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兆安不满地看一眼香香,伸手牵过大槐,拉着他往屋里走去。

香香踌躇一下,也只得跟上,战火她掀起来了,人家不接招能咋办?

管他的,先吃了饭再说吧。

进屋,香香对大槐说声:“招呼一下潘老爷。”

自己就端了菜到厨房里去过火热热,顺便看看给潘老爷吃点什么,没到最后关头,饭还是要给人家吃。

大槐搬凳子给潘兆安坐,潘兆安才脱下披风找得个地方挂好,大槐已拖过一个火盆给他烤火,火盆是土陶制的,边上有小孔,香香有时懒得弯腰,直接拿个带钩的木枝条把火盆勾住拖走,大槐有样学样,早会了这招,做起来并不吃力,潘兆安看得好不惊奇。

大槐看着潘兆安坐下,想了想,又走到温水暖着的茶水壶前,踮着脚双手吃力拎起茶壶,倒一碗温温的白开水,端来送给潘兆安:“潘老爷请喝水!”

潘兆安赶紧接过茶碗,吃惊道:“大槐,你才两岁!你娘她怎好教你做这些?”

大槐一抬小下巴,骄傲地回答:“我会做很多事!娘教的、大妞姐姐教的,我都会!”

潘兆安渴了,几口喝干碗里的水,放下碗问:“大妞还来陪你们么?”

“这几天不来,娘说,过年了,大妞姐姐要走亲戚。二妞姐姐忙家务事,也不来,说是过了元宵节才来!”

“那就是大槐陪着娘,晚上怕不怕黑?”

大槐拍拍胸口:“不怕!大妞姐姐和二妞姐姐说,大槐是男子汉了,要保护娘,大槐不怕黑,娘就不怕!”

潘兆安微笑着拉过大槐,想把他放到膝盖上,才发觉小家伙可不是虚胖,一身结结实实的肉块,沉甸甸地坠人

这就是香香所说,屋里藏着的男人!

他根本不相信娘亲的话,香香若果真不守妇道与陌生男人来往,那她就不是李香香!

香香的人品,他深信不疑!

环顾四周,还是破旧的土夯墙,几件旧家具,是潘王氏之前买回新家具,旧的就扔过来给香香用,香香拾掇得干干净净,夯实的地面平整干净,四边墙脚和墙角隐约有石灰粉沫,香香怕冷,屋子里燃着一个泥炉子两个火盆,炉子上温着茶水,火盆上置半人高的青竹罩子,这样就不怕火星子蹦出来烧着房子了,潘兆安抬头,这才发现顶上竟然搭了木板隔层,梁上垂下两排挂钩,八个竹蓝子整整齐齐地挂在上边。

茅草屋也搭隔层,香香开始注重居住环境,学会享受了,看来临走时留给她那点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

潘兆安微笑,会花用会享受,这是好事!

屋子里温暖如春,几个火盆,空气中却没有燥人的火炭味,反而不时闻到一股清香,像花香,又带点药草的苦涩味道,潘兆安指着火盆上架放的一只陶瓷钵子问大槐:

“这里边煮的什么?水都烧开了呢!”

大槐探头看了一下:“娘说,烧火盆放一杯水,我的鼻子就不会干,水里煮木片,有香味,可以除邪、赶虫子,我们家没有跳蚤,偷油婆不乱跑!”

潘兆安见他一句一句说得认真,笑道:“谁教你娘这法子?听着不错。我们家没有茶叶了吧?大槐刚才给我喝白水。”

大槐说:“娘吃着药,不喝茶。我们家只喝白开水,有客人来,就给客人煮茶!”

潘兆安问:“你娘吃什么药?”

“治白头发的药,师傅给的!我也吃,娘吃这么多,我只吃一颗!”

大槐说完,听见香香在厨房喊他,知道菜热好了,要他帮忙开开门,赶紧跑走

潘兆安看着乐呵呵拉开门、从门背后伸出小脑袋喊娘的大槐,是如此的活泼可爱健康壮实,想到梁惠桃生的一对龙凤双胞胎,女孩四斤重,男孩才三斤多,病猫似地又弱又小,不知何时才长成大槐这样儿!

心里又是一声长叹:不止一次遗憾,大槐不是自己亲生!

娘亲正是拿大槐的师傅说事,搬弄香香的是非,潘兆安大年初二见着带几个儿女上集市游玩的张三哥,仔细问过了,张三哥说大槐是因为身上有隐毒,被一懂医术的老道士收为徒弟,张三哥见证此事,而且老道士每次来,多是张三哥陪着去香香的小院,香香弄几个精致素菜,老道士陪陪大槐说话,把大槐倒过来翻过去地拍打几下,然后吃完饭就走了。

既然是这样,五岁以后老道士把大槐领走,香香只能依靠丈夫,到那时……潘兆安默默想着,那件事情过去多年,又没有大槐在跟前,也许和香香生个孩子,并不难吧!

有一儿半女牵系,香香仍会像从前那样,满心满眼只有丈夫儿女,再不会胡思乱想、自暴自弃!

娘亲说香香是残花败柳,留着只会阻他运势,香香因病变了性情,胡搅蛮缠之时说出那样的绝情话,他也曾试想过放开,却只感到内心生痛,发冷生寒,而每次在外,只要想起有香香在家倚门相候,就会满怀温暖,心神俱安。

梁惠娘贤能体贴,为他生儿育女,新娘刘玉诗娇美温婉,柔情似水,因为爱慕,非君不嫁,让他极为感动。

但她们毕竟是后来人,情份各不相同,不论有多么恩爱迷恋,他心里始终不能缺失与香香的结发之情!

