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缩成一道竖线的瞳孔也变得又黑又大,望着方晓朗,咽喉里发出温柔的咕噜声。

方小染听到它的叫声有异,揪着方晓朗背上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去,吃惊的看到巨兽般的黑豹此时已是一付温驯的样子,变成了一只大型的乖乖狗,有些茫然,又有些喜悦的望着方晓朗。

她惊讶极了。方晓朗不过是人长的好看些,就能令这只凶猛的大狗另眼相看吗?难道它鉴别是敌是友的标准就是——脸吗?!歧视!这是赤果果的相貌歧视!

忿忿不平的瞥了一眼方晓朗的侧脸,却发觉他面色有异。

他木人一般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灰眸中却明明白白浮起莹然的泪水。她扶在他背上的手,也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了?

她正不解,忽然看到黑豹正试探着迈着它粗壮的大爪子,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近过来。她以为黑豹要发动袭击,“嗷”的惊叫一声,往方晓朗身上一扑,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或许是她的动作过于突然,黑豹受惊,再次发怒,“吼”的一声,恢复凶猛本相,就要朝她扑过来。

方小染吓得面无人色,却见方晓朗一手揽住她,举起另一只手,手心朝着黑豹,做了个似乎是“阻止”的动作,黑豹立刻收敛了声气,停止了攻击的势头,伏低着身子,然而看向方小染的目光还是相当不友好。

小径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那名负责遛狗的小厮急匆匆的跑了来,看到方小染惊恐的挂在方晓朗脖子上的情形,急忙上去牵起黑豹脖子上的皮带,一面忙不迭的谢罪:

“小的没的看好黑豹,不慎让它跑开了,惊吓到了二位客人,小的自会到主子那里讨打!”一面说,一面眼泪汪汪的快要哭了出来。

方小染惊魂稍定,道:“算啦,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以后你要看好黑豹哦。这家伙可不是开玩笑的,真会咬死人哦。”

小厮急忙应是。见这两个人并不打算去主子面前告他的状,千谢万谢的,想拉着黑豹离开。黑豹却不肯跟着走,执意的向方晓朗走过来。

小厮以为它要攻击他们,拚了命的扯皮带,连声喝止,黑豹却全然不听。

方晓朗盯着黑豹的眼睛,后退了一步,嘴唇不易察觉的做了个口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紧挨在他身边的方小染却感觉他似乎是说了个“去”字。

黑豹似乎也看到了这个口型,不情愿的停了脚步。小厮再扯了一下皮带,它便顺从的跟着走了,一面走,一面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数次。

直至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晓朗还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黑豹走去的方向,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身边传来一声唤,他才回过神来。

“方晓朗?”她唤道。

“嗯?”他恍然回魂,看到她满脸钦佩的神色。

她惊叹道:“方晓朗,没想到你会驯兽术哦。”

“驯兽术?”他微微一怔。

“难道不是吗?否则黑豹见到你,怎么会做出一付小宠物的德行?不要告诉我是它见你长的漂亮就喜欢上你了。据我观察它是公的。”

他“嗤”的笑出声来:“染儿是在夸我生得好看么?”

他的笑眼弯弯如月,叶隙落下的阳光碎片在几乎透明的灰睫上跳舞,这绚丽的笑容,让她几乎移不开目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扯下来,转身便走,扔下三个字掩饰自己那片刻的沉迷:“臭美吧。”

他忽然紧跟上一步,从背后环住了她,紧紧的抱着,脸深深埋在她的肩上。

她的脊背顿时僵硬了,干巴巴道:“放开我,方晓朗。”

“让我抱一会儿。”他闷闷的回答,“忽然很想找个东西抱一抱。”

“……”她郁闷了。什么叫做找个东西抱一抱?他为什么不去抱树干?或是抱石头?她觉得她应该借着昨日“强吻事件”的余怒,对这莫名其妙的拥抱拒绝、唾弃、甩开,再附赠一个耳刮子也实不为过,然而她却都没有做,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他抱着。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拒绝?

她全程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找到了答案。

因为这时抱住她的方晓朗,似乎是没有邪念,也没有威胁的。她莫名的感觉到他有些孤单,有些难过,像个没人疼爱的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抱着他的布娃娃,默默的哭泣。

他的鼻尖抵在她的肩后,她有肌肤能感觉匀称的呼吸透进了薄薄的衣衫,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哭;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用来寻求慰藉的布娃娃。

他却一定是在难过……这莫名其妙难过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良久,他的脑袋动了一下,变成枕在她的肩上,眸色清澈,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她的侧脸。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已恢复了平静,便往旁边挪了一下,脱出他的手臂,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前边就到了,走吧。”

率先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不要忘记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她警告自己。

来到袭羽的卧房,守在门口的砚来见她走来,连忙迎上来行礼。

她问:“羽王爷在这里吗?”

