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半傀()

寄爷听我问起这个问题,摇摇头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今天看到的藿麻草应该不会很早就存在,有可能是后来才长起来的,至于长藿麻草的地方,以前是什么,恐怕已经无人知道了!这倒不是重点,另外一件事,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哩!”

“什么事啊?”覃瓶儿问道。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过龙桥时,见那龙皮好像是刚蜕的,所以才那么腥臭扑鼻,而且,我们过了龙桥后,又似乎听到动物爬行的声音,难道……那条龙一直存活到现在?那该有多少年了啊!”

经寄爷提醒,我们才想起这个诡异的现实问题。千年王八万年龟,自古只听说乌龟长寿,从未听说过能活这么久的“龙”其实就是巨蟒。而且正如寄爷所说,那条“龙”的表皮似乎是刚蜕的,也就是说,在我们进安乐洞之前,它仍然被那几根n形铜箍困在那里,那么,现在它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进安乐洞没有见到它?那动物爬行的声音是否是它弄出来的?

我满脑子都在想那条“龙”究竟在哪里,突听寄爷惊声说道:“龙?龙!鹰鹰……”

龙?巨蟒?意会过来,我脑门马上就冒冷汗了我又想起了六月初六那个怪梦。那梦中不是也出现一条巨蟒吗?难道就是我们还没见到的这一条?

我颤抖着手点燃竹灯,发现寄爷脸『色』铁青,爆破筒般的草烟早已熄灭,他拿在手里,一动不动,目光痴『迷』地看着龙桥的方向。覃瓶儿和满鸟鸟估计也想起了我和寄爷说的那个怪梦,满脸惊惧和困『惑』,默不作声,定定看着我和寄爷。

我坚决认为,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一切唯心的东西都是用来禁锢人们的思想,或是人类自己找的借口,用来牵强附会地解释一切他们暂时无法理解的现象。然而,我自己亲自做的怪梦,正在逐步摧毁我这个坚定的信念。到目前为止,那个怪梦中出现的人或物只有那块令牌碑还不见踪影,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难道寄爷的猜测是正确的,现实中真的有这样一块令牌碑?当然,如果那条巨蟒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可以得知它是不是梦中出现的那条,也就可以对那个怪梦进行进一步判断。然而,它就偏偏留下一点悬念,搞得我心下心下,在信念与现实之间彷徨徘徊……弄得我心烦意『乱』还有进安乐洞以来的遭遇。我最奇怪的是,我们为什么再也找不到卡门?难道这件事情也与那个怪梦有关?

思索很久,我迟疑着说:“寄爷,我们进来遇见的东西恐怕另有深意哟,或者就是您家说的觋术?”

“说说看。”寄爷依然沉着脸,看不出表情。

“你们想啊,卡门中为什么长着一株巨大的魔芋树,而且偏偏挡在路中间,接着又出现地牯牛?这两样东西的名字莫非含有深意?‘魔芋’、‘地牯牛’抓关键字的话,是不是‘魔牛’,这不是和我们方言中的‘莫留’相近吗?加上地牯牛的行动特点,是不是包含着‘莫留,退’的意思?”

“继续说。”寄爷来了兴致。

“按照我们的分析,那条龙是在我们进来之前才不见的,所以我们有惊无险地过了龙桥,为什么?”与其说在问他们,不如说在问我自己,如果那条龙真的呆在那里,说不定我早就吓得屁股『尿』流,扑爬连天往外跑了。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人为布的局?”寄爷明白了我的意思。满鸟鸟和覃瓶儿本来听得一头雾水,此时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既然说开了,我就大胆猜测下去,“是不是人为布的局,现在还不得而知,我在这方面也没研究。但是,那条龙身上的n形铜卡子,总不会是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吧?再说这条小路,明显是人工在绝壁上凿出来的,单纯从你讲的故事来看,还不能判断这是挖硝人所为,说不定,这条小条早在第一批挖硝人进来之前就存在了。”

“如果按您家所说,喊云窟的白雾是自然现象,”我继续说道,“那么,后来雾散了,我们怎么找不到卡门了?这是不是你说的觋师施的……法术?”我实在不愿说出“法术”两个字,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根本不相信世间真有所谓的“法术”!

“还有一个问题,那些地牯牛听见你的锣声,怎么就不见了……”我话没说完,寄爷接口道:“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地牯牛在土中,应该属土,而锣显然是金,金克木,火克土,啷格会金克土,莫非,这件怪事并不能用五行来解释?”

“用您家了解的觋术也不能解释?”

“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不是觋术。我对觋术的了解仅限于概念,具体实施方法,我见得很少。”

“好吧,不管地牯牛了。我还发现我们已遇到的东西有一个共同特点。”我发现脑子里的古怪想法越来越多。

“么子特点?”

