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王氏想了半天,到底又让她想通了怎么做:果然是口袋里有银子,做什么都方便,请两批工匠,一批修整翻新祖宅,准备迎娶新媳妇用,一批将上柳村现住着的小院落也整修起来,原来只有正面三间瓦房,如今把左右两边泥垒围墙推倒,再另买回青砖砌起两排厢房,木柴结成的院门换上结实的木板门,剩下的不太好的青砖填了院子里权当是地砖,这般看起来,小小四合院还是寒酸些,好歹也像点样子了!

潘王氏的银子倒是可以将这院子修得更好些,那却得花更多时日,怕赶不及,且儿子只说在这里住到上京赶春帏会试,也就是住个一年两年而已,新媳妇儿是要在祖宅里拜堂成亲的,那么多的嫁妆得祖屋的大房子才能装得下,她要想跟着来乡下住也行,小院虽小,如今够地儿住。

十一月,潘兆安如期归来,自然是一回到镇上就被潘家族里的叔祖、叔伯、兄弟们拦住,拉着去宗祠里对着祖宗牌位燃香敬告一番,然后回到他原先和父母住的祖屋,煮酒烹肉,亲友们大吃大喝,欢聚一堂。

潘兆安中了解元回来,得到诸多赞誉,此番外出游历又见多识广,结交不少有见地的名士甚而官场上的人,大受启发和影响,心境开阔明朗,他不论是体质还是面貌都有了变化,往日瘦弱单薄、谨小慎微贫病书生模样不复存在,他腰身挺拔,显得壮实不少,脸上也长了肉,眉目俊秀,顾盼生辉,举止端雅庄重,气度卓尔不凡,完全是大家世族公子派头,潘家长者频频点头,大赞这才是我潘家才俊啊!

潘王氏见着变得快认不出来的儿子,抱着又是一番好哭,潘兆安安抚了母亲,问及香香,潘王氏说是李媪生病,香香带着孩子回娘家探病去了,潘兆安沉默一下,也没说什么。

当夜,在潘家长辈们的训示和娘亲及族里伯母婶娘们的劝告教导下,潘兆安想了又想,答应娶梁家女子为妻,但原先的李香香不能是妾,她毕竟陪着他辛苦几年,应有平妻身份

潘家长辈认为自家子侄有情有意,不失仁德之心,点头认可。

就这样,潘兆安在大柳镇祖宅里迎娶新妇梁小姐,新人果然鲜妍如花,娇羞妩媚,潘兆安沉浸在燕尔新婚的喜悦里,十日后方从浓情蜜意中醒转来,和娘亲商量着要回上柳村,松懈了太长时间,他得收心用功读书,以应对来年会试。

还有,快过年了,该接回香香,他答应过要为她治病,一直惦记着她满头的白发,在外边也曾询问过大地方的医者,人家都说要当面看诊过才能出方子。

梁惠桃是娇养惯了的富家千金,却好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听丈夫说要回乡下用功读书,立即叫贴身丫头冬儿收拾起衣裳物件,要随同丈夫一起去。

潘兆安怕梁惠桃受不得乡下的苦,劝她陪着娘亲潘王氏一起住在镇上,他在乡下读书,不时会回来看望她们。

梁惠桃不肯依从,红着眼睛非要跟着去,答应不打扰夫君读书,还会随婆母学做家务活,潘兆安被她一撒娇,又经娘亲帮着说项,也就由着她们了。

两辆马车回到上柳村,引来全村人围看热闹,新婚夫妻正值恩爱当中,自是形影不离,相扶携着从车上下来,村人赞叹新娘漂亮鲜艳,又惊奇潘兆安变得如此健朗俊逸,潘兆安拥着娇妻,彬彬有礼向四邻点头致意,含笑转动目光去看自家修葺一新的院落,却看到崭新的双扇木门前立着一抹单薄瘦削的身影,怀抱大胖小子,臂弯里挂着一个青布包袱,脸上表情惊诧,眼神绝望而空洞,满头白发被孩子抓乱,在风中零乱飘舞……

潘兆安吃了一惊,忙推开怀中的新娘子,快步走上去,嘴里喊着:

“香香!香香你……”

香香没有听见潘兆安后面喊的什么,一口痰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抱着孩子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她不相信继父说的话,继父昨晚从镇上卖柴火回来,就赶紧跑去外婆家,告诉香香说他亲耳听见潘家解元公娶了富家小姐,不要她这个白发小老太婆了

香香一夜睡不着觉,天不亮就起身,外婆劝她还是等潘家来人接了才回,她不听,她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月,再也等不得了!

