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张李氏闺名李翠花,生得壮实健美,是下柳村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十六岁出嫁,十八岁再嫁,连嫁两次,都嫁进有田地有大瓦屋的殷实人家,可惜两个丈夫都在新婚不久后病死,她又没生有一儿半女,人人都说她命硬,克夫食子的命,不会生有孩子的,她也好一阵惶恐不安,怕自己这辈子真的生不出孩子,遭人嫌弃,孤独一生。

悲苦自怜的日子里,她偶然结识了来村里给人做木工活儿的小木匠,娘白天出去地里干活,小木匠就跑来她家,她并不知道小木匠已经成亲有儿女,两人**相处了几天,她跟着木匠跑了,不料那男人却是个没担当的胆小鬼,上了船又后怕,半途撇下她偷偷下船回了家,她身上没银钱,幸亏同船一个中年商人给她吃食,送她衣料,二人就做了露水夫妻,商人带着她一直北上,两个月后,不期然到达繁华帝都!

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地方!高大巍峨的城门,仰头望差点让她晕倒,繁荣美丽的都市,商铺酒楼林立,一间比一间豪华,宽阔的街道,排着队走的精巧马车,衣着鲜亮的人们,通身珠光宝气、妆容娇美的富贵太太,即便是街边摆小摊卖茶水饼子的小摊贩,也穿着整齐干净,说一口流利好听的话语……她东张西望,目不暇给,迷失在那如花的世界,以为这辈子跌进安乐窝,永远扎根在这美丽的地方!

哪知美丽的都市也有阴暗角落,她被商人安置在一个大杂院里,十几户人家同住,她住的是一间小小厢房,商人几天才来看她一次,给她几个钱吃饭,那样半年以后,商人消失了。

她不能饿死,只好学着院子里的几个小媳妇替人浆洗衣裳,有一次去送洗干净的衣裳,走进那家小院,主妇不在家,遇男主人酒醉不识人,抓住她行那男女之事,过后给了她几粒碎银,以后她就专门只洗这家人的衣裳,兼做这家男人的相好。

这家男人姓周,叫周顺风,他告诉李翠花,他是京城有权有势人家大管事手下,他的主子姓齐,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官儿!

周顺风的妻子也在齐府内做事,听说跟着一位极得宠爱的夫人,那位夫人怀孕了,因而周顺风的妻子时常要随身侍候,不能常回家,李翠花就一直和周顺风好着,周顺风对李翠花说:你若能为我生得一儿半女,我养你一辈子!

李翠花信以为真,觉得有了奔头,可也不知怎的,二十岁的她,经历了好几个男人,就是怀不上孩子

跟了周顺风将近一年,终于被她女人发觉,想是夫妻俩吵架了,周顺风再不找李翠花,李翠花去他家找了几次都吃闭门羹,有一次还被看门的婆子大骂她不要脸。

李翠花又伤心又愤恨,不相信周顺风不要她了,每天都去周家所在的那个巷口守着,终于被她逮到一个机会——看见婆子匆匆走出来,只掩了下门,直直往斜对面的巷口去了,李翠花心里暗自欢喜:辰时以后周顺风妻子早不在家了,而周顺风通常夜里陪着主子们或大管事做事或玩乐,这个时候他一准还在**呼呼大睡!

她放轻手脚,猫一样轻捷地闪身进了周家院子,掩上门,直入内室,常来常往,她对周家熟悉得不得了!

看门的婆子和屋里一个半大使唤丫头早被周顺风买通,她每次来一老一小只当看不见。

此时小丫头不知去向,里屋轻纱屏风后,人影晃动,大床咿呀作响,有男女欢爱的浪声媚音传来,李翠花恨得咬牙,猜着定是周顺风另找了相好,不要她了!

听到一个女声催道:“夫郎诶,快点啦!偏挑这节骨眼上闹,我这时候回家可不是专为服侍你来的!正经事等着呢,那个篮子,那香儿……管事娘子可不好做,后头等着想爬上我这位置的人多着呢!”

周顺风想是正在拼命用力,喘着粗气还不忘讨好老婆:“不急不急,左右误不了事,放这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娘子啊,咱们两天不见面了,让我好好疼你……”

“你这死鬼,还敢找外边那些肮脏女人……你两个妹妹可都在我手下,你娘归我娘管,你要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找了不找了,我只疼娘子,娘子饶命!”

李翠花心里砰砰直跳:竟然是周顺风的老婆回来了!

对她丈夫这么凶,想是个极厉害的,周顺风还不敢顶撞,若是他老婆抓住自己,指不定要打个半死!

李翠花战战兢兢,对周顺风彻底死心,想做他的妾怕是不行的了!

