是毫无变化,而耳边更是没有林云所说的哭声。只得转过脸来,扯了扯已经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哪里有声音?你到底听见什么?”

“有,有,哭,哭声……”林云已是骇得三魂不见二魄,颤抖中唇齿胶着在一起,连话也说不清了,只得勉强伸出手指向岔路中的幽深之处,双目紧闭不敢再看。

“那边有什么?你倒是说啊!”见他惊吓成这般,异羽心中顿觉得有些惶恐,但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压住焦躁追问些情况。

“是,是,是浪翻天!”粗喘连连,林云好容易才压制些身体的起伏,急忙拉住少年的衣襟向回转的方向拖拽,“他刚才……一定是在缚灵池练功,现在过来杀我们了!看你这样子一定打不过他,我们快走!”

“走?不等十方了吗?”少年迟疑了下,扭头向被深堑隔断了的岔路看去。

“等他?他丢下我们跑了,难道我们还要为等他送了性命不成?要等你自己等!”言语间带着恨意,眼见拖不动少年,林云干脆撒手独自向来路奔去。

异羽怔怔地向着回廊深处望去,之前衣袂飘飞的身影仿佛仿佛已成为记忆中的幻觉,只剩下明石虚弱的微光,几点闪耀到最后尽是黑暗。阴风幽幽地划过脸庞,本应是软绵轻触,却因为吸附了洞中的怨寒,摩挲来去全是刺痛……

真的被抛弃了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林云所说的哭声。突然而至的一阵锁链声悸动,惊醒了惶惑中的少年!

刺目的火光刹那间将死寂的廊道映得一片炽亮,三道火舌如腾蛇般在并不宽阔的回廊中翻转腾跃,初看还在百步之外,再一眼已刺突至身前十丈内。跳腾的火焰如巨蛇吐信般来势汹涌,将原本清冷的走道炙烤地如火道一般。

传来的方向正是林云认定的最右边的岔路,难道真的是浪翻天来了?少年脸上闪出惧色,身上汗如雨下,却因为被骇住,后挪的脚步竟是沉重而缓慢。

随着锁链声渐渐逼近,火焰在岔路口停住前突的阵势,而是逐渐汇聚起来,厚积、膨胀,焰色厚重得近乎血色,将异羽瞪大的双眼映衬得赤红,好似充血一般。

突然,异羽的眼神定住,炫目的焰色中隐约现出一个魁梧的身形,高大得几乎撑满三丈高的回廊,手中挥舞的锁链带动虚空中的火舌上下腾挪。链之所指,火之所逼,钢索与火舌几乎幻化为一体,炽烈一色。所过之处,走道中残损的白骨与珠宝玉饰转瞬被消融成齑粉,破灭在赤色火幕中。虽然远在廊尾,已可感受锁链撞击的铮铮气劲

可能是已发现闯入者,浪翻天手中的锁链再一次腾起,挥洒之间,链身激突成一条直线,直逼异羽而去,转瞬带着火舌的链头几欲触及少年惨白的脸庞。

“小心!”

惊骇得几乎不能呼吸的异羽突然被侧空扑出的身影带倒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敏捷地爬起身来,架住少年向原先走出的方向狂奔开去。

“你回来了?十……”粗喘中异羽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面目后,脸上一丝惨淡的惊喜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下来。

救他的原来是林云。

性命攸关之刻,原本孱弱的林云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一路带着异羽奔得飞快,弯过几道回廊,身后炽烈的光亮的渐渐暗去,震撼的链击声亦淡弱不见。

等到惊魂未定的两人终于再也跑不动,靠着冰冷的石壁喘粗气时,才发现竟然又回到出发时的那间囚室。

“谢谢你……”异羽欠着身制住胸前起伏轻拍林云肩头,掌心中却是触到一阵异样。抬头一看,林云背部的衣衫已被烧得尽毁,露出里面枯黑的肌肤,不由地失声叫起,“你受伤了!?”

