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说,潘兆安与同窗一路回来一路被好友们拉去做客,盛情难却,不得不从,人家也体谅已近年关个个赶着回家团聚,并未强留住下,每次都是喝过一场酒立即就上车赶路,路上醉了几场,回到大柳镇当天晚上身子就很不适,感觉是受了风寒,因而看过梁惠桃母子,问过香香一些情况后,早早歇下了。

第二、三天还不算很严重,只是头痛鼻塞,奈何年关下应酬很多,不可能歇着,他还是得参与了几场酒宴,直到那晚醉得不省人事,躺下第二天也不想起来,迷迷糊糊中被娘亲唤醒,更衣洗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拜堂成亲了!

为此母子闹别扭,娘一气病倒了,新人又不能退回去,都是四乡八镇里有头面的人家,谁也丢不起脸面,只得听从族里长辈的话,按习俗全了礼数。

潘兆安实话实说:是娘亲安排下的,惠娘在月子中,也并不知情,惠娘很难过……香香,我曾答应你们只有两妻,但现在又多出一位,惠娘这边倒也罢了,她谅解娘,也谅解了我,我只需要给你做交待,要骂要怨尽管说出来,不可自己难过。

你只要记住一样:你永远是正妻,我会努力考取更大功名,许给你的富贵,一成不少!

香香把信纸照原样折叠好,塞进信封里,嘴里喃喃自语:“潘兆安你放心吧,你该享福就享福,该乐呵就乐呵,就是别太自恋!你娶上一百个妻妾都不关我事,我不会为此伤心难过的!你那什么富贵,我可以发誓,绝对绝对不稀罕!”

新年就这么过了,香香带着大槐,穿新衣点炮仗做好吃的,大年初一到初三,白天没事母子俩拴了院门手牵手到村子里游玩凑热闹,全村老老少少爱聚在一起玩些传统的节日活动,乡野村俗,慢慢看来也极有趣味,大槐和小伙伴们相互追逐,玩得不亦乐乎,兴尽才由香香牵着,母子说说笑笑地回家。

一家两口人的春节,照样过得十分欢乐喜庆。

大年初五这天,因为吃腻了大鱼大肉,晚饭时香香特意精心做了几样素菜:萝卜拔丝、蒜拍大白菜、豆粉拌芥菜末、炒鸡蛋,天色尚早就关了院门,牵着大槐坐到八仙桌旁,笑道:

“儿子,今晚先吃素,娘用盐腌了点牛肉,如果你一会饿得快,咱们就着火盆烤牛肉串吃,你觉得怎么样?”

大槐高兴道:“好啊,大槐喜欢吃肉串串

!”

“是牛肉串!男孩子,话要讲得清楚利索,知道吗?”

大槐大声道:“懂了娘,是牛肉串!”

香香满意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萝卜丝给他,大槐跪在凳子上,左看右看,给香香夹了一筷子炒鸡蛋,笑嘻嘻道:

“娘,吃饭喽!”

香香好笑又好气,这小子故意的吧?他不喜欢吃萝卜,香香压他吃,而香香不太爱吃炒鸡蛋,他就给香香挟鸡蛋。

娘俩刚吃了两口,香香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大槐也停止往嘴里扒饭,转动着一双机灵黑亮的大眼睛,对她说:

“娘,外头有人喊!”

“喊什么?”

小孩儿耳朵灵,大槐听力极好,眨眨眼说:“是老爷的声音,他喊:香香,香香……喊娘呢!”

香香暗自腹诽:潘老爷刚当了爹,又做新郎官,正是喜乐享受不尽的时候,不陪着娇妻爱子、如玉新人,跑到乡下来干嘛?难道又要用功读书了?还非得回潘家小院才能静下心来,可元宵节还没过呢,急什么啊?她和大槐母子俩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挺好,可不想太早被打扰。

看在托了潘兆安的福,过年得着这么多食材物品的份上,香香只得叮嘱大槐先吃饭,坐好莫乱动,以防跌下高凳,自己赶紧走去开院门。

潘兆安系一件银灰色锦绣披风站在院门外,依然斯文俊雅,温润如玉,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神情里稍微带些倦怠,书僮阿林从马车上取下一只包袱,走上前扶着潘兆安,见香香出来,忙说道:

“太太,老爷感了风寒未好全,得赶紧进屋里去,这外头风雪太大了!”

潘兆安含笑看着香香,想开口说话,却连咳两声,声音暗哑,他在信上倒没说谎,是真的病了

香香只得将院门再挪开大些,说道:“那快进屋去吧!”

潘兆安却对阿林说:“把东西送屋里,冬天黑夜来得早,傍晚时分就暗成这样,雪越下越大,你今夜就不必回镇上去了,赶着马车回你家,与家人聚一晚,明天早早赶车回镇上听老太太使唤。五天后再来接我!”

能放假回家住一晚当然高兴,阿林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一阵风似地把包袱先送进屋,出来说声多谢老爷、太太,爬上马车催马离去。

香香忙问潘兆安:“还有谁随你来?阿林回家了,谁在那边院子收拾清扫?”

“没有谁!我特意回来陪你,自是要和你住在一起!”

看着香香不能置信的样子,潘兆安叹口气,伸手握住香香的手:“香香,我对不住你,但凡事皆有因……我在发愤读书,我们还有长长一辈子,容我日后回报,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曾说过的话,绝不辜负你!”