急急忙忙抱着孩子跑回上柳村来,小院改变太大,她险些认不出来是自家原来那个院子,邻居说这就是她家,婆母让人来重新修建,以后有新屋住了,只是门上铁锁紧栓,香香进不了门,只好在崭新的院门前站了半天,邻居熬煮了粥水,正要喊她抱孩子过去喂几口,就见潘家的马车回到了。

李香香是急痛攻心还是悲伤绝望不得而知,这一跤跌下去,她再也没能站起来,气若游丝,人事不省。

潘兆安真心痛惜,赶紧抱起香香进院安置好,声声呼唤,延医请药,百般体贴照顾,新娘子梁惠桃见丈夫着急,也顾不得一身的绫罗绸缎,忙带着丫头下厨房烧火煮药,弄得脸也熏黑了,手也烫伤了,却不敢抱怨半句,夫妻俩忙活两天,香香才悠悠醒转,不吃不喝,也不言语,入夜又发热,开始说胡话,咳得厉害,全家不得安宁,都围着她转。

潘王氏又请了郎中来,这回郎中诊过脉,皱着眉说香香感了时疫,得隔开,不然若是过了病气,全家都得病倒,不禁如此,只怕还带累左邻右舍,被人责怨。

潘兆安忙问那要怎么办?只要能治得好,多少银子都愿意花!

郎中说,最好的办法是先把病人隔开,送到独门独院里住着,药自然得一日不停地吃着,这种时疫就是如此,不会有大碍,隔开些时日,等过了要紧的病期,再把病人接回与家人同住,好生照顾三几个月,就能恢复到原来的体质。

潘王氏便张罗着把香香弄走,说是北村头孤寡的胡婆子死了一年有余,她那宅院落在族侄手里,这时候正好空着,租下来打扫一番,让香香在那住一段时间。

潘兆安不舍得,说大槐离不开娘,让香香单独住西厢房就可以了,至少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潘王氏便拿郎中的话来说:“你没听清吗?那是像瘟疫一样的病!要是为娘我与媳妇儿、冬儿过了气没得说,可不能让你过了气啊,你还要用功读书,备考春帏……大槐这么小,过了气生一场那样的病还能成人?更不要提邻居们,莫要让村里人责骂我们家是害群之马!”

潘兆安无奈,听从了潘王氏的安排,但他问娘要些银子收在身上,潘王氏只给了他几粒碎银

梁惠桃见状,拉着潘兆安回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黑亮的木匣子交给他,潘兆安打开一看,里边满满的都是银子,大大小小整锭的,一粒粒换成碎银的,还有一串串铜钱……

潘兆安很感动,把木匣子盒上交还给梁惠桃让她收好,说等到有用的时候再跟她拿。

他用潘王氏给的碎银,为香香买一些白米和吃苦药改口的蜜糖果子,又请了村里的大婶日夜陪侍在床前,他知道,香香平日虽然能干,但她从小就怕黑,和他一起睡在一张**还要蒙头,何况是独自在一个院落里,她会被吓着的。

夜晚陪贤惠温顺的新娘子,白天用心读书,茶余饭后,潘兆安也会趁着潘王氏不注意,偷偷走来看望香香,他不坐很久,但每次来总要握着香香的手,温言软语地劝慰安抚她,保证她会好起来,走时又叮嘱大婶们记得为香香洗头擦身,香香爱干净,别让她觉得不舒服。

潘王氏回到乡下也没什么事儿做,新媳妇儿嫁妆丰厚,家里良田千顷,想吃什么样的米粮自有娘家送来,潘家族人也时时惦记着上柳村,三天两头送吃食送果子甚至送银子,吃穿不愁。那几亩田地不用种了,租给村里人去种,家里没有了香香,各种活儿自有媳妇儿带来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去做,潘王氏闲得无聊,每天抱着大槐解闷儿,一岁的大槐长得更加壮实可爱,不识人间愁事,一逗就笑,仍然是潘王氏乐见的开心果。

同样的春天,现代时空阳光明媚,清风怡人,李香香已经可以身着雪白衬衫黑色牛仔裤跑到海边写生,而大唐天朝却是春寒料峭,春雨从纤丝绵密到如注如流,李香香最后一次想起潘兆安缺力少气但温柔无比的话语,那是她爱恋的丈夫,当另一张俊逸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她惊悸地颤动了一下,绝望地屏住呼吸——那不是她的丈夫,他怀里拥着个陌生的美娇娘,双双幸福而甜蜜地相互凝望,他们,才是一对儿!

夜半雨急断魂时,两个不同时空的李香香交换了灵魂——这是穿越来的李香香一厢情愿这么想的,她希望如此!

彻底弄清李香香的悲情身世,她禁不住泪湿衣裳,她不是原主,她可以不伤心,可以见机行事硬撑着活下去,唯愿可怜的李香香能去往她的世界,成为她父母的女儿活着,孝顺陪伴父母长辈的同时,让她感受一下有爸有妈有阿爷阿奶的生活是何等的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