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马贼的历史,大约可以上溯到千年以前。

因为雍州是帝国向西的必经之路,自古便商旅不绝,天水古城既为凤鸣之地,也是商人的天堂,这自然引来盗匪的觊觎。

又因为雍州有八百里瀚海,戈壁与沙漠令人望而兴叹,同时,还因为雍州乃至整个帝国武风兴盛,人民悍勇,所以,普通的盗匪在这里难以生存下去。

于是出现了马贼。

马贼倚仗骏马与骆驼,在戈壁上能够如履平地,甚至可以躲入沙漠,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找到绿洲和地下隐藏的水源,轻而易举地甩掉追兵或进行反扑。

是以,马贼便成为雍州商路的心腹大患,千年以降,除之不绝。

据说马贼也有传承,起初只是将戈壁、沙漠的地形图代代相传,后来逐渐演变为武学的继承与发展,再后来,壮大了的马贼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劫掠和居无定所的漂泊,便择地定居繁衍,进而形成家族式的门派。

这些门派往往不愿继续担负马贼的恶名,也不再像先辈那样乐于劫夺杀掠,但它们对财富的渴望不仅没有消减,反而变得更加强烈。然后它们立刻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便是隐身到了幕后,暗中控制那些规模较小的马贼,令其发展壮大,接受其劫夺而来的大部分财富,同时对其提供一定的保护。

至今,雍州地区有近十家名声在外的门派,它们无一例外严词否定自身与马贼的联系,甚至于其中数家门派还将打击马贼设为门规。但是,近千年来,雍州马贼就如同原上的青草,哪怕秋天被野火烧过,到了春日,便又重新茁壮地成长起来。

这些门派对此表示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张明华从茶肆中的微胖汉子口中听说了这些事。说来也巧,微胖汉子居然与张明华同住在洪福客栈,两人一来二去地混熟了,微胖汉子才逐渐吐了口。

据他说,贯云石其实就是被雍州一个大派中的长老盯上了。那人名叫陆飞,乃是半步炼神的高手,一向以独行侠的面目出现,其实却是门派中人。因为贯云石专跟马贼作对,导致马贼给门派的供奉直线减少,他才不得不出山,好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但微胖汉子确实不知道贯云石的下落,他只是翻来覆去劝张明华别趟这滩浑水,说这里头的水太深,又凉。

张明华思来想去,总觉得微胖汉子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他想到微胖汉子对贯云石的推崇,也知道他并无恶意。只是两人萍水相逢,总不能交浅言深。

张明华只得重新设法,打探贯云石的消息。

在天水城中转了几圈,张明华发现,固然马贼人人喊打,但城里却并非没有马贼出没。其中有些大约是马贼的探子,还有些则是最近被贯云石杀散的马贼的余孽,因为无处可去,所以躲到城市的角落和边缘苟延残喘,等待机会。

天水城人口众多,马贼头上也没刻着字,因而难以分辨。

但张明华昼伏夜出,四处打探,却经常在贫民区的窝棚里发现落单的马贼用切口串联,彼此交换食水、情报,以及各类资源,并盼着那个叫陆飞的半步炼神的高手早日把贯云石解决掉,哪怕是赶走也成,否则,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云云。

张明华在暗处埋伏了好几天,积极探听各类消息,他艺高胆大,又着意谨慎,那些马贼的残兵败将根本不曾发觉。将各处的消息综合起来,张明华逐渐拼凑出了贯云石现在的处境,似乎相当不妙。

那个叫做陆飞的高手,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经将贯云石逼入八百里瀚海!

贯云石到雍州赴约,本是有备而来,又经过半年多的厮杀,他对八百里瀚海的地形早已成竹在胸,按理说陆飞除了武学境界高出一筹之外,也并不占什么优势;但事实却是,贯云石居然被陆飞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是因为陆飞身边豢养了一头似狼非狼的高阶凶兽!它尤其擅长追踪,哪怕在百里之外,也能嗅出贯云石的踪迹!而且,这头凶兽性情凶狠、残忍狡诈,厮杀起来,竟几乎抵得上一个炼气大圆满的武者!贯云石几次设计,与其单独放对,都不能轻易取胜,反倒被陆飞趁机赶上,险死还生。

张明华探听到的最近的消息是:贯云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暂时蒙蔽了那头凶兽的嗅觉,但自己也被陆飞击伤,不得已躲入八百里瀚海中最大的一处绿洲,潜身疗伤。而陆飞因为豢养的凶兽受挫,大为光火,对雍州马贼下了召集令,将绿洲团团围住,准备大举搜查!

张明华心急如焚!

