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的大儿子阿团定亲时,他的脚还是好端端的;今年才跌断的脚,成了瘸子。

闵氏一直瞒着女方家这个消息,因此迎亲的时候,就让阿圆穿上喜服顶替他哥哥阿团去了。又一再央求同去的亲戚们千万不能露馅。

庄户人家说成一门亲事也不容易,何况这新娘子人生得漂亮,做事又勤劳,脾气性格也还不错,闵氏自然不舍得让这门亲事黄了。

她怕新娘子晓得阿团跛了一条腿,再来个退亲啥的,或是临了不肯上花轿,那就麻烦大了。

阿团和阿圆面貌差不离,都是方脸浓眉大眼,所不同的是,阿圆皮肤白些,阿团皮肤黑些,于是闵氏就想出了弟代哥娶的把戏。

既是自家亲戚,肯定不好意思拆穿闵氏的鬼名堂,也只好憨着头混过去就是啦!

就这么着,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何槐花,被抬进了闵氏家的新茅草屋里。

当初槐花偷偷相看过阿团,虽不是很满意,倒也不至于讨厌,反正亲生爹娘帮她定下的亲事,总是为她着想的,难不成还能害她?

林氏听到这个事情,愣了一下,才悄悄对四狗娘道:“咋这样办事哩?这不是骗人么?我看啊,就是新娘子进了门,心里不痛快的话,这日子也过不好!”

四狗娘瞟了瞟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唉!等入过了洞房,新娘子再要强也没法子啊!睡都被睡了,难道就这样回娘家不成?”

林氏正要答话,一转头看见凤来睁着明亮乌黑的杏仁眼,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呢,不由得嗔道:“凤来一边儿去,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家听个啥啊?”

她是觉得四狗娘说的话太露骨了,少儿不宜么

凤来撅着嘴,一声不吭走开了。她心里说:哼,这也太小瞧人啦!姐啥不知道啊?连a片都看过好不好?还在乎听这个!

她随即想起来:闵氏这臭婆娘,玩的这一手偷梁换柱,指不定真坑了她儿子和儿媳呢!

不管哪个女子,被骗着嫁了一个瘸子老公,心里都会不舒服吧?看着一瘸一拐的身影成天在自己眼面前晃荡,不堵得慌才怪啦!

这种情况和自己的爹娘又不同,林氏和蒋大拴是有深厚感情基础的,哪怕蒋大拴真的瘸了,林氏也准保不会嫌弃他。

何槐花就不一样了,先前定亲时,阿团还好端端的;这会子成了瘸子也不是他的错,错就错在,他瞒着新娘,让弟弟冒充他,把新娘骗回了家。

凤来也不晓得这个新娘子若是知道了真相,到底会如何反应?

至于闵氏和阿团,他们是一个心理:觉得过了洞房花烛夜,这新娘子就成了煮熟的鸭子,再也别想飞走了!

因此在闵氏作好作歹的央求下,这例行的闹洞房,居然就没闹起来。

阿团走进洞房,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时,心跳得嗵嗵作响,差点没从喉咙里直接蹦出来。

一个是有点心虚,害怕自己瘸腿的真相被新娘子发现;还有一个就是,新娘子太漂亮了,耀花了他的眼睛,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会有这样的艳福。

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瘸子了,他真的配得上这样漂亮的新娘子吗?

不过阿团顾不得想那么多了,他看见身边柳眉俊眼的新娘子冲他羞涩地笑了一笑,顿时血直往头上涌,一把将新娘子抱在怀里,就将嘴凑了上去

亲完了,阿团第一个反应就是,噗的一声吹灭了那对红艳艳摇曳着的蜡烛。

阿团笨手笨脚地解开了槐花的衣衫,再热血沸腾地行完了周公礼,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这下不怕老婆出什么花样了!

不过说来说去,阿团还是有些心虚的,特别是第二日起床后,槐花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一瘸一拐在自己面前走动时。

还是槐花冷冷的先开了口:“你的腿咋回事?”

阿团此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在,便直接了当地说:“上山砍柴不小心跌断了。”

“迎亲时可没人看出来你的腿瘸了。”

“那是我弟代我去迎的亲。”阿团说着话,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槐花那双包含着怨恨和愤怒的眼睛。

槐花愣住了,好比晴天里响了个霹雳,震得她头晕目眩,身子一歪,差点没跌了个倒栽葱,赶紧扶着床坐了下来。

好半天槐花才缓过一口气来,捂着脸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你,你这不是坑人吗?”