“在的。”砚儿回答,“王爷今天早晨便头晕,已请御医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不过是旧疾又犯了。”

方小染怔了一下,心中顿时酸涩的难过。他们两人翻了脸,他“旧疾”再犯时,就没有让人叫她来替他挡药。茫然不忍的感觉充斥在胸口。

砚儿见她变了脸色,只道她是在为袭羽担心,忙道:“王爷这病也不是大病,喝几付药便会好,染掌柜不必过于忧心!您来了王爷一定开心,我这就领您进去。”却没有立刻进去,犹豫的看了一眼方晓朗。

砚儿早就注意到这个耀眼夺目的人了,却没有敢问是谁。方小染见方晓朗冲着砚儿微微一笑,就要做自我介绍,心知他又要说“我是她的家眷”,没有办法堵他的嘴,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认命的任他去说。

不料他只说道:“在下方晓朗,粗通医术,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看一下王爷的症状,或者可以提供几剂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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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儿喜道:“如果能有偏方根治,那真要感恩戴德了!王爷这顽疾也治了数年了,御医换了好几个,药不知喝了多少付也不见除根,偏方能治对了也说不定!方公子请稍候,容我跟王爷禀报一声。”

方晓朗点头。

方小染却是狐疑的打量了他几眼,将他拉到一边窃窃耳语:“你会看病?真的假的?”

他凉凉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疑心更重了:“警告你哦,可不要趁机害他。”

他的眸色暗沉,嘴角浮起嘲讽的冷笑:“我在染儿眼中,便如此不堪吗?”

她不由的红了脸,尴尬道:“不是……我……”

他鼻子里喷出冷气一股,别过了脸,不再理她。

她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回头看到砚儿在等她,便忐忑不安的跟了砚儿进屋。穿过层层纱幕,二人驻脚在最后一层隔纱外。砚儿轻声禀道:“王爷,染掌柜来了。”

纱帘后没有动静。在二人以为袭羽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的时候,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句:“进来吧。”

砚儿撩起最后那层纱帘,侧身示意方小染进去。

她的目光望向床帐半垂的床榻,腿脚竟迈不动般的沉重。袭羽是俯卧在**的,还是只穿了松散的白色中衣,长腿在身体的一侧曲着,没有枕在枕头上,而是将脸伏在搁在床边的手臂中,如瀑黑发在床沿堆积不下,一直流泻到地上。那样蜷屈的卧姿,显然是因为他感觉十分难受。

砚儿见状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问道:“王爷,很不舒服吗?”

“没事。”他回答道,却仍是趴着一动不动。艰涩的发声有些吃力。

砚儿着起急来,忙忙道:“我这就让人再去催一下御医!”急急的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王爷,门外有位方晓朗方公子,是与染掌柜一起来的,说是会看病,懂一些偏方。我从小就听说偏方治大病的,王爷准不准许他进来给王爷看看?”

袭羽的脑袋动了一下,侧着脸枕在臂上,露出苍白的脸色,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额上。长睫半开半阖,眼神凉凉落在方小染脸上。良久,唇翕动一下:“请进来吧。”

砚儿应声出去。

他有些吃力的撑了一下身子,换成仰卧的姿式。方小染急忙上前,及时的将一个软枕塞在他身后,他躺下时恰好就枕在了那软枕上。这样关切的举动他却不十分领情,始终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冰凉依旧。

她躲出他的视线,轻声问:“刚扎了针不久吗?”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开口便是嘲讽的语气:“你是带了夫君,前来探病么?”

“羽王爷。”她有些无奈的插言。

他却不想听她说话,继续用凉薄的语气道:“还是想让他亲口来跟我澄清说他不是什么童养夫,然后与我重修旧好?”探手执起了她的手,将那细嫩的手指轻佻的把弄。

她闭了一下眼,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满是戏弄意味的缠绕,强抑住心中翻腾的那杂陈五味,沉声道:“羽王爷,以您的能力,自然已明确知道他是我的童养夫无疑。而我,也没有什么旧好可以跟您重修。”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黑眸寒光濯濯,阴侧侧道:“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

她费了些力才把自己的手指抽回来,揉着被捏痛的指头,道:“王爷,我陪您演了那么久的戏,您还我一场,如何?”

袭羽好奇的扬了扬眉。

……

说话间,砚儿领了方晓朗进来,然后便退了出去。方晓朗进到最后一层纱帘内的时候,一眼看到方小染以极亲密的姿式坐在床沿,一手与袭羽十指交缠的相握,另一手拿了一块帕子,弯着腰,细细的替他擦着额上的一层薄汗。

方晓朗的脚步顿时僵住,灰眸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这二人烧成灰烬。

方小染紧张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演到底!无视童养夫方晓朗杵在一边,明目张胆的对着袭羽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尽其所能的用妩媚的声音道:“羽王爷,等一会儿药送来了,我来喂——你哦。”

袭羽微笑道:“好,染儿来喂,苦的也会变作甜的。”

这肉麻的话激得方小染身上机伶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表面却不露出来,神态间依旧是深情款款加柔情万种。耳边清晰的传来方晓朗攥起拳头时骨节的咯嘣脆弱响。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这家伙身手高强,若是发起飚来,袭羽这付柔弱体格能被他拆成碎片,她本人虽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却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既保护不了佳人,又救不了自己的命。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强挂着笑容,心里拚命的祈祷,盼他能将那句话说出来说出来……

方晓朗却是一声不吭,眼中强抑着怒气,一步步向二人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