“大。天脚山上的怪物,那只蛤蟆、魔芋树、地牯牛、龙桥……哪一个不是大得超出常理?为什么大?年代久远,大有什么好处?无外乎是起震慑作用,为什么要震慑?说不定真与您家进洞前的猜测有关……”

“那……那株小魔芋树啷格解释,包括满鸟鸟小时候掉的那颗弹珠?”寄爷突然问了一个我几乎忘记的问题。满鸟鸟听见提到那颗亮锃锃的弹珠,神情一变,急赤白脸地说:“会不会是巧合?”没人回答。一颗丢失多年的弹珠莫名其妙出现在一株小魔芋树的顶端,恐怕只能用“巧合”二字解释了。

听见满鸟鸟说话,我又想起那个所谓的“白胡子老汉”,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最不合理的现象,世间真有鬼魂?我对这个千百年来没人说清,却又长期存在人们脑海中的问题只有两件事情印象深刻。一件是犬蛤斗之夜,我模模糊糊看见我已去逝的爷爷,另一件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

那时还没有我。我父亲、母亲、舅舅三人半夜去舅舅家,走到一个极度偏僻、荒无人烟的山沟时,舅舅和母亲同时惊叫起来,说,梁家老汉怎么半夜三更穿一身白衣在前面走呢?父亲连问哪里哪里,母亲说就在前面,父亲说,我怎么看不见,舅舅说,拐弯了,我们追上去一起走,那么大年纪了,莫摔着哪里。可等三人拐弯一看,哪有梁家老汉的身影?父亲就嘲笑母亲和舅舅眼睛看花了,或者就是梁家老汉到草丛中解手去了。母亲和舅舅也不敢确认,可三天过后,母亲和舅舅吓个半死,因为梁家老汉死了,而且死之前久病在床,根本不能走动。从那时起,我母亲就坚信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这个故事她给我讲过多次,一再告诫我少走夜路,加上爷爷在世时讲的那些灵异故事,弄得我小时候不敢晚上出门撒『尿』。后来我去向父亲求证,父亲说他从没见过鬼魂,没有发言权,最后用“信就有,不信就没有”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打发了我。

“你说的虽然荒诞,倒开阔了我的思路,恐怕事情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理解,前面的路也可能越来越凶险。”寄爷『摸』着下巴说,语气凝重,打断了我的回忆。

“您家的意思是?”

“继续朝前走。”寄爷咬了咬牙,“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原路返回了,除了继续前进,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先去硝洞看看。”

我叹了口气,现实确实如此。我听寄爷说得很坚决,也放弃胡思『乱』想,打定主意继续朝前走,这事儿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天都亮了,不能一泡『尿』撒在**。”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鼓劲。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上午九点过,我们是早上七点开始进洞的,经过一番折腾,竟然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手电开关,伸手去拉覃瓶儿,握着她的手时,意外发觉她的双手颤抖,一片冰凉。我心里一突,难道覃瓶儿的背又开始痛了?“瓶儿,你的背又开始痛了吗?手怎么这么冷?要不要喝点酒?”我急急说道。

“不……不用,我的背现在不疼。”覃瓶儿低声说道,“听了你说的一席话,我有点害怕……”

“嗯?有我们在,你怕什么!”我急忙安慰她。

“嗯!……我也觉得奇怪,自从我进了安乐洞之后,虽然连惊带吓,还有点疲惫,背却一直没痛……”

“真的?”三条汉子异口同声叫道。覃瓶儿两眼亮晶晶看着我们,郑重地点点头。

满鸟鸟伸出“鬼爪”就要去『摸』覃瓶儿的后背,临了发觉不妥,赶紧假装去搔头。我和寄爷相互看了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莫非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了?这又是怪事一桩!

“覃姑娘的背既然不痛,倒少了一层担忧,我们出发吧。”寄爷说。

我们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寄爷小心翼翼熄灭烟头,重新把他那不知装了些什么金钢杂货的柴背篓背上。

“对了,”寄爷突然站住,“通过我们进安乐洞的经历来看,这里面确实很诡异,如果你们真的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千万不能直呼其名字,要用隐讳的称呼,就像我们叫那东西为‘龙’一样。”

我知道寄爷所说的不干净东西其实就是所谓的“鬼”,但是“鬼”不能称“鬼”,那称什么?为什么要用隐讳的称呼?

