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支书病情一天天加重,那天,他对金龙二歪说:“我不住院了,我要回家。”

金龙问:“你的身体正在恢复阶段,还是坚持几天,看好病才回家吧。”

何支书脸蜡黄,不见一点血色。“我心里有数,我这病看不好了,要带走了,没必要再花这个冤枉钱。”

金龙拗不过,只好安排二歪和段霞送何支书回老家。

二歪和段霞坐进商务舱轿车,何存财的脸已经白的如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眯着,嘴唇干裂,如锅巴一样,一片片,一层层。何梅香用湿纸巾不断的擦,一会儿又是干的。

段霞忍不住哭出了声。和存财睁开眼,看到段霞在抹眼泪,嘴角露出笑容。

“妮儿,别哭了,你爹就是这个命。我这一辈子已经活的很排场了,比我强的人千千万,不如我的人万万千,没啥后悔的。”何存财内脏有毛病,头脑始终清醒。

二歪在前面开车,不敢回头。何支书在后排,看不到前面的人。“新国没来?”

何梅香不知道新国是谁,段霞回答:“在前面开车哪。”何梅香明白过来。

何支书拉住段霞的手,断断续续的说:“我死之前,能把你认下,就是最大的心愿。你是我的亲闺女,我是你的亲爹,这是事实。以后你姓段也好,姓何也罢,你知道是谁家的人,心里就算明白了。”

段霞道:“唉,这事儿是你们大人的恩怨情仇,我们不能当家作主。我也不想让何家那些姐们兄弟害怕,怕我回家和他们争夺财产,还是继续姓我的段,不改姓了。你放心,你百年之后,我和其它闺女一样,为你披麻戴孝,送你上路。”

二歪在前面插话:“你嘴上留德,老爸回去病就好了,我们多尽点孝心,为老爹买点好吃的,好喝得,不要咒人。”

何支书道:“好啥也,人该死了,心里清楚。我要是能撑到家。就是这辈子没有坏大良心,算是有点好报。只怕撑不到家,死在路上,把人家的车给弄脏了。”

“没事儿,这车是我们公司的,就是自家的。”二歪没有把话说全换,担心刺激老人。

何村财迷迷糊糊的而睡,其他人不敢高声言语。这些天,他们是太累了,迷上眼,在车里打盹。

车过石家庄,二歪到路边休息处小憩,何村财居然有了精神。吃了几个包子,喝了一碗米粥。车再重新上路,居然坐在座位上,又和三个人拉起了家常。

“你妈年轻的时候很排场。”何村财对着段霞说。

然后又对着何梅香说:“她妈是你二舅的小姨子。”何梅香笑一笑,他可能对老子的这些风流韵事早有了解,波澜不惊的神态。

段霞和二歪倒是想知道,这段孽缘是如何早成的。

二歪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妈对我有恩,我们是情非得已才早成今天的局面。”何支书苦笑一下,眼角流出泪来。

段霞上前给他擦干,问道:“谁牵的线啊,给你们两个。”

“没有谁牵线,就是一起开会说话说到一起的。”

那年,好书记病逝在中州市。这事儿并没有给兰封县乡村带来什么影响,村民们照样吃喝,睡觉,干活,**。事实上,村民们对世界很多事儿都不是很关心,只要不影响他们吃饭穿衣,他们就不会管那些当官儿的鳖孙说的话是真是假,做人是黑是白。一年后,一个北京的记者路过兰封,听到了这个好书记的事儿,挺让他感动,拐弯去了兰封,写出报道,好书记才算扬名。

那几年,何存财红的发紫,牛的要死。凡是有什么好事儿,都少不了他。上台领奖,四处做报告,和领导合影吃饭。何存财的得意,也让许多女人们眼热,心动,恨不得立马将这个秃子据为己有。可惜,秃子已经成家,女人漂亮贤惠不说,娘家兄弟个个如狼似虎,谁也没有胆子和这个家族去见高低。

堡垒就怕从内部攻破。换句话说,家贼难防。有个女人对何存财动力心思,而且不怕他老婆和他大舅哥小舅子一帮人。他就是黑村妇联主任蔡春阳。

那天,何村财在县里开会,披红戴花,坐在县礼堂的第一排,等着领导宣布颁奖的时候上台。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他坐在一起,同样也是先进分子。何存财起初并没有看旁边这个脸红的如猴屁股一样的女人,他在耐心听主席台上领导讲话,装模作样记笔记。当他钢笔帽掉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弯腰,旁边的女人帮他捡起来,送到他的手里。何存财这才看了女人一眼,说了一声客气话:“谢谢。”

女人说:“存财哥,不要客气啊。”

何存财有点很兴奋,说:“你认识我,是那个公社的?”

