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看热闹的人们,另有二三十人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就拦在街路中间,生生挡住了怀王等和其他行人的去路。

被困在圆圈里的,正是那位早间遇见的小道士和他的雪狼,还有两名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儿,两名女孩显然是双生子,五官长得一模一样,头发以红绳扎成相同的双丫髻,衣着简单朴素,姐妹俩却是丽质天生,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极秀美,此时正大口大口呼呼喘气,拧着张小俏脸,一左一右站在小道士两旁,对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一伙人怒目而视。

小道士也跑得直喘气,又要安抚雪狼,趴在雪狼身上的小老头儿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围成圆圈的一伙人显然是群家奴,看衣饰就能明白,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小厮们。

而他们的主子,也是年纪不大十来岁的少年人,一共有三个,高矮不一,却都是身材健壮结实,胖瘦适中,显然练过些拳脚的,看他们华丽考究的衣饰,腰间佩挂的上好珠玉,还有那满脸的轻蔑傲娇,应属扬州城里高官子弟之类。

一名官员凑近前来,怀王摆摆手,示意先看看再说。

从小到大,他就喜欢看热闹,人家闹得越凶,他看得越起劲

更何况,当前主角是那小道士,他严重怀疑那小道士是从西边昆山来的,侍卫们不都说小道士长得像他么?就冲这,那也得瞧瞧啊。

此时贺金堂拔马挨近怀王,轻声道:“王爷,这小道士可是蕃釐观观主的客人!”

怀王含笑点头:“知道了,你们给他提防着些吧。”

有人大声吆喝挡路了挡路了,小孩们在搞什么呢?还不赶紧给车马让路!

三位少年根本不加理会,两位抱臂一位叉腰,霸气冲天地环伺于小道士和双胞胎身旁。

围在边上的小厮分别冲着被拦在两边的人群车马吼叫:“瞎吵吵什么?要赶丧往另一边路去走——黄指挥使家大公子在此,哪个不怕死的上来试试咱们爷的拳头!”

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不少急着赶路的人掉转马头,另寻通路去了。

怀王收起淡淡笑容,顿时失去看热闹的兴致,贺金堂骂了一句:

“该死的小兔崽子!”

却见人圈里动了起来,左侧身穿黄色小团花箭袖锦袍的少年以为小道士分了神,想伸手拉走女孩,那小道士身形一动,左手用力一甩,齐腕的道士袍袖里飞出一颗银色珠子,珠子在空中自行炸开,圆珠幻变为刺球,像只刺猬般疾速飞去,黄袍少年急忙收手,或是小道士功力不深的缘故,没有伤着人,却也足够吓他一把。

围观众人咦了一声,纷纷把目光投向小道士。

没被抓走的女孩笑了,大声夸赞:“小道长,你真厉害!”

小道士抹了把额头,小声说:“你们俩往后退,退到雪儿那边去!”

三名少年公子见少女讨好小道士,顿时气坏了:“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等一下就让你看看谁厉害!”

站在中间的紫袍少年身材略高于其他两人,看来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侧着身子,抬手指住小道士怒道:

“我爹说过,官家不为难出家人

。但你竟敢碍小爷的一遍:带着你的狗立马消失!否则……叫你死得好看!”

小道士脸上没有太多惧意,但从他紧握的双拳、绷直的身体、额角淌下的汗珠和严肃的神情,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很紧张的。

和紫袍少年对视片刻,小道士冒出一句:“我下山半年了,一路只听说‘死得难看’,没听说过‘死得好看’!”

围观众人哗然大笑,侍卫们也忍不住乐了,怀王却没有笑,或许是他根本没听到两个少年的对话,只顾看着那小道士发呆:这小道士真的邪门啊,五官面目像极……兄皇?

怀王与当今圣上是同胞兄弟,相隔五岁,十分奇异的是兄弟俩除了身材不一样,五官相貌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而中间隔着的一位姐姐面容却与他们相差甚远,反像了上一辈的姑母。

兴许是爱好不同,性情各有差异,兄皇习文,给人的感觉是沉稳内敛,而怀王则从小过份活跃,没少被父皇责斥,骂他轻狂浮躁,将来难堪大用。

怀王自嘲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父皇当时什么心态,既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却又极度纵容,似乎所有皇兄皇弟们闯的祸都不及他多,父皇给他的戒罚只是禁足,面壁,知道他不爱读书,从来不罚他抄书写字背文章。

正走神间,猛然被一阵更大声的喧哗惊醒,原来是要正式交手了,三名少年一人执长长的皮鞭,一人解下腰带,竟是柄精工制作的软剑,还有一名从旁边家仆手中接过一根铁链拴结的精钢三节棍。