香香苦笑:夫妻间的恩情,并不都是美好的,此时在潘兆安心里,香香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不忍、不舍得抛弃,其实是因为心中存留的一点道义。

但若是因为他那点道义而将香香圈养在潘家,长长一辈子,面对那几个女人,香香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混的!

香香想和潘兆安说点道理,也叹了口气道:“潘老爷……”

“潘李氏!”

潘兆安忽然端起脸打断她的话,一副训教的神态:“教过你很多次,夫君就夫君,老爷就老爷,你是怎么了?为何越来越生分?连个称呼都让我这般难堪!看看你给我回的信,漫不经心,全然没有半点夫妻情意在内,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是不相干的人写来!枉我不顾病痛,花费一整晚时间坐在寒冷的书房里给你写信,样样事说得细致,唯恐你不能了解,内心郁结,身子又不好了。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是如此待我!你扪心自问,可有道理?”

香香被他训得呆了一呆,回过神来,用力甩开潘兆安的手:“多谢潘老爷一片真心

!不过我好意奉劝你:我李香香是死过几次的人,心早已不在了!无心便不解风情,不懂感恩!潘老爷给我再多的真心都是浪费,不如留给娇妻美妾爱子,他们才真正稀罕你……你回去吧,何必在这儿受贫寒之苦!”

既然要生气,大家一起来,扯破脸也好,省得这日子过得不明不白,最好惹恼潘兆安,如果他能够亲自休妻,说不定会给多几亩田产。

前世香香生气的样子很萌人,那副倔强神态在性情柔和温驯的李香香身上反映出来又别具风韵,更有点无情胜有情的味道,因为不愿意看到满头白发,她特意不买镜子,想看看自己就到水边瞄两眼倒影,并没察觉她冬天气色比夏天时又好了很多,原本瘦削的双颊微微鼓起,如果她此刻有个镜子照一照,非得气死不可:李香香啊,你这样子也叫发火?

难怪潘兆安从不认为她会真生气。

香香返身进院子,掩门把潘兆安拦在外边:“等着,我把你东西拿出来,你回那边院子去住!”

潘兆安被伤到了,冒着风雪严寒跑来乡下陪她,竟然得到这样的回报!

他脸色更显苍白,双手顶住竹栅门,隐忍着道:“香香!让我进去说话,外面太冷了!”

“不必进来,回那边院子去吧!”

“你……为何不让我进,里边是不是有人?”

一阵风卷着雪花扑来,潘兆安被灌了一大口,咳嗽连声,眼泪都呛出来:“难不成,真如外人所说,你……你不守妇道,与陌生男人来往,有了外心?”

香香冷笑,欲责之罪,何患无词?就不信他一个准备参加会试的人,还能毫无忌讳地把发妻浸猪笼一了百了,然后传扬开去,让人耻笑他被戴绿帽,除非他没脑子,不想要功名了!

“什么外人说?是你娘说得吧!没错,我屋里头确实藏着个男人!潘兆安,此事若闹起来,你这未来的状元公也没脸!若将我灭口,杀人有伤福禄,说不定你还考不上状元了!你大人不计小过,干脆痛快写下休书,给我十亩田,李香香感你的恩德,我可以回娘家去住,永不提嫁过你,绝对没有人知道你有过童养媳!你考虑一下,我这个提议对我们两人都很好

!”

潘兆安原本是想刺激她一下,要表明清白她必得将他放进来,谁知香香再不像以前那样顺着他的意图行事,反而一口承认,还顺带扯上些有的没的,潘兆安气怒交加,用尽全力大声喊:

“李香香……”

忽听屋子里传来咣啷声响,香香一惊:“大槐!我儿子跌下凳子了!”

赶紧放开栅栏门,刚转身就见大槐飞奔出来,一路喊着:“娘!娘!你怎么啦?潘老爷欺负你了么?”

香香赶紧蹲下揽住他:“娘没事,大槐怎么了?摔下凳子啦?疼不疼?”

大槐侧头瞄看着已趁机走进院子,正在栓院门的潘兆安,摇头说:“没有摔,我跳下来,把另一张凳子撞翻了。”

“噢,吓我一跳!以后不要这样,高处跳下来很危险的,运气不好小胖腿的骨头会折断,骨折很疼,你师父又不在此地,救不了你,万一变残了他就不教你武功了,知道吗?”

“知道了,娘!”

大槐嘴里答应,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仍专注地看着潘兆安。

潘兆安目光复杂地看着香香,又看了看大槐,温和地说道:“大槐,不认得爹爹了?”

大槐的黑眼睛用力睁一睁,贴近香香的脸,对上她的眼睛。

孩子清澈无邪的眼眸中有征询,更多的是渴望,香香心酸不已,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望父亲的疼爱,但是潘兆安不行,他有那样一个家庭,不是做大槐爹爹的好人选!

大槐很聪明,香香从来不主动提及他的父亲,不教他记挂父亲,当着他的面对潘兆安的称呼永远是潘老爷,才两岁的孩子,就能敏感地认知到:潘老爷只是潘老爷,不可以叫爹爹!

香香揽抱着大槐,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好孩子,给……老爷请安!”

大槐眨了眨眼,眸光转为暗淡,很听话地抬起头,冲潘兆安大声道:“潘老爷好!大槐给您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