女人就是蔡春阳。她说:“和你是邻居,黑村的。我是大队妇联主任。”

“你怎么认识我?”何存财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

“你是全县有名的先进分子,谁不认识你啊?”蔡春阳笑道。她话里有话,没有全说出来。后面要说的是,你长的那么有特点,很容易让人记住。话到嘴边,变成了另外一句话:“咱们有亲戚,你知道不知道?”

何存财摇摇头。

蔡春阳道:“你认识河庄的王文普吗?”

“那是我小孩儿他二舅。怎么了,你认识他?”

“那是我大姐夫。”蔡春阳得意的笑。

“呦,论辈份你得叫我个姐夫。”秃子咧开大嘴笑了。白捡一个小姨子啊,能不高兴。

两个人熟了,说话就多了起来。那个年代领导们开会,最好的招待就是放一场电影,还是《英雄儿女》、《卖花姑娘》的老片子,再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男女干部只得自己动手解决休息时间的憋闷问题。有些人憋不住,会有越线的事儿发生。逮不住算你幸运,逮住了可就丢人到家。弄不好还要严肃处理,开除公职党籍。何存财心里也痒痒,他把握的比较好,和女人荤得素的敢说,动手动脚不怕,就是不越底线。他和蔡春阳一起开会的时候,嘀嘀咕咕的话多了,却始终没有成事儿。

蔡春阳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儿子。本来她还想要个孩子,不料他男人段富贵天生爱闹,和村里的几个老娘们常骂大会,动手脚,沾女人个便宜。有一次太过分,被人家男人打了一顿。那男人太狠段富贵了,不打头,不打脸,专门往段富贵的裆里楔。段富贵被击中**,肿了三星期,再也抬不起头来。段家在村里也是单门独户,打不过人家,只能吃个哑巴亏。蔡春阳三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每天搂着一个废人睡觉,那才叫着急。母狗**支窝子,女人浪了黏男人。在那个美女爱英雄的年代,何存财这样的男人,当然是蔡春阳首选的进攻目标。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你有情,我有意,只等机会降临。

两年后,运动开始了。何存财一派开始占据主动,不久被翻 了过来,遭对手追杀。那天晚上,他听说老支书带着上百人要来抓他,他赤脚跑了20多里路,来到黑村投奔蔡春阳。

来到蔡家,何存财如丧家之犬,敲开房门,双膝跪地:“春阳妹啊,你可要救救我,你不知道,今天有人要杀我。”

蔡春阳知道现在两派斗的死去活来,抓住对手整不死也要让你残废。可她也为难了,家里只有两间房,多一个大男人,确实藏不住。段富贵出主意,带他去了一个地方。在他们生产队的麦秸垛上,段富贵长偷麦秸生火做饭,慢慢掏出一个洞来,口小洞深,里面能容纳两三个人睡觉。何存财就藏身在这里,每天由蔡春阳送饭送水。他在蔡春阳这里屋里躲藏了三个多月,直到政治风向转变,他们这一派占了上风,才大摇大摆的回到大队。就是这一段日子,蔡春阳和何存财多次成就男女之事,蔡春阳怀上了段霞。

后来二十多年,何存财每年都要去黑村,名义上是看段富贵,感谢老哥当年的救命之恩,其实,就是微亮看女儿一眼。别看家里有了四个女儿,对于段霞,何存财也没有忽视。常买些好吃的东西和衣服送来。

“我妈难道就不知道?”何梅香问道。

“她后来知道。可是,那个年代的环境条件,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是难免的,谁也怪不着啊?”

何存财讲完了他和蔡春阳的故事,车子已经进了开封地界。何存财好像太累了,头都抬不起来。他对段霞也是对何梅香说:“妮儿,我再睡一会儿,到家你们叫我。”

何梅香和段霞给他盖好被子,看他进入梦乡。

刚进兰封县地界,何存财常常的倒了一口气,一股恶臭充满车厢。二歪顿时感到自己灵魂出窍一般,浑身的不舒服。他急忙打开玻璃窗,让味道飘散。对段霞说:“你看看咱爸怎么样了?”

何梅香凑过去,看到何存财的脑袋无力的歪到一边。一摸鼻孔,人在不停的倒气儿。此时,何存财的魂魄已经离身,飘飘悠悠去了西方世界。

二歪将车停在路边,哭叫着大喊几声,哪有人回应。他撕掉自己一件白衬衣,给段霞和何梅香勒在头上,权当丧衣丧帽。三个人齐齐在车前磕头跪拜,一路哭喊,身披重孝护灵车回家。

车一进兰封县的地界,何支书走了。二歪和八斤在电话里打过来,金龙眼角瞬即流下了泪水,不断线一直的淌。他说了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话给二歪:“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何支书的葬礼很排场,赵柱子也是和何支书的儿女一样披麻戴孝,哭爹叫娘的哭丧。好多人不理解。金龙说:“何支书就是政治上的爹,不认账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