小道士徒手空拳,摆了个防守姿势,目光灵动地扫过三位对手,在长鞭软剑袭来之际,猛然一个后翻滚,没等他落地,一道白色光影箭似地飞射而出,插入那三名少年当中,声声惊恐的呼嚎过后,场面很快安静下来,白色影子恢复成雪狼的样子,一步三摇松松散散地走回小道士身边,再看那三名少年,还能翻身爬将起来,并没有人受伤,却是吓得不轻,身上华丽的衣袍尽被撕碎,露出白色中衣,一名年纪稍小些的少年还很丢脸地尿了裤……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怀王身边侍卫其实已有所准备,打算帮那小道士的,如果是他们出手,三名少年或许没这么狼狈,谁知雪狼抢了先。

双胞胎姐妹俩天真活泼,一副不识愁滋味模样,拍着手大乐:

“好哦

!该!叫你们欺负贫弱!叫你们仗势压人!瞧你们这丑模样,还想收了我们姐妹?做梦!以前没看上你们,现在更是看不上!死心吧赖蛤蟆!”

几句诛心之语,把三位少年公子气晕,其中一人恶从胆边生,挥手怒吼:

“小的们给我一齐上,打死那只邪门的恶狗,砍死小臭道士!把两个小贱人抓回去,老子要她们生不如死!”

奴才们扛棍拿刀,刚要一涌而上,小道士抱住作势要扑腾起来的雪狼,对他们喊:

“谁也别动!惹恼了我的雪儿,我也抓不住它,你们会被咬死的!”

雪狼仰头打了个嗝,一群奴才果然不敢动了。

那公子骂道:“笨蛋!谁才是你们的爷?敢不听话,回去统统打死!”

奴才们用力抓稳刀棍,又蠢蠢欲动。

一名姓甄的本州官员下马走进场内,朝那名发飚的公子说了句话,那公子是认得这名官员的,转头瞧看两下怀王等人,顿时变了脸。

立即拉扯着另两位少年,朝家奴们用力挥手,呼啦一声,就像来时那样,从斜巷里跑走,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唯余地上被雪狼撕咬的衣裳碎片,还能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怀王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官家儿郎?既没风度,也没担当,来如土匪,去如败寇,还不如个出家小道士!

难怪模样儿不赖,却得不到那俩小丫头的喜欢。

相随的官员已向怀王解说情况:原来那对双胞胎并非寻常小户人家女儿,而是前杨州府同知任秋生的女儿,任秋生去年因卷入贪墨案被流配九边,财产没入公中,他一介嬴弱书生,夫人怕路上有什么不测,便带着小儿相伴而去,却将一对女儿托付给老奴照看,而任家双生女不仅活泼美貌,又有非凡才艺,早已名声在外,先前官家子弟们明争暗夺,想与任家联姻,如今任家破落,联姻是没必要了,仍想抢回家去,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看今天这情形,想来应该是双生女出门不幸遇着三名恶少,争抢中老奴被打晕,恰逢刚到此地啥事不通的小道士,看不过眼帮了她们一把,结果一起被追到这里来了

怀王看向小道士,眼中含带笑意:雪狼如此骁勇,在哪里不能打败三个少年?想是这小道士怕在内街动武,会无意间伤着老人小孩,因而才跑到车马多、闲人相对少些的主干大道来吧?

如师傅清虚道长所说的:心存仁厚,得道多助。

可不正好遇着自己带两名官员路过?

小道士看来不可能打得过三名手执利器的健壮少年,刚才若没有雪狼护着,侍卫们自会出手相救,而那对小姐妹,怀王交待两名官员,务必妥善安排,照顾她们直到其父母服满罪刑归来,如果她们出了意外,拿两名官员是问!

人群里,小道士浑然不知怀王做了安排,他认真地对小姐妹俩劝道:“你们快走吧,现在就坐船离开此地……他们几个是有权有势的,定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他也分不清姐妹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从怀里掏出几粒小碎银,想了想,又收回一粒,将其余的三粒塞给一名女孩:

“这些银钱给你们,带着你家老伯快走吧!”

女孩眼里含了泪珠:“财伯伤成这样,怎么走?我们也没地儿去,外边没有亲戚……”

另一名女孩瞪着眼道:“我们不怕他们,若是天底下毫无道理可讲,大不了一死!”

小道士楞住:“为什么要死?你爹娘会想你的!”

提到爹娘,小姐妹俩泪眼相顾,抱头痛哭。

那位姓甄的官员忙走上去,安慰两名女孩,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又朝怀王这边指过来,两名女孩赶紧擦去泪水,跪下磕头。

那小道士听到官员的话,知道小姐妹俩以后都没事,松了口气,拍拍雪狼,一人一狼穿过街路,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怀王本想下马去找那小道士说话的,竟然也跑掉了,他内心悻悻,只好作罢。