阿团的嘴唇动了两下,嗫嗫地道:“还不是我娘出的主意。咱俩,咱俩都是夫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呗!我,我会一直对你好哩!”

槐花跺脚说:“我可不想跟个瘸子过一辈子的!”说完了又哭。

她觉得自己长得好,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是一把好手,在娘家多少人夸呢,凭啥要嫁个残废啊?

别的不说,两口子走在一块,就他那个走路颠来倒去的模样,瞅着让人寒碜死啦!

槐花越哭越大声。

阿团见状,一时慌了手脚,扑通一声就给槐花给跪下了,吞吞吐吐地地劝慰着:“你别哭这么大声啊,结婚大喜的日子,让人听见笑话……”

槐花怒气冲冲地说:“怕人笑话,你们别干这个亏心事啊

!把我哄进了门,就算遂了你们的心啦?”

她越想越气,抓着个枕头,就朝阿团砸了过去:“可把我坑惨啦!”

她的话音还没落地,闵氏推门进来,一把就将阿团给拉了起来,虎着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咋能随便就给自己老婆跪下了?咱家脸都给你丢光了!”

她肚里寻思着,若是一味地乞求、哀告槐花,怕是这女子越发拿张作势,以后不爬到自己儿子头上拉屎撒尿才怪,一辈子准定被压得死死的翻不过身来!

还不如硬气一回,看槐花如何应对。反正都被自己大崽破了身,她就想悔婚,也落不下什么好!谁会讨个二手女人做老婆呀?除非是死了老婆,儿女成群的鳏夫还差不多。

阿团瞅了闵氏一眼,胀红了脸,立起身。

闵氏坐到槐花身边,拿手搭着她的肩膀道:“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也是你的命啊!人谁也别想逃得过自己的命去!你想想,你丈夫先前腿脚利索得很,自从和你定了亲之后,才把脚跌断,成了个瘸子。这不是你命中注定的是什么?”

槐花甩开闵氏的手,忿忿地说:“我家若是先前知道他成了这个模样,老早退亲啦!我哪里会嫁过来?”

闵氏晓得在这一点上,自家确实是嘴说不响,于是咳嗽一声,放柔了声音说:“娘给你认错,这是我家做得不地道。但归根结底,还不是阿团太中意你了,生怕出啥砒漏,才会如此吗?”

她偷偷察看着槐花的神情,接着往下说道:“如今你和他巳成了夫妻,就把日子好好往下过呗!我敢担保,阿团定是将你捧在手心里护着,就是我们两个老的,也拿你当自己女儿看待,总让你在这个家过得舒心畅意……”

槐花腾地站了起来,打断闵氏的话说:“我要回娘家!”

闵氏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霎时阴沉了下来:“回娘家?你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呐

!”

转头吩咐阿团:“崽啊,去把门抵上。”

阿团听话地用门闩插好门,自己象个门神般立在那儿。

闵氏嘴里说着话,手也没闲着,一把掀开**的被子,三下两下扯出一块白布来,上头还有着红色的班班点点。显而易见,分明是槐花昨夜的落红。

闵氏手里抖索着这块布,刻薄地说:“瞧瞧!这就是被我儿子睡过了的证据,你还好意思跑回娘家去冒充黄花闺女?还想着再转嫁他人?”

槐花被闵氏这一举动羞得满面赤红,又气又恨,却答不出话来,忍不住又哭。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搭进去啦?就是真的回了娘家,爹娘能愿意?

家里穷成那样,她娘是个瓦窑,一气儿生了五个女儿,自己还是老大。

她娘最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夫妻俩个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生到头了。谁知去年又怀上了,生下了倒是个带把儿的,高兴归高兴,可要养活这么些个孩子,艰难自是不用说了!

槐花一想到自个儿那乱糟糟的家,心里就跟堵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闵氏见槐花光是哭,倒没有硬是要闯出门回娘家的行动,脸色好看了一些。她朝阿团使了个眼色,又对槐花好声好气地说:“槐花你也别气,往后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老蒋家亏不了你!”

阿团蹭过来安慰槐花:“你放心,我腿虽瘸了,啥活我都能干,不会让你一个人吃苦受累的!”

闵氏借着这个机会,就出去了。

槐花哭了一阵子,渐渐觉得没意思,她擦了擦眼泪,一头栽倒在**,抱着个枕头发呆。

新娘子槐花成亲第二日就大闹一场的事情,很快便传得蒋家村人尽皆知。众人都摇头叹息:“好汉无好妻,好妻嫁个毛蛋鸡啊!”

林氏听了,倒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唉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