她摸索着往后退,脚边碰到个东西,低头一看,顿时眼睛亮了——是个精致的编花藤篮,盖子被她不小心碰翻,里边粉红嫩黄,花团锦簇,一派富丽景象,绣着红梅和粉色荷花的缎面上,赫然放着几锭白花花的银元宝

李翠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周家的,连那个破旧的大杂院也不回了,挎着那只藤篮,一口气跑出城门!

来到一个草高林密的地方,她四下里张望一下,确实无人,这才细细翻看藤篮,双手颤抖着将遮盖在缎子下边的银元宝捡拾出来,一共有八锭,一锭十两,总共八十两现银!

李翠花正喘不过气来,忽然藤篮里发出几声猫叫一样的声音,把她吓得几乎要晕了过去,急忙扒开那团锦缎,露出一个小小的婴儿,身上光溜溜的,想是刚出生不久,脸色黑紫,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哭声!

这个猫儿一样小的婴儿,就是害她被迫嫁去黄麻村做人后娘,劳苦一辈子的李香香!

从周家偷得银子,李翠花再不敢留在京城,她原本不肯带走婴儿的,但想到一个年轻单身女子独自行走,怕招惹男人,这时候她可不想让男人近身,她身上有银子!

于是从藤篮里边抽出一块锦缎做成包袱,再另拿一块包住孩子抱在怀里,然后弃了藤篮,往城外江边去找南下的大船,当天就离开了京城。

快回到家乡的时候,她的八锭银子还是被人摸走了六锭,却不是男人,而是个老女人,和她同时上船,见她抱着个婴孩,就极其热心地照顾她母女,沿途船靠岸,李翠花要上岸买点东西,老女人帮她抱着香香,喂水喂米汤,哄得香香呼呼大睡,半点不用李翠花操心,可就在李翠花对这女人放松警惕之际,老女人趁她熟睡时拎走了她的包袱,下船了!

李翠花号啕大哭,咒骂老女人不得好死,也把香香恨上了,如果不是这小女娃,她就不至于攀上那老女人啊!

回到下柳村她把香香扔给娘喂养,当时没说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直到她被迫嫁给张大黑,最初的日子里张大黑待她是真的极好,左哄右哄,只除了没银子花用,其它都百依百顺,不要香香跟着也不是张大黑的主意,而是李翠花教他跟娘说的,娘说孩子太小太可怜,需要母亲的气味,压着李翠花抱去养大些再给她也是可以的,李翠花这才告诉娘:香香不是自己亲生,是路上捡来的

娘就不说话了,把香香留在下柳村。

所以只要娘不说,就没有人知道香香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可这丫头天生跟自己犯冲,小时候一见到她就低头,要教了,才肯喊一声娘,不教就没嘴葫芦似的,让李翠花最恨的是,每次母女俩见面后,自己总会走霉运,凡事不顺,气死了!

而现在香香自己做了娘,变得又倔又拗,还尖嘴利牙,老娘说一句她顶十句,一句比一句捅心窝,每次都想甩她几巴掌!

连带自己的娘,也向着香香,对亲生女儿都不亲了!

张李氏现在很想知道香香手上到底有多少银钱,会不会潘家女婿另外给她私房钱?死丫头每天什么活儿不干,只顾把一日三餐饭菜做得精致美味,老的小的都只管抱怨她把香香卖去潘家,看香香这几年在潘家过得多富贵?吃好的穿好的,苞谷粟米都不肯吃,每日净吃白米饭,大槐和李媪每天吃完了正餐,又有白面点心吃,还不知感激她这个当娘的!

那潘家老太太打听到香香随了李媪在下柳村落户,曾气急败坏地跑来找她算帐,但五十两银子已经没有了,潘家人也不能把张家怎么样!

张李氏死猪不怕开水烫,厚着脸皮和潘王氏攀近乎,潘王氏骂了一通,也不得不把语气放缓和下来,委婉地和张李氏有商有量,劝她早点把香香嫁出去,不管把香香嫁给谁,只要成亲入了洞房,潘家就会付给张李氏一笔银子,嫁得近,给二十两,嫁得远,给五十!

张李氏倒是很想要,但她也明白,有李媪在,靠嫁出香香弄银子是不太可能了。

她从潘王氏那里套出点意思,问潘王氏是否给过香香银子,为何她有钱吃香的喝辣的,请得杨家父子给她撑腰,拿银子打点,村长亲自帮着落了户口……潘王氏一脸恼怒,恨恨骂道:都是我那宝贝儿子干的好事,准是他走之前给香香留了银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想想怎么从香香手上抠出点银钱来。

张家孩子太多,夫妻俩辛苦十几年,也就慢慢积攒得十来亩田地,每年打得的粮食只勉强够糊口养几头牲畜而已,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像前头那三个,长到二十多岁还娶不上媳妇,两个女儿亲的年纪,得打扮起来,找到个富足的好婆家,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