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香香和阿婆买了一封鞭炮,年初一挂在竹竿上请邻居家的小男孩过来帮燃点,看着一大群五六岁穿着新衣的男孩子蜂涌而来,挤在门口抢捡炮仗,香香眼睛湿润了,阿婆则转到墙角去用衣袖擦眼泪。

不知不觉间,大槐离开她们,跟随清心道长走得有一年了。

过年期间一品香不营业,香香和阿婆除了出门上别的街市去游逛看看热闹,其余时间都呆在家,街坊邻居来串门就闲话一会,没人来祖孙俩就关了前门,相伴到后院去,挑拣各样做点心用的坚果仁,或什么都不做,只晒着暖暖冬阳,天公作美,年节间不下雪,俱是晴暖天气,香香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方便写写画画,有时是随心所欲只为想画而画,有时是画描出点心样式,记录一些事物、写些计划之类,再闲多些就写几串音符玩玩,古代没有钢琴,她会拔弄几下古筝,感觉那个太吃力了

李媪则和右邻黄婆对着院墙上一个豁口说东道西,总有扯不完的话题。

大年初三,有人拜年来了。

大槐不在家,香香和阿婆一起住,在阿婆眼里她就是个娃娃,极度的纵容,除非是香香自己刻意要求,不然阿婆早上是不会喊她起床的,知道她贪睡,最喜回笼觉,过年不营业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是阿婆起来烧水,把早饭煮熟了才喊醒香香。

因此这天早上香香醒来,忽然听到一阵细柔轻软的小女孩说话声,几疑身在梦中,大清早的,家里怎么会有小女孩?

又听到李媪慈爱地笑着招呼小女孩吃糖果,最后那句“汪大爷也吃点”,让她弄明白了,看来是汪新义带着一双女儿来拜年,上次去诊脉时他说过,得空带女儿们来看她,女儿婉娴、婉静早想见见为她们绘制画册的人。

汪新义在楼下和李媪说着话,随和又不失礼数,香香赶紧起身,却不知怎么下去,没洗脸漱口,要走过一个男人面前,有点不好意思。

楼板发出的轻微响声已提醒楼下人,小女孩高兴地说:“是香姨吗?香姨要下来了哟!”

香香额上垂下三道黑线:香姨?这称呼太怪了,比香太还要难听,小萝莉,换个称呼好不好?

又一想,如果小萝莉不叫香姨,转而叫香姑,那岂不是更惨?

还是算了吧,任其自然。

挑了件淡蓝色绣花中长式絮丝棉外套穿上,像往常一样不着佩饰,对着镜子,她已经会挽简单的发髻,方便把头发完全掩藏在帷帽或头巾下,屋子里是不戴帷帽的,不开店做生意,也懒得戴头巾,以真面目见人吧,不过两个小鬼头而已

谁知两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鬼头像她们的父亲一样,十分善解人意,或许是她们的父亲教导过她们,看到个花白头发女子走下楼,两个小女孩像早认识她似的,立即跑上去,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弄得香香很尴尬,没洗脸,就这么跟人打招呼?

汪新义穿一件藏青色翻毛缂丝锦袍,脚下一双黑鹿皮靴子,衣饰考究却不显露富贵,符合他不喜张扬的个性。

原本可以走到前头去避一避,但他没有去,稳稳坐在桌边,含笑看着两个女儿亲近香香,语气温和地抱歉说:“我们特意等太阳出来才出门的,却还是早了些!”

香香只有回以一笑,没话说,全丰阳城的女人,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的只怕也只得她一个吧?

李媪忙着再次为孙女开脱:“香香昨晚画画儿了,想起点心样式就画下来,直到半夜,因而今早我也不吵醒她!”

香香赶紧走到后院去洗漱,不忍听阿婆为自己撒谎,汪新义笑着喊住两个女孩,让她们在屋里耐心等待。

洗漱过后,也不吃早饭了,香香陪汪新义父女坐了一会,喝一杯白开水,吃几粒果仁,找根红线两头打结教两个小女孩玩手头游戏,翻绕出各种花样,一边解说,把两个小女孩高兴得什么似的,但五岁多和三岁多的女孩子手指倒底还不够灵活,学得不太好,香香鼓励道:

“只要会玩就好,慢慢来,熟能生巧,日后你们能够比我翻出更多花样!”

李媪和邻居黄婆搭伴去到不远处的菜集买菜回来,香香便下厨做了五六个菜招待客人,因见买到新鲜河虾,便特意为俩小女孩做了两款不同风味的前世肯德基式食品:酱汁鲜虾和萃蔬鸡翅,吃得小姐妹俩把手指都舔了,李媪看着她们仿佛看到大槐的吃相,乐不可支,汪新义微红了脸,连说失礼,香香说:

“没关系啊,她们好乖好可爱,我小时候也这样!”

