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既然定下来,潘王氏和香香便暗地里做起交接,挑了个晴和阴天,潘王氏带着香香到田垌上去指认田产和水塘,香香对那几块田是有感觉的,以前的香香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潘王氏并找来租种这些田的两户人家,告诉他们,秋收时节将田租交给香香便可以了。

五亩水田和两方水塘并不多,仅靠租金没有多少收成,自己一个人好说,足够吃用,但还带着个大槐,大槐会长大,长大了要读书,凭这点租金就很难过好日子,香香心里明白,潘王氏当年是靠半种半租才能支撑着那份生活,即将水塘贱价租给人家养鱼种莲,那家人便帮着打理五亩水田,播种时潘王氏只需拿出种子就可以了,间中护理比如放田水啊打害虫啊之类自家看着,等到秋收那家人再负责把谷子收割担送回到家……一句话,以水塘交换劳动力,自己还需操心五亩水田的收成,好坏与否,关系到一年的吃嚼。

潘兆安考中功名,潘家族人重视,给钱给物,潘王氏的日子好过了,才将这几亩田全部租出去,并不在意那几个钱,以后交回到香香手里,香香还是得学着潘王氏以前的经营方式,半租半种,那样划算些,只是香香前世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对农村农活不甚了解,万物生长的规律仅限于春绿冬枯,知道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到底怎样种就搞不拎清了……唉,看来到时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哟!

香香就有意识地向田二婶、林四婶询问些关于农活之事,田二婶、林四婶听到香香说以后村东边的水田要归她管了,很为她高兴,笑着说:

“农活儿是世上最容易做的,以前你不是学过?都做了太太的人,要享清福了,还干什么农活儿?你家那几块田最是肥沃,租金都比别家要的贵,老太太把它们给你管,是存心给你做体己的吧?她如今可看不上这几亩田喽,大柳庄周边那片田,五六十亩呢,都收回到她手里了!听说加上新太太陪嫁的,你家有上百亩好水田……唉

!总之农事不难,到时婶婶们教你便是!”

香香无语,自己的战斗力只有这么点,能从潘王氏手里争得五亩水田,感觉已经很累了!

六月天,日头炽热如火,香香的小院一向清凉,白天坐着也需要打两下扇子,到晚上还好,睡觉时仍能盖一张夹褥。

因七月要外出常住,潘家去年雇请的那位书僮今年又继续招回来听用,只有十五六岁,白天到潘家院子陪侍老爷,晚上回他自己家,家不远,就在前头一个只有三五户人家的小村落里。

潘兆安自己不常来走动了,却似怕书僮闲得无聊,不时派书僮过香香院子里来走走,送几个新鲜果子,看看她这边动静,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做的,完了问香香要点心,要薄荷茶叶,生,他爱上薄荷的清爽味道,又觉得确实是个开胃消食的好东西,每天总想喝上一两杯,却不懂薄荷烂生,任意哪家菜园子里都会种上几丛,弄不好他潘家院子里都有的,他只管问香香要,香香那晚给他喝的是新鲜叶子,薄荷长得太快,便摘了晒干,干叶子和茶叶配好比例,交给书僮带回去,交待一天喝三几杯就好,喝多了会不舒服。

至于点心,心情愉快就给他做些精美奇巧的,既美味爽口又清凉泻火,心情一般图省事就直接包饺子和小笼包子,或者打张蛋皮做蛋卷,里面馅料有什么只管给他加进去,看起来也是丰美香甜无比的。

自从香香露了做点心的手艺,潘家院子那对婆媳又对她多了一份恨意,梁惠桃按照潘兆安要求,给香香送来的食材篮子就越来越沉,可是香香每次做点心只做三五个不等,绝不会超过十个,仅够潘兆安一人吃,她们看着那样精美的吃食,哪有不想尝尝的?特别是怀孕的梁惠桃,就跟小孩一样眼馋,想吃一个还得潘兆安给省下来,吃完一个还想下一个,交待书僮让香香多做,她回话说没力气,把潘王氏和梁惠桃气得内伤,又不好拿这事和潘兆安去讲,怕他分了心。

六月二十六,潘王氏去了一趟镇上,把大槐带了回来,下车时被村里人看见了,久不见大槐,村里人又知道他被放在镇上养着,几个大婶大娘就禁不住走来看看,抱抱,夸赞大槐越长越像潘老爷,又高壮又俊美,潘王氏一听好话就来劲,满脸喜色,似乎忘记那天和香香说过的话——不稀罕大槐,对着围聚过来的村里人,她卖力夸耀:

“瞧瞧我们家大槐福气多好?亲戚家抱去住了这么些天,喜事就找上她家门了!两年多没动静的媳妇儿有喜啦!亲戚那个乐呵,都不舍得把大槐还给我,跟我抢了半天哪……”

香香听到大槐回到上柳村的消息,也是又激动又担忧:大槐,香香的儿子,从今以后就是她的了

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样,能不能养好大槐?把他要回来,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告诉自己要淡定,冷静想一想:潘家会待大槐好吗?大槐不是潘家亲骨肉,相反,他的存在如今算是潘兆安的一个耻辱!小时候仅凭活泼可爱取得潘王氏喜欢,长大以后呢?他总会有自己的性格,不可能对潘王氏百依百顺,到那时潘王氏还会疼爱他吗?潘兆安更不可能喜欢他,他和梁惠桃会生有自己的嫡亲儿女,大槐如果留在潘家,长大后的境遇只怕还不如一个奴仆!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香香生了大槐,大槐和这具身体有血缘亲情,不管吃多大的苦,得抱回来自己养着!

第二天,香香让书僮捎话给潘兆安:我要大槐,老太太答应把大槐交给我!

潘兆安便去找他娘,潘王氏正在逗大槐说笑,听到儿子问,顿时就板了脸,看着大槐的眼神越来越冷,最后一挥手:“给她给她!这就抱去吧!”

一旁的梁惠桃心里暗喜,这孩子她看着就碍眼,不在跟前晃悠多清静啊!

却故作贤良道:“娘,吃了午饭再去吧,我看大槐饿了!”

潘王氏冲口想说一句刻薄恶毒的话,抬眼看看儿子与媳妇并排站在跟前,终是忍了,说道:“不用了,跟他娘一块儿,饿不着!”

就这样,大槐回到了香香身边。

香香早为儿子准备好了几样可爱精美的小点心,大槐很乖很懂事,才一岁七个月的小男孩儿,安安稳稳,不吵不闹地站着,四五个小孩儿围着他,他不露怯,也不主动跟人说话,人家喊他名字,他答应,还会反问人家你叫什么名?十分有趣可爱。

香香把一碟子点心端到他面前,他并不急着拿,只是看了看,又看香香,那清澈透亮的眼神里有种天然的亲和感,令香香由小心冀冀到母爱泛滥,忍不住一手揽住他,大槐就伸出两只小胖手,一手拿一个点心,然后对旁边的孩子们说道:

“吃,一起吃

!”

大槐抓的两个点心,他咬吃了一个,另一只手上始终抓着不放,也不吃,香香问他为什么不吃,大槐答:

“回家,给祖母吃!”

香香无语,伤感之后是气愤:死老太婆,到此为止了!你千方百计阻止你儿子照顾香香,香香的儿子,凭什么要对你好?

毕竟从小多跟着潘王氏生活,初回到香香身边的大槐不大习惯,白天有一群大小男孩子围着他,他很快活,玩得不亦乐乎,笑声清脆欢畅,也愿意听香香的话,不时跑回来让她帮擦汗、喂喝水,教他喊娘,他腼腆地玩对手指,抿着嘴微笑着不喊,玩过小半天回来,他自己喊了,香香高兴地拥抱他,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她抱不动这小子,太胖了,一身的肉又厚又结实。

香香仔细端详过大槐的脸,还算是个奶娃娃,但确实是不一般的漂亮,难怪无人怀疑他不是潘兆安亲生,大小两张脸,即便长得不相像,但他们有共同的优点:相貌出众,让人赏心悦目。

大槐长大了必定不会有潘兆安那样的阴柔之美,他应该属于阳刚男类型,来院子里玩的媳妇们背有小孩来,一岁到两岁不等,一岁七个月的大槐比两岁的孩子个儿大得多,而且他还能跟两岁多的孩子赛跑,追逐鸟雀,他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眉毛还很淡,却已隐现眉峰,当然不是潘兆安那样微弯的秀眉,而是香香喜欢的比较硬朗的剑眉。

夜晚,大槐不肯吃饭,也不肯洗澡,香香耐心地劝导他,告诉他:

“你是娘的儿子,以后要和娘在一起生活,祖母年纪大了,她没力气带你了!”

大槐撅嘴不作声,香香又说:“你在镇上那家住了这许久,也天天不得见祖母,怎么办?难道也不吃饭么?”

大槐抬头看着香香,眼里满含泪水,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口,朝院门外指了个方向说:

“祖母在那里,不远!”

说完仰着头哇一声哭了,香香的眼泪也随之纷纷落下,也好想哇哇大哭一场,感觉自己真是太失败了,竟然搞不掂这么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