潘兆安沉思中,香香的饭菜陆续摆上桌,因为有潘兆安这个病号,她另外洗切了几样小菜,拿个小陶锅放在泥炉子上,让潘兆安吃火锅。

半只鸡做锅底,放进碎姜、葱白、几片水发干香菇,蔬菜是大白菜叶,自己做的豆芽,田大妞给的鲜藕切薄片,一一弄干净沥干水盛在碗里摆在桌上,爱吃他就放下去煮,不吃留着,大冬天的又不会坏。

看到摆上桌的几样素菜,潘兆安已是眼睛发亮,再来一个清淡却香气宜人的鸡汤火锅,他笑了,连连称赞香香勤快,想来这些日子在家没闲着,厨艺精进好多

香香忙着替他取来盐碟,拿碗盛汤,一边自问自答:

“老爷是先喝碗汤呢,还是先吃饭?还是先喝半碗汤吧!”

潘兆安笑着说:“好,喝小半碗汤,就吃饭,饿半天了呢!”

刚要伸手拿筷子,大槐在旁边说道:“老爷还没洗手呢!”

两个大人怔了一下,自然而然地相视一笑,香香伸出食指轻点大槐额头:“你为什么不带老爷去洗手?”

大槐闭眼缩脖子,辩道:“外边冷水不能洗,娘不准我碰炉子上的热水!”

“嗯,对哦,是这样!大槐乖啦,那是娘错怪大槐了!”

香香说着走去倒了热水在盆里端过来:“都洗洗!大槐先洗小胖手,然后老爷洗脸洗手!”

大槐的小胖手在水里划拉两下,潘兆安就不想用这个水洗脸了,迟疑地看着香香:“我就不洗脸了吧?洗个手可以了!”

香香收起刚找出来的新帕巾说:“那随你,省下我一块新帕巾!”

潘兆安听了,伸手扯过帕巾:“我洗!这帕巾给我晾好,这是我的!”

因为潘兆安感了风寒,香香特意用上公筷,潘兆安被嫌弃,自是不高兴,但他到底算得上开明人士,又为顺着香香,只得接受了香香的解释。

吃着饭心情很快欢畅起来,不过是家常小菜,胜在新鲜美味,清淡宜人,大年节里肥厚吃多了,突然来这么一餐,三个人都吃得极欢实。大槐第一次用公筷,没几下就公私不分了,潘兆安还好些,吃到最后才发觉好像也乱了,被香香轮流瞪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大乐,笑得极开心。

热热闹闹吃完饭,肚满肠肥,潘兆安要喝茶,香香给他泡了一小壶红茶,问道:

“你咳嗽,不用吃药的么?”,

潘兆安说:“临时决定要来,说走就走,没带药

!不过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在家吃饭时咳得难受!”

香香心想才怪了,没到咳的时候罢了。

有心提醒他该回潘家小院去了,便说:“你往时也是一感风寒就咳嗽,那边院子常备有药,不如早点回去,你也好煎点药汤吃……”

潘兆安看着香香,认真道:“我带来的包袱里有换洗衣裳、鞋袜,有书卷、笔墨纸砚……外边天黑沉沉的,除非你把我抬出去,否则我哪也不去!你既然嫌弃我有病,就给我换上新被套新床单,我可以自己睡一个铺,不然我也和你、和大槐睡你的床,我不怕挤!”

抬他出去?她能拉得动他就不错了!这人耍赖变成狗皮药膏,甩也甩不掉!

香香眯缝起眼斜睨他,嘴唇直抽抽,潘兆安又被她可爱的怪模样逗笑,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香香,我心里真高兴,你完全好了!再过一年半载,再长胖些,或会比从前更好看!这一年多来你变化很大……以前性情温顺,但稍嫌软弱,这样挺好,敢说敢做便会有担当,我喜欢!”

香香垂下眼眸抽回手,潘兆安的煽情话听听就过,信以为真就死定了!

她走去房间里铺床,内心想:这几天过年节,大妞年纪不小,田二婶说带她出去走亲戚,该说亲事找婆家了,二妞打理家务事,姐妹俩都不能来,自己带着大槐住小院,白天没事,一到了晚上还是有点疑神疑鬼,既然潘兆安赶不走,那就由他住下吧,权当搭个伴过夜。才做新郎,新娘年轻娇美,他爱之不够,断不会稀罕满头白发的旧人,就算他想法荒唐,那也有大槐在呢,谅他不敢做什么。这屋里没有专门的呆子哪里受得了,明天还不得赶快回那边院子去?

整理过房间,把两张床都铺好,香香到灶下烧热火,潘兆安说白天在镇上宅子里洗过澡,只洗脸泡脚就行,香香就先给他一盆热水,打发他洗好上床,然后替大槐冲了个热水澡,也打发他上床去,最后才轮到自己洗。

忙完这些香香好一阵腹诽:在古代当家庭主妇不是很悲催么?服侍完丈夫服侍孩子,若是生有三五个,一晚上光烧水给他们洗澡就得累死个人!

这时候就十分想念起大妞二妞来,有这两个妞在,晚上她根本就像个大小姐,热水不用她烧,大槐的洗漱不用她管,连娘俩的衣裳也是她们大清早洗完了再走,简直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