肩背在少年的触摸下微微一颤,方才只顾得逃命尚未觉出异样,此时才发现背后是一阵火辣辣地疼,林云痛得龇起嘴,唏嘘几声,道:“你不知道,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浪翻天很凶残,每次发现偷偷闯入藏宝洞的人都擒去扔进缚灵池,当做药鼎修炼邪功。你若是给抓住了,肯定要给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元神俱灭而亡。”

“那你还救我?被他发现你不也难逃他的魔爪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听得出因为心中的感激,语调多有起伏。本来就因为看似年龄相仿,异羽就对他几分亲近,现在更是好感倍增。

“……我”沙哑的声音刚开了头又沉寂下去,林云转过脸来怔怔盯住少年的脸庞,眼波隐隐颤动,看神情竟似屡经沧桑般百感交集。沉默了许久,林云缓缓抬起手伸向少年,却又在触之可及的距离蓦地停住,眼中诸多神色终于化作一丝落寞,低垂下去,“唉!你不知道,其实我救你,是因为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想起谁?”

林云又是深叹一声,低头掩藏面上的失色,“我和小渔在一起的时候,早就耳鬓厮磨、珠胎暗结。我就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才想要带她离开,让我们一家人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谁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话语几多忧伤,异羽也被感染低沉下心情,但看林云眉间的愁伤又不知作何安慰,讷讷道:“我……长得像你儿子?”

听罢,男子却是惨然一笑,“我走得时候孩子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他的样子。只不过……算算时间,如果出世的是个男孩……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但看少年惊异的神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岛上灵气聚集,竟有驻颜的功效,我自困入洞中就未改过相貌,若要问年纪,其实我已有四十好几了。”

“这样,我还以为你和我父亲一样,修为高深才不显老态了。”异羽低笑一声,掩回脸上的异色,但话一出口,心中还是被刺痛了一下,犹如针透入腑,隐痛绵深。

父亲……你又去哪了?你可知道我差点就命丧浪翻天之手。难道你已经被那个怪物所害吗?如果如此,那老天对我们父子也太不公了吧,血缘相系,却只有一面之缘,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守……

似乎看出少年心中的纠结,林云摇摇头,道:“你不用太担心,那浪翻天每次去缚灵池练功都至少需要一昼夜的时间,他既然是从那里出来追我们,必定是未遇上你父亲,而且……”说着却是眉头皱了皱,将后话给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异羽自然是心急火燎地逼问上去。

林云眼中有些懊恼,可话已出口,看少年焦躁的表情,想收回怕是不可能,只得面带难色地皱起眉,道:“我虽不太精武道修行,不过因为在随着船队四处飘摇,对修道之事有些了解。今日见那十方相貌正是英武之时,可霜华尽沾染发肤末节,而眼眉间也似透出戾气,正是修邪渡劫之凶相啊!他怕是练得不是正道功夫吧!”

“怎么可能!父亲是人族,怎么会去练妖魔的诡异功法!”仿佛是受到污蔑,少年脸长得通红,毫无犹豫地反驳。可渐渐地面上突显的潮红又平复成一片惨白。少年背转过身去,可从身体的起伏可以看出,心中定是思绪连连。

是啊,这些年,父亲又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可从旁人躲闪的言辞和见自己随即避讳的眼神中,隐约察觉的那些猜测,难道都是真的?

“唉,想那么多做什么?毕竟血浓于水,他终归还是你的父亲,只要他还认你,总不会不管不顾了。就像我,如果不是困在这里,早就踏遍天下去寻我的妻儿了……”林云安慰着,可看似不择言的话语又让少年的心头涌上一层阴霾。

“别说了,我们现在想想怎么出去。”异羽心烦气躁,大声喝止了他。

一时间,囚室内空气不尴不尬地凝重起来,两人竟同时沉默了。

突然,地面震颤起来,静谧了许久的回廊中又响起沉重的锁链声!

铮——铮——

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重击,两人纷乱的心再一次高高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