汪新义忍不住笑,夸着别人,还顺带上自己,这女子真是有趣得紧。

吃完午饭,两个小女孩还不想走,但汪新义晚上有另外的应酬,得回家了,香香便送父女俩出门,汪家两辆马车一直在街角等着,一辆坐着父女三个,一辆想是两个女孩的乳母和随侍的人吧,但跟在后头那辆车帘车窗垂挂严密,主子不唤,没人下来

汪新义和女儿特意过来拜年,自是带有礼物来的,香香刚才看见了,两个精美的礼盒摆在桌上,不好当着客人面打开看,一时不知还什么礼,因为懒,连点心也来不及做,只得满怀不舍地把精心为大槐绘制的一套精美图册,总共十二本,送给了小姐妹俩做为回礼。

在汪新义的教导下,妹妹接了画册,姐姐说谢谢香姨,妹妹悄悄翻开最上面一本的第一页,顿时惊喜地尖叫出声,姐姐立刻伸出双手捂住画册不让她继续翻下去,小姐妹俩争执起来——

一个拖着哭腔喊:“给我看!”

一个大声说:“回家再看!”

汪新义苦笑着看香香:“两个孩子越长大,越调皮,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管!”

香香微笑道:“耐心些,她们都很乖巧!”

“是,她们很……很肯听你的话呢!”

香香光顾和两个小女孩摆手再见,没留心听汪新义颇有含意的话语,当然也没去看他温润的目光,而汪新义斟酌再三,终于还是没说出邀请香香到家里去玩的话。

他想,时机未到,太急躁了不好。

初八日,一品香点心铺被人催着开张,有些富裕人家需要点心走亲戚或自用,各酒楼客栈也相继开张,店里做工的小媳妇们都住在附近,一喊即来的,左右香香也没什么事要做,因而也就顺应呼声,开张大吉。

一开张就是好生意,天天只按订单做点心,铺上出卖的都来不及做了。

仍是四个小媳妇忙活,李媪和隔壁黄婆分拣果仁,也能得一份酬劳,黄婆笑歪了嘴,对李媪说:

“没想到老了老了,咱还能找着赚钱的活儿干!”

李媪乐呵呵道:“正是呢,我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享受这个福份!”

元宵节只做半天活,天不亮就起来,把答应给做的点心全做好,黄二一一派送出去,之后收工回家过节

回来交给香香一个信封,看那熟悉的信封和笔迹,就知道是汪新义写的。

以为又是为讨论画册而来,谁知取出信笺看却不是,上边只有简单几句话:与小女乘船观月赏灯,诚心相邀共赏良辰美景,肯来否?

坐着船在江中观月赏灯,肯定是极美的一件事,香香倒是很想去,可是只有这一句肯来否,后头就没说什么了,如果她肯去,难道还要烦劳黄二跑一趟送纸条?还是算了吧,人家祖孙两个正乐滋滋做菜过节呢,自己也要陪阿婆,不去了!

赶早吃过晚饭,汪新义却来了,邀请祖孙二人一起上车,要带她们去江边坐船赏月观河岸边的灯火,香香看着阿婆,李媪却连连摆手:

“香香要去就去吧,阿婆夜里是不能坐船的,头晕!”

香香才晕了:阿婆啊,你这什么理由?去京城来回四五个月,大半时间都坐船,你怎不头晕?

结果阿婆赶着他们出门,她好锁了大门,与隔壁黄婆,再约上邻近几个婆子一起,走到附近的石桥看花灯去。

香香就这么跟着汪新义上马车,去到江边登船。

一船灯火,与两岸的璀璨华灯还有江中其他船上的星星点点交辉相映,船头露台摆上一桌美酒佳肴,有服侍的婢仆,有撑船的船工,却没有小女孩。

面对香香疑问的目光,汪新义坦言:“夜里风大,家母不让把孩子带出来……就我们两人,也很好!”

香香看了看四周围,环境真的极好,没有小孩,只有两个大人,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就显得不太自在了。

好在两人都很会找话题,善于与人相处,对坐小酌片刻,观赏着别具风情的江景,目不暇给扫看漫游于近边或轻快掠过的大小画船,氛围很快随心境改变,话题多了,谈笑更加自然融洽。

明晃晃的月亮自江头升起,洒下满天华光,所有江中和两岸的彩灯都幻化为陪衬的星星,闪闪烁烁,梦境般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