寄爷看出我们的疑『惑』,“应该称之为‘半傀’。这其实也是从老班子传下来的,从这个名字你们就应该知道为么子叫‘半傀’了!据说,人遇到半傀,本来是相安无事的,毕竟阴阳相隔,如果直呼那个字,半傀以为你在喊他,就可能上你的身,到那时就搞拐哒!特别是满鸟鸟你那张破嘴,你莫大事小事『乱』说!”寄爷语气非常严肃,说得满鸟鸟不敢反驳,连连点头,红红的烟头一上一下『乱』晃。

“那如果碰到的不是半傀呢?也要忌口吗?”估计满鸟鸟被寄爷的话震住了,声音有些颤抖。这伙计两次看见那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显然吓得不轻。

“那也不能,要攒言子!”寄爷说。

“安叔,什么叫攒言子?”覃瓶儿很好奇。

“简单说吧,说话时要留一个字不能说出来,但是听的人都晓得说的是么子。比如,我说‘敲锣打’,你们就应该明白我说的是‘鼓’,最后一个字被我‘攒’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攒言子’,明白没?以后遇到么子东西最好不要直呼它的名字,懂吗?”寄爷见我要撇嘴,瞪我一眼,“我晓得,我说的这些事是没有事实根据,但小心行得万年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懂哒!比如我说满鹰鹰『色』胆包天,只需说‘『色』胆包’,大家就晓得我说的是‘天’,对不?”满鸟鸟只要不提起半傀,就恢复了他那惯有的痞气。

“好玩!真有意思!”覃瓶儿弄懂了“攒言子”的含义,也暂时忘记了恐惧,拿我打起比方来,“比如我说满鹰鹰油嘴滑舌,我只需要说‘油嘴滑’,就明白我说的是‘舌’?”

“嗯,是这个意思!”寄爷说。我在旁边听得火大,满鸟鸟“日绝”我也就算了,他不打击我他是过不出日子的,可覃瓶儿也拿我开涮,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我对覃瓶儿阴笑一声,“瓶儿,你又没和我亲过嘴,怎么知道我的嘴很油,舌很滑呢?”

“你……!”覃瓶儿在我胳膊上狠揪一下,娇羞无语。

“安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半傀吗?”满鸟鸟声音很低沉,说话带着颤音,显然,这是满鸟鸟此时最关心的问题。任何一个人在感觉恐惧时,总想找一个人寻求安慰,哪怕只得到最苍白的几个字,也足以巩固自己的心理防线,获得精神上的支持。我估计满鸟鸟正是这种心态。

为了缓和气氛,我想捉弄一下满鸟鸟。其实我心里也不无惊惧,经过一系列事件,我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疑问搅得我焦头烂额,就像喝醉酒后,肚肠内的渣渣总想找个突破口,一泄为快。满鸟鸟的问题象一根针捅破气球,引得我飞快地接嘴说:“有。”

满鸟鸟在黑暗中扭过头,我闻到他口中喷出来的浓重烟味。我想他对我的回答很吃惊很疑『惑』,“你不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半傀吗?”我接着说道。

满鸟鸟没想到我会如此说,猛然提高音量,“你嘿嘿,我啷格敢跟您家比,我是胡萝卜,您家是……嘿嘿,颜『色』都不同。”我真担心他会把那两个丑陋的字当着覃瓶儿的面说出来,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车。

按下这头,不提防那头又翘起来。覃瓶儿听满鸟鸟中间省略了几个字,非常好奇,“鹰鹰,鸟鸟说你是什么啊?”

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瞥见满鸟鸟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灵机一动,『荡』笑着说:“他骂我是那个……就是我们三人有,就你没有的东西。他的意思是两件不一样的东西没有可比『性』。”覃瓶儿冰雪聪明,又见我笑得很无耻,早已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了,俏脸一红,满面含窘,在竹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爱。

“这个东西嘛……”寄爷遣词造句开口说道,“完全依靠人的认识态度……”

切,不就是“信就有,不信就无”吗?搞什么咬文嚼字?却听寄爷继续说道:“我在一本古书里见过,‘鬼’字的最初形状是上人下鬼,跟我们这里称‘半傀’有异曲同工之妙,古人造出这个字,肯定有一定现实依据,既然有个‘人’,肯定与人息息相关的,事实上,现在大众比较接受的说法是,鬼就是人死了之后的魂灵,在外国在叫幽灵,既然全世界都有这种说法,总不至于都是编造的吧?现在还有一个比较科学化的解释,说鬼其实就是人的脑电波,人的躯体死了,脑电波还在……不管哪种说法,没人能说明鬼魂存在,也没人能证实鬼魂不存在,所以,我才说信不信在你自己。”

任何问题的答案,最怕模棱两可。满鸟鸟听完寄爷的回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完全不知所措了。

此时,整个空间除了我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再外其它任何响动。我们说话时,音量不自觉地压得低沉,浓浓的黑暗又将竹灯光挤得萎靡不振,满鸟鸟的神情无形中将我们心底渲染得波澜起伏。

见满鸟鸟如此紧张,同时也为自己打气,我捏了下满鸟鸟的脸蛋,痞笑着说:“有我这个‘公’在,你这个‘婆’怕个撮箕哟?你我秤、砣合璧,共同把伟大的冒险事业推向前进……”

“莫闹,听!”寄爷突然把手放在耳边,侧着头,神秘地说,“你们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