听到这个消息,他恨不得插翅飞去绿洲,与贯云石汇合,并肩作战

但是,张明华根本不知道绿洲的方位,更没有在瀚海戈壁行走的经验,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这难不住他。

张明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洪福客栈,耐心请教微胖汉子,让他为自己列出闯荡瀚海戈壁所需的事物,并一一购入。随即,他就退了房。

半日后,一个面色姜黄的青年出现在天水城的贫民窟。

他一瘸一拐地兜了几个圈,来到一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前,举手叩门,节奏三长两短,正是这几天他躲在暗处学来的马贼的暗号。

“谁?”门内传来警惕的声音。

“合字,线上的。”张明华低声说出切口。

等了片刻,门开了。

张明华闪身进门,门内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他皱着眉头打量张明华,神情有些古怪。

“……我、我是九公门下,刚、刚入伙没多久……”张明华满脸赔笑,举起双手,又道,“听说有兄弟在这儿聚齐,要去干他娘的一票……这不,就过来投奔……”

刀疤汉子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来得正巧,天黑就要上路……你的坐骑呢?”

“藏、藏起来了。”张明华继续赔笑道,“在城里劫了个不开眼的,刚买的骆驼。”

“嗯,九公门下,倒也不是外人。”刀疤汉子点点头,道,“跟我来。”

张明华闻言跟上,又听刀疤汉子道:“你脸上的姜汁涂得太多了吧?就算在城里要小心,奶奶的,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张明华一怔,哭笑不得。

他随着刀疤汉子走入房中的地窖,里面有十几个马贼,还没等通名报姓,就有了一个叫做“老姜”的绰号。

这批马贼正是响应陆飞的号召,打算趁夜出城,赶往八百里瀚海的绿洲凑热闹的,要是放在平常,张明华想要混进来也没这么容易;但最近半年多来,贯云石已经把雍州的马贼杀得胆寒,像张明华这样,原本所在的团伙已经散了,却还“痴心不改”,非要把马贼生涯进行到底的,已经算是难得的“好汉”。

所以,在这一批残兵败将组成的队伍里,张明华居然还颇受认同,以刀疤汉子为首的几个积年老贼一致认为:小伙子挺有前途。

入夜,月上柳梢,二更天,这伙马贼悄悄上路。

事态的严重超出了张明华的预料同时离开天水城的马贼至少有十几拨人马,合计超过了三百人,连守城的兵丁都是同伙,事先就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看情形,与马贼暗通的何止是部分“名门大派”,只怕天水城的各级官吏也不干净!

随即,张明华想到贯云石的处境,不由得愈发焦虑。

出城之后,这十几拨马贼并没汇合一处,而是各自打马狂奔,张明华新买的骆驼也算神骏,倒也能紧紧跟上。

刀疤汉子大概是发现了张明华的神色有些不对,把缰绳一揽,与张明华齐头并进,大声笑道:

“老姜!你担心什么!有陆老前辈压阵,那‘云石海涯’的本事再大,还能翻了天去?错过这几天,这雍州,还是咱们兄弟的天下!”

张明华只得点头赞同,又旁敲侧击,询问这一次马贼总共能集结多少人马。

刀疤汉子却也说不太准,只是声称贯云石犯了众怒,再加上陆飞的号召,估计起码也能集结两千人马。

张明华的脸色更苦了。

从天水城赶往八百里瀚海的绿洲,以马贼的脚力,也要跑上一天半的时间,沿途自然要歇息几次。

马贼对瀚海地形的了解自是异于常人,张明华有样学样,只想着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完全没有精力观看瀚海的奇异景观。虽然从一开始就没人怀疑他的身份,但这也正好算是掩饰。

停歇期间,张明华发现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马贼队伍经过,或是也停下来歇息,他屈指计算,出城后不到一天,沿途遇上的马贼就超过了八百人!他回想起自己曾经觉得贯云石杀性太重,情不自禁地连连摇头,暗道,贯大哥还是杀得太少!

另外,还有几路人数较少的马贼是从绿洲出发,催促众人尽快赶路,到前头汇合的,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张明华着意打听,得知现在被困在绿洲里的竟不是贯云石一个人!据说,五天前,有一个身穿红裳的女子闯进绿洲,与贯云石合流,那女子跟贯云石一样,也使一口长剑,下手极狠,不留活口,至少也有炼气期的境界!

又有人说,那个红裳女子与贯云石合流后,不知为什么,贯云石似乎变得焦躁了许多。原本他藏身绿洲,只是耐心养伤,并不怎么主动出击;但最近几天,他却接连几次现身,想要突围。要不是陆飞豢养的凶兽的嗅觉还未彻底恢复,只怕贯云石和那个红裳女子早就无处藏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