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漆黑,难以想象这是清早。

天际还未发白都已被乌云淹没,呼啸的风夹带着暴雨,席卷了眼前的一切,纪衣白没有佩剑,没有任何武器,却撑着柄很雅致的油纸伞走在密如离愁的雨中。他穿着又轻又飘的白衣,质料和手工剪裁都非常好,虽然走在泥泞里,一双白袜上却没有溅到一点污泥。

没人会乐意在这种糟糕的天气外出,而且是从温柔的情人怀中外出。但是纪衣白脸上还带着温文俊秀的笑意,他似乎是一个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样子都不会改变的人。

在桥上等纪衣白的人是李崇明,他腰杆挺得笔直,衣裳是刚换上了。而且浆洗得很挺,他的腰带上系着一柄乌鞘长剑,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背后给他撑伞的是彪捍如黑豹、顶着青笠的段军。

“掌门师兄,我来晚了,却没来迟吧?”纪衣白似乎料到他们已经来了。

李崇明轻轻一笑,连纪衣白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道:“走吧。晚了连列雨钦的衣裳都被别人瓜分完了。”三人之间不再多说一句话,如纪衣白来时便寂静的,不惊动任何人的一起离开。

盛夏的太阳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个大地晒得燃烧起来似的,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在烈ri下,所有的生命都已进入晕死状态。

列雨钦却是个例外,突听他呻吟一声,已悠悠醒了过来。他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sè,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他睁开的眼睛里白花花的一片,许久才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我还是没死掉?”列雨钦连这一个念头也没兴起过,便接受这事实,挣扎着站了起来,即使整个身体重若千斤。

周围荒芜一片,远处偶有二棵大树,四下都是土块、沙烁,连棵绿草也没有,想不到以繁华著称的杭州居然也有这种地方,也难怪没有人会发现他。

列雨钦跌跌撞撞走出几步,扶着一块褐sè大土块坐在背阳的yin影下。就石块的影子来看,现在正午已过,该是已时时分,这中间究竟又过了多久呢,列雨钦不得而知,也没有必要区探知。坐下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列雨钦才开始在自己身上找金创药。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有刀伤药。

瓷瓶还在,只是颈口已经被锋利的剑气削掉,顶级的金创药已散落得只剩下四分之一,剩下的也是被雨淋湿成了黑泥。列雨钦眉头轻皱,将泥浆般的药敷在伤口上,虽看起来有点怪异,但药一抹,那已快化脓的伤口看起来也好了很多。只是伤药有限,列雨钦还未将略重的伤处擦完,瓷瓶已见底,列雨钦再将残破的瓷瓶小心的放回怀里。

靠在土堆边,有休息了一阵,才盘腿凝神内视,查看已身究竟丹田真气走火入魔破灭到何种程度。列雨钦只觉胸前一轻,气脉畅通,并无不适,可丹田奇怪得很,连自己都无法捉摸;似乎内力消失在丹田中,又似就在身体每一处,呼之不出。

突然列雨钦全身一震,体力聚集又不能回归丹田的真气,忽的似不受控制的脱缰野马,山洪爆发般由贯通了的几处大穴直冲而上。似乎上一次静下来没有崩溃的内力再一次走火入魔了,那无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冲心脉,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列雨钦惨嚎一声,仍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经历过2次走火入魔的前奏,他已有一个感觉,只要不随波逐流,只要能清楚的感受到真气逆行的痛苦,便不会走到走火入魔不可挽回的最后一步。

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时间神智越来越模糊,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开,无数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绪交缠纠结……气流竟也慢慢的平复下来,等列雨钦无力散坐地上时,竟是一身热汗。

情况似乎好了很多,但列雨钦却很清楚,在没有怎么好法子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个问题,自己轻则全身残废,重则皮肤尽裂、经脉俱断而死;可惜千百年来也没有任何取巧的法子。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列雨钦一生不羁,想不到最后还是被生死所束缚,是人便会有无奈,没有人可以例外。

列雨钦回到自己的住所,唐家庄也是依山而建,青sè的山脉蜿蜒伸展入后山,他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院,园子里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带着雅致古朴之意。

虽然这是下午最宁静的时候,但这偌大而又干净的庭院居然没有一个下人,总觉得有些诡异。想必是那天早上玉蝴蝶来时,把这里所有的人都赶走了,可是这里的下人也都是唐门外围的弟子,他们也知道这几天唐大先生的独子住在这儿,这处分舵在江湖中虽寂寂无名,但分舵主也决非庸手,凭玉蝴蝶和他手下的人没可能不着痕迹的将这庄子的用毒高手赶走。从列雨钦进来时,就没见到一丁点毒粉或者被刀剑所折的植物,除非与玉蝴蝶同来的还有另一个无法想象的高手。

是南剑首,列雨钦脑中马上反应出一个红sè的身影;他一定在场,只有他才有那个手段。——灵教和蝴蝶流联手了!

进了屋,屋里暗的很,ri光被高墙、浓荫、垂檐所挡,几乎照不进去,列雨钦的眼睛似乎很习惯这种光线,他没在门口停留就进去了。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一套青黑相间的外衣和一套雪白的内衣,换下身上这身破烂、又脏又烂的衣服。

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感觉好了很多,因为伤口的原因不能洗澡,也不影响他的下一步行为。列雨钦从自己的卧房走到厨房,一路上所有的东西都整齐而有序,但他却知道这里已经被人搜过,连厨房也没有放过,不过也只有列雨钦才看得出来。

南剑首便是南维英一定不会有错,否则在自己喝出他名字时,他不会因为受到震动而错失下杀手的良机;而蝴蝶去找灵教教主讨要“肉芝”的说法时,双方一拍而和,相对付唐门找回“肉芝”。南维英正好借助蝴蝶流的消息一起找到唐家庄,只是南维英瞒住了列雨钦便是唐大先生的独子,还有他自己就是南剑首,可惜玉蝴蝶还是因为见过自己装的唐大先生察觉出自己可能是唐大先生的独子。至于搜到这里无非是想要“肉芝”,可是为什么跟南剑首的南维英在一起这么久,他一句“肉芝”的下落也没问?南维英果然不止这么简单……列雨钦想。

列雨钦拉开左边灶上的蒸笼,里边一盆圆子汤,一盆回锅肉喝一碗还没反过来,上面全是芽菜的扣肉,这是列雨钦去魁星阁之前吩咐下人做的。列雨钦放下竹编的盖子,冷冷一笑。蹲下身用火折子点燃灶下的柴火。上面的菜已冰凉,怕不止放了几个时辰,列雨钦居然也不怕吃坏了肚子,反而打算热来填五脏腑。

如果玉蝴蝶与南维英知道,他们千辛万苦或者垂涎已久的“肉芝”居然就在他们眼前,完完全全的做成菜,一点也不剩;他们不但搜到了,而且可以立即入口,却又生怕被列雨钦发现,在放回原处。他们一定气得双双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